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宫女在太后的身边来来去去,偏生半点儿声响也没有传出。这种诡异的安静,让上官盈感觉到那股迫人的压力不期而至。
太后终于打点好了一切,这才在春兰的掺扶下起了身,走向一旁的软榻。
春兰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递了上去,太后一抬手接了过去,还没凑近嘴边,却手上一顿,怔怔地捏着杯子一径地出神。
上官盈的心突突地跳着,那股不安在心中一圈圈扩大。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太后终于小小啜了一口,将杯子放下,这才摆了摆手。
一屋子的人,除了春兰,全都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上官盈暗暗吸了口气,心想:这是要挑明了么?又或者,这层窗户纸她一定要逼着自己来捅破……
“哀家是老了,有很多事,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哀家侍奉先帝多年,深知江山得之不易。如今虽然天下太平,哀家也是将死的人了,但是只要还有余力,就不能不为大夏国的江山社稷多作考量。唉……”
悠长的叹息中,太后转头望向上官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懂我的意思么?”
这一刻,上官盈的心出奇地平静。
“太后您多虑了。”
坚定地迎上太后的目光,她的语气轻缓平和,“乡野有句俗语,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早年侍奉先帝,培养皇上已是尽心尽力,如今也该安享晚年,又何必再劳心劳神为江山社稷操心呢?”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太后便眼神犀利地望了过来。
上官盈只是一笑,迎向太后的眼神平和,看不出丝毫情绪。
“看来,你是不赞成哀家的想法了?”
冷冷的对持中,太后突然一笑,话峰一转,“上官盈,哀家是真的喜欢你,也真心希望你跟玉儿可以夫唱妇随,守得百年好合。就算到了如今,哀家仍然未改初衷。今天哀家想问你要句话,你可愿意遵从哀家的旨意?”
上官盈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声:这层窗户纸,太后果然一定要逼着自己来捅破。
指甲刺痛了掌心,她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
“太后的心意,上官盈心领了。只是前些日子皇上已经作主将民女指给戢王了,若是上官盈这时候再生二心,自己为千夫所指也就算了,只怕还会连累太后与亲王受世人诽议。”
上官盈的声音很轻,但是吐词却很清楚。
太后一怔,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突然连连冷笑道:“上官盈,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就好了。至于世人诽议么,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玉儿登上帝位,这大夏国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对你上官盈只会歌功颂德,没有人敢非议你一字半语的。到时众口铄金,还有谁会提今天的事!还有谁敢提今天的事!!”
上官盈苦笑着望向太后,“上官盈若是今天顺应太后的旨意,不管以后这是谁的天下,就算世人不提,也改变不了上官盈朝三暮四的事实。上官盈连自己都欺骗不了,又哪来的信心可以欺骗天下人。”
太后目光犀利地朝她逼来,“这么说,你是决意不肯跟哀家一条心走下去了。”
“这件事,上官盈恕难从命。”
上官盈缓缓伏下身去。
“哀家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哀家无情了。”
太后扶着春兰的手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上官盈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冷冷地,不屑地说:“上官盈,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次哀家召你前来的用意。就算你不能跟哀家与亲王站在一条船上,哀家那也不能浪费你这个棋子。来人!”
“是!”
“将上官盈给哀家带下去,好好看管起来。”
“是。”
在太后的命令声中,上官盈自始到终淡然自如。
只是在侍卫进来向她伸出手时,她才微微皱了皱眉,侧了侧身子,轻声说:“我自己走。”
那侍卫一怔,上官盈已经大步往外走去。
太后面上神色一闪,掠过一 狠绝之色。
“咣啷”一声,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上官盈就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望向几案上的饭盒,心里默算着,这已经是自己被关入这里之后,那个年老的嬷嬷第十二次给自己送来吃的了。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在这间屋子里,时间是静滞的。
门窗糊着厚厚的牛油纸,不管什么时候,这屋子里的光线都是让人昏昏沉沉的颜色。在这里呆得久了,上官盈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变得迟缓起来。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借由每次那个年老的嬷嬷送饭的时间,来推断自己被关进来的时间。
到现在,已经有四天了。
四天!
上官盈不知道,太后那场热闹却又杀机四伏的寿庆之后,宫中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她也不知道,明显知道自己被太后带走的楚轩会不会前来救自己出去。
她更不知道,楚睿现在在哪里?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下落,他会不会前来救自己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四天的时间,按说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应该有所行动。
可是这四天雷打不动正常的送餐时间,却让上官盈想不明白了。
当今的皇上,绝对不是个昏庸之君,楚轩跟楚睿,更不是无能之辈,按说以皇上及他身后的势力没那么容易败在太后的手里。
可是,如果以太后为首的楚玉跟楚辉、楚武在皇上手上落败,那么不应该这好几天了,她的一日三餐还这么正常准时。
这就是上官盈想不明白的地方。
在自由社会里呆得久了,到如今突然失去自由,从来就不怕死的上官盈,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能有个人将自己从这黑乎乎的屋子里解救出去。
只是心里希望的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在这个男权至上,皇权至上的时代,无论是对楚轩,还是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的楚睿,她都不是很有信心。
这时代唯一不缺的就是女人,而且还是廉价的女人。
上官盈打心里不觉得,无论是楚轩还是楚睿,会愿意为了一个去冒险。
就算喜欢是一回事,为女人涉险,只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被关久了,上官盈难免有些晨昏颠倒。
到了后来,她已经懒得去算计时光的流逝了。
她现在这样的处境,已经是朝不保夕了,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会让自己更伤神,疯得更快。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为了发泄一下自己多余的精力,跟平息自己那颗焦燥不安的心,上官盈在无聊之余开始有意地进行一些随意的锻炼。
这一天,她刚做完一套完整的瑜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由远而近。
上官盈心里一怔:等了这许多天,现在,这个未知的结果终于要揭晓了么?
只是,这等着自己的,到底是福是祸?
上官盈忍不往在心里苦笑:自己果然还是怕死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还是会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她专注地听了听,来人脚步虽然急促,但步子轻盈,不像男人的厚重。
是个女人?!
来不及细想,一阵零乱开锁的声音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上官盈骤然被室外的强光刺激得下意识眯了眯眼。
“快跟我走,要不来不及了!”
回过神来,望着急切慌乱的春兰,上官盈眸子一缩,心里的狂喜瞬间消退了不少。
对太后向来忠心耿耿的春兰,她为什么要放自己走?她这是准备带自己上哪去?
上官盈静静地挣脱她手,轻柔而坚定地望着她:“你若不说清楚,我哪也不去。”
“武王逼宫失败已经徇法,亲王与郡王现在被贤王、戢王困在太后殿中。皇上一怒之下下了圣旨,若亲王跟郡王再不认罪即可当庭诛杀,无须顾及太后。太后知道,自己这块挡箭牌既然已经失去了作用,即便亲王认罪也必然没有善终,所以她不会看着亲王伏法。你是亲王活着离开这里最后的希望,但是活着的你也会是他的致命伤,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春兰语速很快,可上官盈的思绪还是随着她的语速很快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太后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楚轩、楚睿的心,如果他们肯为了自己而放楚玉、楚辉出宫,这样不仅保全了楚玉,也为日后有一天他重振旗鼓埋下一个契机。
毕竟,一个有野心的王爷比起太过儿女情长的王爷,更能胜任君王的大任。也更能得到朝臣、宗亲,甚至于天下百姓的心。
老谋深算的太后同时也担心,以楚玉对她的感情,很难做到真的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只有将自己变成活死人,才可以断了楚玉的后顾之忧。
上官盈面上不期然浮上一 苦笑。
如果没有猜错,在将自己这颗棋子推出去之前,太后肯定会对自己下毒,将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
目光一转,上官盈望向春兰,掰开她的手坚定地摇头:“我不走。”
“你疯了!”
春兰急得跳脚,“太后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再不走你难道要自寻死路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
望着春兰,上官盈的嘴角缓缓绽开一 浅笑:“我不能连累你。如果这是我的命,我认了。谢谢你,春兰!”
春兰定定地望着她,缓缓湿了眼眶。
“你要再不走可就真要连累我了。”
少顷,她情急地冲上官盈压着嗓子说:“太后视我为心腹,她绝对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的。相信我没事的。快走吧,否则真来不及了!”
上官盈尚在犹豫,春兰已经不由分说一把拖着她往外走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春兰拖着上官盈贴着庑廊迅速往庭院一侧的边门跑去。
出了边门,在春兰的带领下躲过了几拔明哨暗岗,顺着花木扶疏的小道又走了一会,直到不远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春兰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