我答应晏非的话,才刚落地,晏非便已经策马朝着另一方向奔跑。那些聚过来的官兵,被他引走了一些。余下能十几个人,仍旧朝着马车过来。
赵洪甩开马鞭,赶着车子,朝着他们直接冲了过去。那些官兵眼看着横冲而来的马车,一脸惊色,将手里的腰刀,纷纷挡在身前。眼看着马车就要冲到眼前,却在前一丈多远的地方,突然拨转了方向,斜插着驶了过去。
马车的速度驶得疾快,等那些官兵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冲出了好几丈远了。
我回头看向被那些官兵围在当中的晏非,还有犹自在奋战着的安先生,又是担心,又是愤怒。转目望向那令我感到无比震惊,和我有着血脉相系的堂哥洛子安。惊讶的是,四下里并未见到他的身影。先前还立在马上,冷眼望着场上局面的他,此时,已然失去了踪影。
颠簸的马车,猛然间停了下来。我没有心里准备,被甩到了车厢上,额头被磕的‘咚’的一声。好在怀里的婴儿,抱的牢稳,再加上我用手肘先行支着车板,并没有磕碰到他。只是,这一惊吓,他的小嘴一瘪,‘哇——’的大哭了起来。
我慌忙的拍了他两下,抬头朝着车外望。想要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赵洪这个赶车的老把式,不会无缘无故把车停成这样。再加上此时这个局面,哪里容得我们停下来稍做休息,急急奔驶逃离尚且来不及。
我将头探出车门,车辕上并没有见到赵洪的身影,上面却是一滩血迹。顺着往下滴淌的血迹,我在车辙旁,看见了已经气绝的赵洪。他睁圆了双目,犹死不瞑目。胸口处,直插着一支箭,深至没羽。想是箭来的极快,容不得他反应,临倒下的前一瞬间,还想着车子内的我,险险勒停住了马匹。
一时间,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热。眼下情形,却是不容得我伤悲,眨眨温湿了的眼睛,聚满了愤怒之气,瞪向立在车前处的身影——我的堂哥,洛子安。
“安大人,几日不见,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我嘿嘿冷笑。初时相认时的血脉亲情间的感动,还犹在血液里,留有余温,眼下却已是冷颜相对,性命相逼。
洛子安冷着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俨然是我初见时陵丘城郡守的模样。只是称呼上,却是没变:“子归,今日之事,你若答应我守口如瓶,即刻我便放你走。如何?”
我微是一怔,未想到他会如此说。朝着犹在支撑着的两人一指,问他道:“那他们俩呢,可也是哪此?”
洛子安摇了遥头,看向我怀中的婴孩儿,面无表情的说道:“除了你之外,这里每一个人都要死,也包括你怀中的婴儿。”
“堂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悲呼一笑,哀然的问出心中的疑问。他用这么多人命,想要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向来安和的陵丘城,是我的出生之地,亦是他的故土。他何其忍心,眼见这些百姓,为了他的某种目地而死?何其忍心哪!
洛子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悲苦,叹了口气道:“我又岂是真心想要如此。只是,若不如此,又如何引得这陵丘百姓激愤?只有民愤一起,方才可成就大事。情儿,你可懂得堂哥我的苦心吗?”
原来竟是为此!我心下顿时雪亮。仍是忍不住的涌上悲意,道:“原来,这就是堂哥的意图。莫怪子归之名,那么快便流传而出。想来,这也是堂哥所为吧?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大事,便是我这个妹妹,也是可以牺牲掉的。想来,妹妹我,还真是高看了堂哥的为人。虽是有所怀疑,却是从未敢想。我只道,你是我的哥哥,哥哥哪有可能会去害妹妹?想来,奶娘在将我的身份说出的时候,堂哥怕是就已经有了这一层的打算,是不是?”
“不是。”安子洛断然否决,口气有些激动。他自已好像也觉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出现,真的很让我高兴。不过,后来——”
“后来,你才觉得把我的身份公布出来,一定会扰乱陵丘百姓的民心。再加上,朝廷增了三成的税政,更加让民心不稳,是不是?”我轻轻冷笑,又道:“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自已的目地,而把我这个才刚相认的妹妹,牺牲掉了。我说的这些,可都是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的堂哥?”说什么兄妹情谊,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名头罢了。
“我这么做,为的是什么?难道单单只是为了我自已吗?”洛子安冲我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枉死的爹娘,还有你的娘亲,他们就那么枉死了吗?为人子女的,难道不该替他们报仇吗?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想替深埋地下的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就为这,你能说我错吗?别忘记了,你不是什么韩情,你也是洛家的骨血,洛子归,才是你的真名。”
“这些我都知道。我又何尝不恨上位之人,可是,恨又如何?难道把他们都杀了,就能挽回伯父和我娘亲的性命吗?若是能,莫说杀了他们,便是活剐了他们,那也是值得的。一如你所说,为人子女的,当以孝为先。只是,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为自已的亲人报仇,而连累这些无辜的人枉死。你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有家有口,有亲有子的。难道,他们的子女亲人,也要来找你报仇吗?”我稍缓了语气,说道:“堂哥,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的苦楚。所以,我也从未反对过你所做的事情。毕竟,你的初衷,是为了双亲报仇。没有人会说你应该,不应该。只是,今日,你却伙同这些西良马贼,来屠杀陵丘城的百姓。甚至想连这小小的婴儿都不想放过,你这样做,若是伯父地下有知,他会同意吗?”
洛子安被我说的有些动容,默了半晌,方才沉声说道:“子归,你也不用再来劝我。我早已经做了决定,任你如何的相劝,也是无用。你只管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便是了。”
我直直的看着他,问道:“若我说,不同意,你是不是当即便会杀了我?”
洛子安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我免强笑笑,道:“堂哥,我还叫你一声堂哥。此时此刻,我再已无话可说。你若是想杀我,那便杀了就是。你放心,我不会怪你就是了。”
洛子安慢慢的从马鞍上的箭兜里抽出一支箭,拉开手中的弯弓,拉满了弦,对准了我。
我搂了搂怀中啼哭的婴儿,始终带着微笑的看着他。心底里,是又凉又寒。脑袋里已经不再去想,若是他当真想要杀我,除非我是插了翅膀,否则,定然逃不了。
那厢的晏非,看见了这边的情形,心急的狂喊,却苦于无法脱身。险险的躲过了朝他砍下的数十把腰刀,使出浑身全劲,将将挣出几步远,再次被一涌而上的官兵阻了回去。
再看旁边的安先生,长时间的打斗,已经让他浑身的气力损伤甚剧,此时,也只有招架之能,无有反抗之力了。
此际的我,已经再无有人来相救,俨然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那对准我的箭矢,遥遥的泛着寒芒,随时随地都有飞过来的可能。我坐在车辕,搂着怀中的婴儿,不着痕迹的微微的朝着里面缩了缩。心弦已经绷紧到不能再紧的地步,稍加个风吹草动,很可能就会断裂似的。
我清晰的听见自已的每一声呼吸,沉重而压抑。快速跳动的一颗心,像要冲出胸膛一样,撞击着胸口。
面临死前,等死的这一刹那,滋味还真不是人受的。
就在我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漫长而沉重的时刻时,陡然出现的状况,扰乱了场上的局面。
纳兰鸿兹似同神兵天将一样从天而降,将那对准着我的箭矢,用一根长鞭的鞭尾扫卷而飞。洛子安手中那张弓弦,本已拉满,轻微的碰触都会令那箭羽脱飞而出。急卷的力道,连同放开的弓弦一起,朝着上空一抬。
我一时惊喜,朝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唤道:“纳兰,叔父——”
生死一刻,生死一刻呀!
想不到他会出现,救星,大救星!
纳兰鸿兹冲着我咧嘴一笑,和惊讶过后反应过来的洛子安交上了手。他本是武功极高,与洛子安交战,自是游刃有余。边打着,边还朝着我看。
我见他吊儿朗当,实在替他担心,忍不住提醒他要小心,全力迎战。
我这一扬高声音,怀中的婴儿受到了惊吓,放声大哭。我慌忙的低了头,柔声拍哄着。
纳兰鸿兹极为不悦的朝我喊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和他有了孩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闻之气结,没好气的回他道:“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亏他还活了那么大年纪,没听过十月怀胎吗?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