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晚间见到云镜的时候,她正在帮黑米系腰带。
那少年发带整齐,面庞干净清秀。
一身窄袖紧身交领黑衫拉衬得身形高瘦挺拔,腰系一根质地上好的银色丝带,脚穿黑底红边短靴;乍一看,清俊明朗,正张开双臂乖驯任由云镜替之束带,令他禁不住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时日,这少年竟有这般大的变化,当真是士别三日,教人刮目。
“黑米乖乖别动,还差一点就好了。”察觉黑米忽然对着门口暴动不安,云镜转头看了一眼萧煜,便又回过头专心致至地替黑米继续整理衣带。
萧煜唇角一勾,惊讶的神色便迅速消失不见。
径自走到黑米的身边将少年打量一圈,无视对方瞪眉竖眼的戒防之色,他微挑了挑唇,懒懒道:“真看不出来,这稍稍一收拾,到是个模样俊秀的美少年呢!二嫂也真行,这么快就教会了他学人走路,到底是他聪明呢,还是该夸二嫂你聪明?”
自那日为这少年发生的一场对恃,他已确定他这位二嫂当真不傻,只不知因何迟迟不露真面目,一直装傻示人。
之后他便借着被这少年抓伤的借口,连着多日留在家暗中观察她的举动,却只除了见她一门心思地教这少年习话走路,也未见有其他可疑之处。
只知二哥对她倒是纵容得很,不仅依了她留这少年在屋,且为她特意开了小厨房,令一家子的人干瞪眼,匪夷所思。
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奶娘作 子留在这儿替黑米整理衣容,其他丫环因黑米凶悍不容近身,皆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萧煜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有意背开李婆子往云镜跟边倾了倾,到似故意不叫奶娘听到。
云镜眼一提,抬手已按捺住满脸警戒的黑米,转头盯着萧煜静静看了一眼。
“黑米本就是人,当然聪明。”
她不确定萧煜是不是也已识穿了自己身份,却也不急,该怎么做照旧。
反正这萧家的人个个不是善茬,她装傻只在一时,也不会由着人一味欺负。
萧煜忽而叹了一声,神情颇为幽怨:“二嫂好没良心,那日好歹我也算是帮你一回,却见我伤了至今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唉,我这一片好心,算是付诸东流了……”
他说是如此,眼底的笑意却浓浓欲溢,立叫云镜秀眉一挑,神色庄正起来。
显然,萧煜这厮确实识破了她的伪装,这明里暗里是正跟她示意呢。
也好,反正一个两个地都已知道,也不差他一个。
她还怕今日碍于他带自己出门会玩得不够尽兴,如此大家挑明,她大可以自行游玩,省得他跟着碍眼。
“这屋里没有外人,四叔说话可以不要那么费劲,随意就好。”
反唇扬起一记笑意,云镜一派轻松自然:“看花赏灯猜灯谜这种适合伪文艺小清新爱做的事,四叔不说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这样,我带我的黑米自行游逛,你寻你的佳人风花雪月,你我互不相干,如何?”
“啊?”萧煜张了张嘴,一时无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到是利落爽快,没有半点伪装拖延便直截了当露出本相,真让他一时难以适应过来。
等回过味来面色不觉又变了变,才发现原来她竟打算到时甩开自己,嫌他碍眼?
还什么寻找佳人风花雪月……敢情,她是怕他花名远扬,半道吃了她不成!
街上到处繁灯若市。
从繁华的丹凤街到以花灯闻名的锦绣街,再到朱雀、永兴大街及鸟市到处挂满了五彩缤纷的漂亮花灯。
甚至平时少人鲜走的街巷,今夜也是灯火辉煌,惹人目不暇接。
丹城人极擅做花灯,与邻县弋阳郡的剪纸工艺一样名扬四方;下至三岁孩童、上至耄耋老人,只要有材料,人人皆可兴手拈来。
整个雷泽国除了京中的繁华灯市,便属丹城的灯市最为热闹走俏。
多少人或为看灯、或为买灯、或为习艺,曾驱车千里特特赶来丹城,以至每年的几个花灯节丹城那些能工巧匠皆忙乎不停,端的是供不应求、销量惊人。
这些都是一路上萧煜说给云镜知道的。
她看不出来,这个平时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今夜竟然也有兴致带着她一路穿花过市,赏灯看秀。
且一路上见她对外面的景象处处充满了惊艳好奇,便不厌其烦地一一顺手指了,顺口解了。
“这个好玩,有银子不?”
来到一处灯摊前,云镜见许多人围在摊前拿着一种竹子做的圈儿一个接一个地往摊前花样各异的花灯上抛,不觉来了兴致,伸手便跟萧煜要银子。
没办法,谁叫她身无分文,穷得很呢。
一直以来,银子这种东西她都是没藏着一分,毕竟一个傻子平日知道吃喝睡就不错了,自然没人还会把银子放她身上。
而萧煌那家伙更是没思量到应该给她点私房银存身,所以这会儿她只能厚着脸皮跟萧煜拿了。
也不由得庆幸之前她说要与萧煜分道而行时,他便瞪着眼睛振振有词,说把她一个人扔街上这种事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绝不会做的。
就算有黑米在身边那他也不放心,毕竟黑米才刚刚学会了走路,话都不会说一句呢。
又满口保证说他既答应了二哥便一定会好好照顾二嫂,今日上街但凡二嫂说往东他便不上西,二嫂想吃什么好吃的,想要什么好玩的,他统统奉陪,绝不食言。
可眼下……
“你要玩这个?”但见萧煜扫了一眼地上的那些个花灯,眼里便露出一抹嫌弃,显然对那些质量一般的花灯压根看不上眼。
“怎么,不能玩?”云镜挑眉。
看着挺好玩呀,那么多人都在那儿套呢,而且看中哪个套哪个,一经套中直接拿走,比猜灯谜还有趣。
萧煜摇摇头,笑道:“不是不能,只是这些灯全是劣质的,纯是糊弄人,套来也是随手扔的份。而且,套这东西可得有技巧,只怕给了银子你也套不中一盏。”
“切,小气就是小气,还瞧不起人!”云镜眼一瞪,甚是不服道:“银子拿来,你说了随我玩的,我现在就看中那盏小灯,你等看我套不套得回来。”
“好啊,若你套得中,我便在那边的烟雨楼台上帮你拿下那盏价值连城的七彩锦璃百花灯,如何?”萧煜信手一指,云镜便见对街稍远处有座高楼上彩灯锦缀、幻化迷离,即使离这街还隔了好一段距离,亦在夜空下那连成一片灯海锦市之中显得分外惹眼。
心下不觉生了好奇,不信道:“价值连城?这么值钱的灯,也能随随便叫人拿走么?”
云镜倒不稀奇这古代也有趁佳节抛砖引玉的商业促销活动,却不信什么样的灯竟然价值连城,不免太夸张。
何况若真有那般金贵的灯,也顶多给人开开眼便罢,哪有那么容易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拿得走。
于是她不以为意地睨萧煜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烟雨楼……啧啧,我看不是灯值钱,是那儿的人值钱吧?”
“当然是灯值钱!”萧煜脱口而应,却很快反应到眼前的小女子竟是语带双关,不觉耳热一热,整个人显出几分不自然来,“二嫂,怎么你也听说了我跟牡丹的事了啊……”
“牡丹?嗯,当然。你跟她那段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倾城绝恋我早在嫁来之前就听说了,心里可一直很景仰那位牡丹姑娘呢,竟能收服四叔你这等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潇洒美男子,其人定是美艳绝伦,才艺过人,于世无双。”
云镜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听得萧煜先是脸孔泛红、又惭又愧,尔后却越听越不对劲儿。
等察觉对面的小女子最后憋笑憋得身子轻颤时,终于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一回。
“二嫂,你这胡编乱造的水平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连我这当事人都听得几乎信以为真,简直服了你了。”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萧煜在对面的女子终于装不下去爆笑出声时,伸手乖乖奉上了银子。
黑米今夜初见这么美丽的夜景,在云镜他们说话的时候便一个人张目四看,只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
突然听到身边的女子发出开心的笑声,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跟着很开心地凑到她身边拉着她胳膊亲腻地摇晃,被云镜很自然地揽住他脑袋跟从前一样拍了拍,又叫萧煜看得呆了呆。
云镜看中的是盏形状小巧、颜色却亮丽的蓝色蘑菇灯。
虽是用纸和竹篾做成,手工方面也不够精致,却精巧活泼,很是惹人喜爱。
萧煜站在一旁看她一个接一个圈的抛出去,几次已擦着灯的边滚过,却没一次套得住,不免摇头捉急。
这些竹圈大小刚刚一灯余宽,又轻又薄,都是免强能够挂在形状普通的八角灯角上算是套中的,像云镜看中的那盏小圆灯,即使侥幸套上去,也因力道的不稳又弹出去了。
于是眼看着几十个圈儿套中一堆乱七八糟的没用的灯,却就是套不着那盏她要的。
“二嫂,还是我帮你吧!”
半晌,终于看不下去的他好心走到她身旁提出帮她来套,云镜却一把将剩余的竹圈扬到一边,坚持要自己套到才算。
萧煜不想打击她。
因为套这玩意儿要没练上个百千遍,根本套不准。
也不跟她争,他只说教她一个窍法儿,使得云镜虽不服气,却还是将信将疑地按着他指引的方法,先是选定位置站定,而后手臂往里内环,再猛一发力,再次抛出去一个。
耳听得一道细小气流“啾”一声照着飞出去的竹圈划过,云镜正觉诧异,眨眼却见自己套了半天也没套中的蘑菇灯竟一举真被自己套了个正着。
不觉开心得欢呼雀跃,忙乐颠颠地跑去拾起花灯乐滋滋地抱到了怀里。
萧煜暗暗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离开这儿上别处去了。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看云镜一气套了几十把竹圈才套到那么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是东呵呵地直笑,算是与她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