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你又敢颠狂伤人了,还不快放了二夫人!”
只听“咣当”一声重响,正大惊失色着试图挣脱的云镜但觉身上钳制一松,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跟着胸前却是重量一压,那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少年便呜咽一声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苍天在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不会有事吧,啊呀,不会是死了吧……”
云镜有些意外地看到,憨厚仆实的李婆子正手足无措、一脸后怕地蹲到自己身边,一手提着只大铁锅,一手又怕又急地想来探视身上少年情况,却伸到半空迟迟碰不下来,哪还有半点刚才出手救人的爽利勇气。
见她如此,云镜忍不住又感动又好笑。
用力将少年从身上推开,她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揉揉有些摔疼的后背,伸手抱着李婆子的胳膊柔声安慰道:“阿娘不怕怕,笑笑也不怕怕。他没有伤到笑笑哦,幸好阿娘把他打昏了,不然笑笑就要被他咬到了,那会很疼很疼呢。”
云镜并没有骗李婆子,那少年方才趴在她身上时,她还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还有心跳和呼吸。
这会儿她从地上起来,才正式瞧见了这个袭击自己的长发少年竟是被一根粗长的铁链子栓在脚踝上;且如此大冷天的,其竟赤足在地,竟连双鞋子也未曾穿着。
一身脏乱的黑色衣裳更是已经破裂了多处,若非这柴房紧挨着厨房还算暖和,只怕要给活活冻死。
真可怜,到底是谁将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栓在这儿?
“太好了,他真没事?”李婆子闻声大喜,此刻完全忘了身边的这位二夫人自己都是个“傻子”,依言这才敢伸手将少年身子扳过,探了探对方鼻息,发现对方确实只是晕了而已。
可没等李婆子松口气,身边的云镜却一转身跑到栓链子的铁柱子前,弯下腰细细打量起来。
“二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婆子微微一愣,看着云镜绕着铁柱子上下看了一圈,而后又将柴房里面到处搜找一遍,之后也不知从哪儿找了根细长的废铜丝,人便再度蹲到了铁柱前。
“开锁呀!”云镜头也不回,就着厨房的零碎灯光将铜丝略略一扳弄,便径直伸进了栓铁链的铜锁里开始拔弄起来。
而后只听一道细小的“嚓嗒”声响,那锁着链子的铜锁竟转眼松动掉落下来,吓得门边的李婆子面色一变,跟着便急忙冲将过来欲行拣起铜锁重新给锁上:“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把锁给弄开了?这要是让那小兽醒来跑了,不知道得伤到多少人呢!快,这可不是玩闹,二夫人快快将那锁拿给奴婢赶紧再锁上吧。”
“不给!”云镜眼疾手快,轻轻一抄便将铜锁抓到了手里藏到背后,仰头看着明显有些意外的李婆子,固执且认真道:“阿娘为什么要锁着他?他不是小兽,他明明跟笑笑一样是人呀!这样锁着他,他也会疼的。阿娘你看,他的脚皮都磨破了,肯定都是这铁链给弄破的。天又这么冷,他会被冻坏的!笑笑不想看到有人比笑笑还可怜,笑笑一直被人笑是傻子,可是那样不疼也不痒,笑笑不怕。可他却不一样,他会疼的……阿娘,笑笑要帮他!阿娘也帮帮他,好不好?”
“二夫人,你……”李婆子身形一怔,一心想着抢锁的她此刻则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中疑迟。
人人都说二爷娶了个痴痴傻傻的媳妇,她虽替二爷可惜,却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丫头的时候,发现她模样秀气、乖巧可人,说话行事虽冒傻气,却也仅仅是心智略有些不成熟,还似个孩子气的原因。
这样的女子配她们家二爷确实有些落人笑柄,可要有人欺负这个孩子,她到也有些不忍心。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种二夫人并非傻子的念头冒出。
这个铜锁如此坚固,却被她随手轻轻松松用根铜丝就弄开;再看她跟自己抢锁的动作,这般的利落准确,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可以轻易做到呢?
可要说这位二夫人不傻,却又似乎说不通。
明明刚刚还差点被别人伤到,却丝毫不计较对方的恶,反是一心想要帮助他!
这样的天真善良,若非一个不染尘垢的傻子做得出,寻常人又岂会如此呢?
心叹一声,李婆子到也不跟云镜硬抢了,而是换了一种口气,耐心诚肯地跟她解释起来:“二夫人,你这么善良,真是二爷的福气。可是你知道吗?这小兽,哦不,这孩子,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是二爷前不久从林子里带来回来的狼孩!因为他几度咬伤了我们木行的伐木工,下面的人没法只得跑来诉苦,二爷这才亲自出马,亲手去林子里捉了他回来!”
狼孩?
云镜微惊。
本以为这不过是哪个犯了错或不服管束的小厮被罚关在此,想不到竟会有这样一层来历,难怪这个婆子张口便唤他“小兽”。
她先头也正奇,以前在云府到也见过因做错事或不服管教的下人被总管关入柴房里,却还不曾见过被关了还能这么凶悍、见人就伤的。
原来,这并非是哪个被惩罚却不肯服软的倔犟下人,而是一个与正常人有着莫大差异的可怜“狼”孩!
见云镜眼睛忽眨,李婆子心想对方未必听得懂,便进一步解释道:“二夫人怕是不知道这狼孩是什么吧?其实所谓狼孩,原本也是跟我们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从小没有跟我们正常人类一起生活,而是跟着狼群在树林子里长大。他是靠吃母狼的奶长大,跟着狼群出没;不会说人话、跟人一样走路,也根本听不懂我们人类的语言。说来,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命不好,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扔在树林子里自生自灭。若是不幸,便早叫饿狼给叨去吞吃了,难得遇上死了狼仔的母狼,这才拣存条小命。”
说到这里,李婆子看向地上少年的目光隐隐带了些同情,却仅是低低叹了口气,便又接着道:“可惜,这条命拣了却也是白拣。好好的孩子变得狼不狼人不人,压根近不得生人,又染了狼的凶狠习性,常年与狼为伍,靠撕捕猎物、生吃野生动物为生;就算是人,若是在林子里落了单,也难免有被他咬伤吞吃的危险。这不,咱们木行的好几个伐木工都曾被他咬伤过,还常领着狼群袭击工队,若非二爷带着一批身手强健的护院过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伤在他手里呢!”
“哦,我明白了阿娘。”云镜恍然大悟地点头头,使得李婆子心下一松,面露笑容起来。
可是云镜接着的一句,却让她笑容一滞,很快便笑不出来。
因为云镜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眨巴着眼睛问她:“可是既然抓他来了这里,这样一直关着,他就能改了狼的习性,不再伤人了吗?”
“这个……”想了想,李婆子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小。
别说是染了狼性的人,便是一条狗,长期栓着又无人问津,顶多磨了点凶性子,到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见她如此,云镜便知自己目的达了一半,紧接着又问:“人人都说笑笑傻,阿娘说笑笑傻吗?”
“二夫人……您,当然不傻。”阿婆子微微一愣,显然被这么跳跃的话题给绕住了。
本想婉转着安慰一句,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双清亮过人的眸子,她便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
然没等她缓过神来揣出其中有异,云镜已很快笑着接过了话:“那便是了,人人都说笑笑傻,可是阿娘却说笑笑不傻,说明那些说笑笑傻的人,自己是傻子。”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更冒傻气,让李婆子听了不觉暗下摇头笑了起来。
云镜却不管,说完又接道:“这个狼孩本身已经很可怜了,他凶狠善斗那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好好去教过他;只有养他长大的狼教了他那些生存本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作为一个狼孩所应有的本能!那并不是他的错,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好好对待他,重新教他做一个正常人、分清人的善恶好坏呢?”
“这……二夫人说得也对,可,啊?”李婆子听完,不觉这话很是有理。下意识地点完头,她却又猛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清醒明透的傻二夫人,忽然间便给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人生在世,是傻是清不过虚相,唯有局中人自己辩得出,体验得到。大智若愚者隐隐于市,不争功名不图富贵,不过为着身心清静,从容于世。正如善恶,一念为善,一念为恶;所行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若不得由心从修,大善者也能一念祸世;若经得大彻大悟,大恶者亦有立地成佛。阿娘,笑笑是傻是清,并非有意欺瞒于世。只因生来心智残缺,多少年来皆浑浑噩噩迷糊不清,却因祸得福于半年前误食了我家二姐煮有毒蝎子、毒蜘蛛在内的古怪毒药,大病一场却从此心如明镜。”
云镜没有避闪李婆子分明带有惊疑的探寻目光,相反微微一笑,极平静自然地将自己并不傻的实情告知对方。
当然,她没有傻得将自己是异时空穿越人的身份告诉她,只是将自己的穿越经历结合云笑笑的一些实况稍微整编了下,也算是没有什么大破绽,足以糊弄得过去。
今日若非因着这个狼孩少年,她一时还未有让人识破自己真实状况的打算;然而眼下既决定了救这个少年,她便唯有让眼前的女人相信自己的能力,最好还能成为她在萧家能够帮得上自己,又一时不会让她身份曝露的得力帮手。
李婆子显然吃惊不小,盯着云镜白净明丽的小脸蛋看了足足有两分钟,才依然有些不敢置信道:“二,二夫人,您说得都好玄乎,奴婢识字少,没听过那许多的大道理,但二夫人说的,奴婢却又好像听懂了。可是那什么,嗨,瞧奴婢嘴笨的,二夫人,您,真的不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