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先前,我一定是扑上前去,奖赏似的狠狠的亲欢生几口。然而此时,我已经换下了那张欢生所熟悉的面皮,恢复了原本的相貌。按理说,欢生这么小的年纪,一定是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怕的直躲才是。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毫不认生的叫着‘爹爹’。
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搂着欢生,指着晏非问道:“好欢生,告诉爹爹,他是谁?”
“爹爹......”欢生瞧都没瞧一眼就答道。
我的不安又深了一层,指着身侧的案桌,又问道:“那你告诉爹爹,那又是什么?”对于这些简单的常日所用之物,他早已经学会了辨认和单字的发音。只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叫出‘桌桌’这独有的称谓,再一次的唤了声:“爹爹......”。
始终如一的答案,让我彻底明白过来。胸中一股怒火即刻升腾而起,怒不可遏的瞪向晏非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他也要控制,当真冷硬的心肠。
“你不是喜欢听他这样叫你吗?索性我就让他叫个够。”
“你......”我怒气翻涌,一时竟然语塞。指着他顿了良久,方才找到说话的能力:“对这么小的孩童下手,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晏非轻笑:“情儿,你也真是不知好歹。我这明明都是为了你,你却倒来怪我。我这夫君,还真是难当啊。罢了,你既然不高兴,那就别让他叫好了。”冲着欢生一招手:“来啊欢生,到我这里来。”
欢生很是听话的走了过去,晏非蹲下身来面对着他,故意沉下脸来,道:“欢生,你看爹爹他不喜欢你这样叫她。爹爹他很生气,都是因为你,这可怎么办呢?要不,你还是不要再叫他爹爹了吧?”说着,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头心。
我一直紧盯着他,觉得他此举有异,刚想呼喝,就见欢生已经从他身边离开,我刚松口气,就见欢生迈着小胖腿,摇晃不稳的朝前走。在他前面是那张半人来高的案桌,欢生的身高只及到桌腿。眼看着他就要撞了上去,我忙叫了声:“欢生......”唤住了他。
他小小的身子停住在那里,只是一顿,然而便直直撞了上去,接连撞出两声砰击声,嘴里喃喃不清的道:“不叫......,不叫......”。
我的心一阵抽疼,冲过去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他那小小的身子犹自在挣扎,眼睛直直瞅着桌腿,想要挣脱了我的束缚,嘴里不停的念着‘不叫’两个字。再看他的白白细细的额头,已经撞得又红又肿。他依旧不停的扭动着身体,我又痛又恨的低喝了声:“晏非......”。
“怎么了,情儿,唤为夫有何事?”
抬头望着晏非那躬身低下来的脸,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抽手就‘啪......’的给了他一把掌。
晏非只是微愣了下,抬手摸了摸那半张被我打了的完好的脸,颇为温柔的低声道:“情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连出手都掂记着那半张受过伤的脸。”
我心中有气,自然不给他得意的机会,再次抬手,朝着那半张脸挥了过去。而这一次,却被他一把抓住。
“情儿,适可而止。我活过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动我。除了你......”拽住我的手心,抚摸上他那半张伤疤脸,微闭了眼,道:“这张脸,便是你亲手毁去的。你这狠心的女人,摸着它,你可感到一点点忏疚?”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于他的脸,我是怀有欠意的。每次看见这道狰狞的伤口,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当时我从城墙上飞坠,落入他怀里,手中的金钗带着一串血迹的画面。心中是一阵阵的心痛。
“我何曾又怪过你?”晏非淡淡道。
我整整思绪,重新又面对他:“你我之间,不管是我欠你的,还是你亏欠我的,总归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干。我希望你放过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就算我求你了。”欢生那小小的细软的身子,一直未停歇的在扭动,扭得我的心都疼了。
晏非默默的注视我良久,终于问了句:“你心痛了吗?”
“是。”何止是心痛,已经在滴血了。眼看着好友、稚儿受这样的折磨而无能为力,简单的痛已经无法形容了。
“那,是不是后悔了?”
我微自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轻点了下头:“是,我后悔了,后悔不该瞒着你偷偷离开。我真的后悔了,我再也不会了!”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他皱着眉,似在苦恼。
我不再犹豫,立时从头上拔下束发的发簪朝着自已的手臂,狠狠的戳了下去:“我发誓,绝不再瞒着你偷偷离开,若有违此誓,当浑身被万洞所穿,流血而死。”
我忍着手臂上的疼痛,看着晏非。他好似并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举,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伸出手,抚上欢生的头顶。扭动的小人儿,立时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安静下来。
“你......”
我刚想质问,就被他打断:“放心,他只是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就又会活蹦乱跳了。”
“你是说,他的摄魂术已解了?就这么简单?”
晏非轻笑道:“你以为还会如何?你的夫君,已经不是从前了。自然不需要用心头之血作为解药。”
闻言,我才算彻底放心。轻抚着欢生的红肿的额头,平静的道:“我就知道你的功力精进不小,果然如此。”
晏非淡淡道:“我也没有想到我会进步如此神速。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离开,我也不会......”他似想到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从他的神情上看,必是什么重要的事,却不想让我知道。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想说的事,便是天塌下来都不会说。我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儿,追问下去。此时的我尚且不知道他隐瞒我的到底是什么,若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会不同。
得到了晏非的‘原谅’,浚朔很快便得回了自由,只是一身的伤,却需要慢慢的静养。欢生又恢复如初,还是那么可爱招人疼。唯一的缺撼就是嫣红,失却了女人最宝贵的贞洁,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好在浚朔勇于承担,亲口允诺等到伤势一好,便奏请西良皇帝,要其下旨赐婚。这总算是对嫣红有了一个交代。
这一切问题好像都已经完满的解决了,看似平静的王府,却已经暗潮汹涌。而我虽然隐隐有所察觉,却未露声色。浚朔虽说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凭他的性情,又怎么会甘心忍得下这口冤气。就算是觉得有愧于嫣红而放下了对我的心思,却决然不会放过迫使他别无选择的晏非。毕竟,受了那样的折磨和侮辱的人,没有谁还会心平气和。
晏非好像并未察觉这一切,依旧在送行宴上有说有笑。或许是因为既将要离开的原因,那些于他同行的侍卫们也放松了警惕,各自也都或多或少的饮上了几杯。这一席宴,可谓是宾客尽欢,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凌晨十分,正是晚归的众人进入梦乡之时,府中的寂静却在悄然中打破。
我望着屋外灯火通明,杀喊声一片,迅速的将睡熟中的欢生叫醒,裹好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抱着他将将走到门前,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来到桌子前,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大字......晏非,我走了。既然已经发了誓,总不好不算数。这好歹也算知会了他一声,这可就不是瞒着他偷走了。
拿起纸镇压好了墨迹未干的纸张,抱起了欢生,推开了屋门,瞅了眼远处正打在一处的两方侍卫。在两方人马中,看见战在一处的浚朔和晏非。
隐约听得浚朔的声音传来:“想不到吧,我让人塞住了耳朵,就可以破了你的妖术......”
晏非并没有出声,在他似有所觉的不安的视线投过来的前一瞬,我抱着欢生已经隐入了墙边的暗影之中……
当清晨的日光初现的那一刻,我已经从齐州城里的‘云来客栈’后院儿的客房里出来。脸上已经换上了另一张人皮面具,在欢生仍旧疑惑不解的清澈目光里,大摇大摆的走上了齐州街头。
齐州城的城门已经大开,三三两两的百姓开始进进出出。遥遥望着城楼上大大的‘齐州城’三个字,内心升腾的喜悦已经无法隐藏。
迎着初升的太阳,我拍拍欢生:“我们走喽......”。
仿佛,幸福就在不远处,正在朝着我招手。
城门越来越近,喜悦中我慢慢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儿。刚才光顾着高兴,一时间竟没有发现,那些守城门的兵卒,竟然有些不同寻常。
此时,城门口正有一对儿夫妻抱着个幼童,那些侍卫再三的盘查,方才放他过去。跟着,又有一名妇人带着孩子想要出城,也同样被拦了下来。
我抱着欢生的脚步慢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好。怕是已经被人发觉了,若是就这样抱着欢生出去,难保不被发现。虽说是我已经换了张面皮,应该不会被认出来。但是,欢生的相貌可没有变。我该不该冒这个险?
正在我犹豫不决之际,一辆由身边经过的马车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辆车身朱漆色,黑金镶边雕花镂刻的马车。一名四五岁的孩童正掀起了车帘儿,好奇的伸出头来探望。借着空隙,我清楚的看见车里的情形。
车子里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两名七八岁上下的男女孩童,若是再加上一个欢生,一共便有四名孩子。不如......,我忽然心生一计,叫停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