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夫人一愣,也停下脚步向她看来。
重重地闭了闭眼,掩去目中那股涩意。再张开双眼时,上官盈努力勾起嘴角冲愕然地望着她的众人一笑:“走吧。”
那夫人收起面上错愕的神色,继续往前走去。
一个上官盈见着眼熟的宫女迎上前来,附在那位夫人耳侧私语了几句,那夫人点了点头,向一旁早有宫女掀着帘子的屋内走去。
那宫女冲上官盈小声招呼道:“姑娘请随我来。”
上官盈点了点头,跟在那宫女的身后,向旁边的侧殿走去。
到了门口,那宫女上前挑起帘子,上官盈再没犹豫,直直地走了进去。
丽妃歪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鬼。不过几天时间,她仿佛老了一圈。
上官盈静静地望着床榻上这个孱弱的,反应显得有点呆板的女人。
只有这一刻,她才隐隐感觉到,她现在面对的不是往日那个雍容高贵的女人。也不是那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狠下心来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眼都不眨地牺牲掉的冷血无情的女人。
这一刻,那个高贵却又冷血无情的女人,她骨子里那股还没有完全泯灭的母性,在楚睿大限将至的时候,终于有了一点点为人母亲的自觉。
楚睿!
一想起这个名字,上官盈心里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连呼吸都会疼痛。
“如果你对楚睿还有一点点的愧疚,那么,想办法安排我去见皇上。”
压抑的沉默中,上官盈直视着丽妃,冷淡清晰地说:“皇上或许不会像你这么无情。一个儿子跟四个儿子对比,他或许会选择牺牲其中一个来保全另外四个。但是,如果让他在我跟五个儿子中做选择,我相信,皇上分得清孰轻孰重。”
“你,你,什么意思?”
丽妃嗖然望向上官盈,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
上官盈嘲讽地勾了勾唇:“杞县的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而制造那一切的人是我,并不是戢王。”
“你……”
不等丽妃出声,上官盈冷冷地接过她的话:“因为我爱慕贤王,而他却娶了别的女人。女人的嫉妒让我疯狂,所以,深谙水利之道的我制造了杞县的人祸。原来我只是想借着这次人祸让贤王失去一切,最好被皇上一怒之下贬为庶民,那样的话他就会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却连累了戢王。”
丽妃惊讶地望向上官盈:“杞县的事,难道真的是你……”
“对!没错。杞县的事真的是我干的。”
上官盈神色自若地接过丽妃的话,心里却在苦笑:连丽妃都相信了的谎言,皇上没理由不相信吧。
低头深吸了口气,她又幽幽地想:至于皇上信不信的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自己愿意站出来顶替他的儿子背了这个黑锅。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皇上今天选择舍了哪一个,上官盈就不相信他心里不会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飞逝。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丽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是个好孩子,本宫谢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我不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
上官盈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不屑,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丽妃:“我是因为戢王才这么做的。戢王他,很可怜。”
从决心踏入这个地方,上官盈就没有想过自己要活着离开。
或许是生死已成定局,对丽妃,她不再有所顾忌。
想起孤独地在这个晦暗的皇宫中熬了这许多年,却始终还能笑得爽朗阳光的楚睿,上官盈不由得为他一阵心痛。
抬头看向丽妃,望向她有些闪躲的目光,上官盈冷冷一晒:“世人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娘娘,就算你从来不曾爱过戢王,哪怕是看在他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的份上,别再伤害他了!如果这次戢王真的代替贤王死了,娘娘,你以后还睡得着么?”
丽妃一怔,她苍白的面上那股被别人踩到痛处的狼狈,从她眼里飞快闪过。
紧紧地盯视着上官盈,丽妃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地盯视着她。
上官盈坦然地与她对视,一直看进她的内心深处。
良久,丽妃终于灰败着脸调开视线。
她挣扎着起了身,踉跄着向上官盈走来,面上涕泪横流,嘴里却喃喃地,没有意识地说着:“我也是不得已才取此下策的。我,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如此的呀……”
没有办法吗?
上官盈不自禁发出一声冷嗤:“皇上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外置贤王,是他无法在亲情中抉择。娘娘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舍弃戢王,是因为,你只需要在贤王或是戢王中,选择那个可以将利益最大化的人而已。”
望着踉跄着倒在榻上的丽妃,上官盈心里更多的是替楚睿感到难过!
她难过的是,楚睿竟然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所生。
沉默地跟在这个据闻是刑部的斐大人身后向皇宫深处走去时,上官盈不无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不愧是丽妃,就算她会为楚睿流泪,就算她会为他难过,但是儿子的安危一旦与她的切身利益有冲突时,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撇得干干净净。
不便出面的她将上官盈交给了这个刑部的斐大人,由斐大人带着她去见皇上,也算是名正言顺。
“贤王,你还是请回吧,皇上他这会儿是不会见你的。”
属于太监尖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上官盈如遭雷击,立刻抬头越过斐大人望去。
前方的院子里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那身形,光看背影上官盈都能认出来,那跪着的都是谁。
她嗓子眼一紧,喉咙突然间哽得发疼。
为他担心害怕了这么久,如今她决然前来,却不是为了他。
可是能在这里意外地看到他,临到了了还能跟他告个别,对上官盈而言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上官盈怔怔地望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没料想楚轩却像是突然爆发了似的,他腾地起了身往房门冲去,一边跟受伤的野兽似的咆哮而言:“父皇,杞县的事完全是我一手主导的与四弟无关,儿臣求您收回成命放了四弟,儿臣愿一力承担。父皇!父皇――”
“ ”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自内打开。
皇上一脸怒意地冲左右喝道:“将贤王拉下去,替朕好好看管起来,他什么时候恢复如正常了再放出来。”
“是!”
泪眼婆娑中,上官盈看到几个威武的侍卫一拥而上,架着楚轩往外走去。
“父皇,请您听儿臣说,杞县的事全是儿臣一手主导,与四弟无关。儿臣求您放过四弟,儿臣求您……”
挣扎着被侍卫架着转过身来的楚轩,一眼看到静静地站在斐大人身后的上官盈先是一怔,随即脚下一顿,整个人便安静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目光跟着便锐利起来。
立定在门边的皇上也吃惊地望了过来。
见楚轩不再吵闹,那些架着他的侍卫也就由他定在当地,没有强行将他拖离。
上官盈含泪望着楚轩青白交错的脸,目光从他干裂的嘴角,还有因为意外看到她而吃惊得频频滚动着的喉结,嗖然睁大,眨也不眨一眼望着她深黑的双眸仔细地望过去。
直到将他的眉眼深深铭刻在心中了,这才冲他浅浅一笑,盈盈福下身去。
楚轩先是拧眉定定地望着她。
随着她俯下身去跌落一串泪珠,他像是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整个人跟发狂了似的挣扎得更厉害了。
“父皇,一切都是楚轩的错,与任何人都无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您不能因为我是您的嫡长子便包庇我,父皇……”
“打晕他。”
随着皇上冷冷地一声令下,像负伤的野兽一般咆哮着,差点连侍卫都交架不住让他挣脱开来的楚轩,终于被一个侍卫闪电般出手在后颈一掌劈下,随着他头一歪,世界嗖然变得死一般安静了。
“微臣斐柳,参见皇上。”
早就注意到他们的皇上目光犀利地望来,带着与平时温和睿智截然相反的帝王肃杀威仪,笔直地望向斐大人身后已经稳稳地朝他福下身去的上官盈。
“进来吧。”
过了半晌,皇上语气平和地丢下这句话后率先折回屋里。
斐大人深深地看了上官盈一眼,这才提步跟了进去。
上官盈安静地站在院子里,在见过楚轩之后,心里已经再无挂牵的她心里分外平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斐大人终于出来了。
他直直地走到上官盈身前,顿了顿,终是叹息着说:“进去吧。”
上官盈点了点头,腰背笔直地朝着那房子走去,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镇静。
望着微眯着眼正看着自己的皇上,上官盈端正有礼地跪下,认真地一个头磕下去,皇上的逼问便咄咄而来:“你说,杞县的事,是你干的!”
抬头望向皇上,上官盈坦然回道:“是。”
“为什么?”
皇帝的声音淡淡地不带起伏地飘来。
“因为我爱慕贤王,而他却娶了别的女人。女人的嫉妒让我疯狂,所以,深谙水利之道的我制造了杞县的人祸。原来我只是想借着这次人祸让贤王失去一切,最好可以让皇上您一怒之下将他贬为庶民,那样的话,他就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
关于这个问题,上官盈在心里琢磨了无数遍,而且刚才在丽妃那里她还验证过了,现在回答起来,也算驾轻就熟没有一刻停顿跟犹豫。
“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加重了语气,带着逼人的威煞沉沉望来。
上官盈一顿,随即缓缓闭上双眼。
大意呀!她竟然忘了,她现在面对的是皇上,而不是丽妃。
刚才那番话,她说得太过流利,她的表情太过平静,又或者是皇上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她,竟然还像个小丑一样在皇上面前演戏。
仰头望向皇上,在那双锐利的眸子逼视下,上官盈一时间竟觉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