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晴吹来闲庭院,肃肃花絮红素轻。时在中春,阳和方起。一丝丝带着诗情暖意的风,轻轻吹拂过院中人的脸颊。落英缤纷,漫天飞舞。慕容洵伸手轻轻拂去苏蒙尘躺椅上的落花,生怕惊扰到她的休息。
今天是苏蒙尘昏迷的第十天了,算算日子,二弟应该已在归途中。慕容洵温暖地大手覆上她冰凉的小手,嘴里呢喃道:“尘儿,二弟就快回来了,你要等他啊。”
躺椅上的苏蒙尘依然是沉睡状,柳眉施黛,面敷薄粉,唇若含朱。浅浅的鼻息,气若如兰。不知道的人只当这名女子正在熟睡,一点没有昏迷的迹象。这是慕容洵的坚持,他每天都会为苏蒙尘梳洗打扮。如果苏蒙尘突然醒来,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也只道是做了一个悠长的美梦。
眼前的人儿,一袭青罗绸衣,一床锦丝薄被,绾在脑后的发髻上,依旧带着她最爱的白玉簪子。慕容洵小心翼翼地将苏蒙尘翻了个身,素衣上的绢带如水般自躺椅上流曳下来,随风轻轻摆动,仿若翩翩起舞。
慕容洵从怀里掏出了釉花小瓶,里面装满了薄荷凉油。大夫交待每隔几个时辰,就在苏蒙尘的额间、鼻下轻抹,好疏散风热、清利头目。淡淡的薄荷味,在融融日光下飘转游移,再悄无声息地散在院子里。
大手又抚上她的发丝,那如锦缎般丝滑柔顺的触感萦绕在指尖,令他不由地心底一阵柔软。倾身细闻,发际间还残留着一些清香,沁人心脾。一切静谧如水,只有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一唱一和,似在相互回应。
昏迷中的苏蒙尘依然蹙着眉头,睫毛偶尔会有几下颤动。慕容洵以为她侧睡有些不舒服,慢慢将她翻身躺平,皱起的秀眉慢慢放下,睡姿也变得逐渐安稳,唇际有笑意浮现,那模样恬静乖巧如婴孩般,有那么一瞬,慕容洵以为她真的只是熟睡,想轻声唤醒她。
“尘儿,尘儿,你能听见吗?”在她耳边深情地呼唤。
“洵……,你在哪呢?我为什么看不见你?”苏蒙尘扯着嗓子用力喊话,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我在这呢,尘儿。”慕容洵朝她款款踱来,身上着了华丽的戏服,沾满了黄昏的暮色。轻轻说道:“陪我喝一杯酒吧?”
“我有了孩子,你忘了?不能喝酒的。你喝吧,我看着。”苏蒙尘端坐在对面,脸颊浮上一抹春色。
慕容洵端起酒杯,转头看向身后的门帘处,“她不喝,你喝吗?”
苏蒙尘循声望去,一粉衣少女水袖轻拢,碎步摇曳,身段婀娜多姿,面含娇羞之色,走了过来。“洵哥哥,别喝酒了,陪我唱戏吧。”
这时,苏蒙尘发现,自己坐在了戏台的下方,慕容洵同那名女子,在台上浅吟低唱。女子颔首低眉,柔柔唱道:“妾身安在何处?不知官人可曾想念?”
慕容洵并未搭腔,只是挑着狭长的眉眼斜睨着台下的苏蒙尘,转而对台上的女子邪魅一笑,张嘴唱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亦。”
女子柔媚的一笑,凝望着慕容洵,缓缓走到他身前,微抬水袖半掩芙蓉面,轻轻说道:“洵哥哥,箬汐回来了。”
她是箬汐,苏蒙尘闻声一惊,刚想张口呼唤慕容洵,只见他挽起箬汐的小手,慢慢走进了幕帘内。任她千呼万唤,二人再没现身。
苏蒙尘想寻到幕帘后面,却发现眼前起了层层浓雾,四周一片模糊,眯着双眸努力到处张望,偌大的戏台上只剩下她一人,方才的深情对唱,仿佛只是梦境。
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慢慢地一步一步退下戏台。走出了戏院,站在戏院门外不知所措,一阵急雨,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裳,雨水顺着身体滴落下,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有些发抖,像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随风四处飘散。一道帘,一道门,隔开了她满心的相思。
“小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不管云舒了吗?”
云舒?苏蒙尘双手抚肚,那里一片平坦。转头望去,冷冽站在身后,右手撑伞,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此时的冷冽并未戴着面具,银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遮盖了他的面容,只能依稀可见,一双凤眼波光流转,妖魅带笑,苏蒙尘只是觉着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身边的女孩倒是贴心,对着苏蒙尘咧嘴一笑,黑瞳滴流一转,甜甜地叫了声:“娘亲。”
这声娘亲叫的苏蒙尘心头一软,上前屈身将女孩拥在怀里,仔细端详起她的模样,一张鹅蛋粉脸上,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镜清澈,灿若繁星。红缎袄子衬得她肌肤如雪,小小年纪便是不可方物,娇美无比。
“你说你叫云舒?”苏蒙尘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
“嗯,是的,娘亲,我是云舒啊,你怎么在这里淋雨呢?我们回家去吧。”女孩口齿伶俐,对答如流,声音也是脆嫩动听。
“小尘,我们回家吧。”冷冽扶着苏蒙尘起身,一起挽着云舒转身离去。此情此景,一直是她的梦想,只是好像哪里不对,缺了什么。雨幕让她看不清路上的景色,只能任由冷冽牵着前行。
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戏院大门,苏蒙尘只觉得她的心,碎了一地,眼角涌出一滴泪水。
慕容洵发现了苏蒙尘眼角的泪珠,轻轻用衣袖替她擦拭,嘴里柔声问道:“怎么了?为何哭了?”
躺椅上的女子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偶尔一阵风,会吹起她的衣袖,拂过她的发丝。
慕容澈带着洛云刚刚回府,门口的小厮便迅速进门禀报。慕容洵听闻二弟回来,转身将苏蒙尘抱回了屋内,等待他们的到来。在去心尘坊的路上,慕容澈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洛云说道:“我中毒一事,暂时不要同任何人说。”
“你家人难道?……”洛云明白他的担心,只是他命不久矣如此重大之事,还要瞒着家人?
“嗯,是的。你只管先救醒我大嫂。别的事以后再说。”慕容澈饱含真诚的声音,让洛云心里一动。这个男人,叫人看不明他的心思。自己却发狂地对他着魔。阳光下,他面部的线条犹如雕刻般清晰明朗,眉峰如剑,紫眸慑人,所谓风华绝伦亦不过如此。
慕容澈急急拉着洛云走进了屋子,他的手很柔,很暖,让人不舍放开。但刚一进屋子,慕容澈便放开了她的手。洛云注意到,他们的面前,有一白衣女子。
那人静静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淡淡华彩,雅致清丽,让人不由一怔。女子上前屈身行礼,双目犹如一泓清水,在二人之间流转,洛云心想,莫非,这就是慕容澈的妻子。
只见女子福了福身,轻轻说道:“雪风见过二少爷,大少爷他们已经在里屋等着神医了。”
原来是名丫鬟,洛云低头一笑,自己还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眼下还是先救人再说。思及此,她朝着雪风微微一笑,点头行礼,随着慕容澈走进里屋。
进了里屋,一名男子便迎了上来,双眉紧锁,满目忧心,对着慕容澈说道:“二弟,你总算回来了,辛苦了吧。”
慕容澈摆了摆手,示意慕容洵不用担心他,然后将洛云拉到了身前,介绍道:“大哥,她是神医前辈的徒弟,洛云姑娘。”
洛云抬头对上慕容洵的双眸,眼前的男子,神情甚是肃穆,一脸的清冷,容貌却依旧俊美冷傲。慕容洵对她行礼道:“见过洛云姑娘,还望姑娘救救内人。”
“你放心,慕容大哥已经跟我讲了夫人的情况,我现在就进去瞧瞧。”洛云立刻恢复了专业的态度,随他前去探病。
洛云看了眼榻上的女子,虽是一张素净苍白的病容,仍明艳得让人无法忽视。看得出来,照顾她的人十分用心,从服饰到头发,都是一丝不苟,没有凌乱。方才她进来,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呢。
把完脉后,洛云从包裹里拿出银针艾叶,开始替苏蒙尘针灸,过了一会,苏蒙尘的额头便渗出汗珠。绿绮刚想上前擦拭,慕容洵示意她不要过去,别打扰洛云的治疗。绿绮只好在后面看着,心里慌乱得紧。
一刻钟后,洛云收起了银针,转身对着慕容洵说道:“放心,她已无大碍。孩子也很好。其实夫人的病不是很难,只要将针多施一分力,便可保母子平安。但这分力却不好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不小心,大人孩子都会丧命。那些医生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才不敢施针。我一会开些汤药,请给夫人服下,她明天应该就能苏醒过来。”
慕容洵听完这番话,对洛云很是佩服,眼前的女子,不过同泱泱差不多的年纪。却有如此过人的胆识,冷静的头脑,精进的医术。实在可钦可佩。起身感谢道:“洛云姑娘,谢谢你了,我让二弟先带你下去休息,余下的事情交给我便可。”
洛云将开好的药方交给了慕容洵,便和慕容澈行礼离去。绿绮拿着方子立刻下去抓药煎药。慕容洵心思一松,看着榻上的苏蒙尘柔柔说道:“尘儿,你听到了吗?你没事了,孩子也没事。”
绿绮熬好了药汁,端了进来。慕容洵接过汤药,示意由他来喂药。舀起一小勺药汁,细心地吹温后慢慢放到她的嘴边,药汁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慕容洵轻皱眉头,擦去药汁,“尘儿,这药是洛云姑娘开的,吃完你就能苏醒了,乖,张开嘴,我喂你。”说着,又喂了一勺,还是全部流出。
无奈下,慕容洵只好用右手轻轻撑开苏蒙尘紧闭的双唇,转身轻抿了一口碗中的药汁,再俯身将药汁喂进她的口里,确定她完全喝下后才抬起自己的嘴唇。一口一口,如此反复,动作极其温柔,生怕伤到她柔嫩的脸颊。直到药碗见底,苏蒙尘喝下了全部的药汁。他这才慢慢松手,替她掖好薄被。
天完全暗沉了下来,窗外已是月色妖娆,月还是那一抹软白细墨。屋内点起明黄的烛火,慕容洵一直坐在床边,深情望着床上的人儿。他轻轻抚上苏蒙尘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眸里一片波光潋滟,唇边柔柔一笑,转而摩挲起她冰冷的脸颊,手心的薄茧,微微咯人。但他的动作温柔至极。
慕容洵就静静地坐着,恍如若梦一般。入夜时分,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呼:“洵……我……好渴……”
那声音细如呢语,仿佛有些不真实。估计是他思念太深,有了幻听。起身想舒展下筋骨,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前行不得。幽眸细看,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眉眼里是他熟悉的神情,“尘儿,你终于醒了。”
苏蒙尘柔柔一睇,唇边努力漾开了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