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洵将怀中的苏蒙尘慢慢放定,唤来绿绮伺候着。自己转身同慕容澈和洛云走出了心尘坊。三人错落走着,各怀心事。清风飘、春日阳,万丈光芒洒在慕容府亭台楼阁的屋瓦间,琉璃朱瓦上折射着正午的日头,显出另一种别样的光彩。
慕容洵浓黑的剑眉紧蹙着,深邃的绿眸里,闪烁着冷然的光芒,菲薄的双唇依旧紧抿着。他有心事,慕容澈了解他的大哥,虽然刚才在房内,他对于苏蒙尘变哑一事,似乎毫不在意,还出言安慰。但他知道,大哥的内心,其实很是自责,很是懊悔。
“大哥……”慕容澈轻呼身前的人,眉角也不自觉的轻皱,薄唇纠结成一条细密的线。
“怎么了?”慕容洵侧视着身后的人,并未转身。还是直直往前走去。墨色的衣袍,在红日下有些突兀,也衬得他更冷酷、落寞。
“嫂子她……”慕容澈有些犹豫,他不敢去触碰大哥的心伤,心思也是几经沉浮。
“没事,她能醒来就好。对了,中午我想设宴好好款待下洛云姑娘,以此答谢她的救命之恩。”慕容洵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着些许暗哑,转身站定,微暗的眸光看着身后两人。
洛云一听慕容洵平静的话语,自是惶恐不安。她跟在师父身边那么多年,不但学会了医术,也懂得察言观色。眼前的男人,其实十分在乎他的妻子不能说话一事。想当然洛云也把这件事怪于自己头上,因为她现在也没把握,苏蒙尘不能说话,是不是因为她施针的缘故。
“大哥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去办,你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大嫂,身体也要多保重。”慕容澈轻声叮咛,这段时间大哥也是身心疲惫,自己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慕容洵没有回话,只是将手负于身后,朝着洛云轻点了点头,往书房走去。
“慕容大哥的大哥,请稍等……”此话刚一出,洛云就轻掩朱唇,这称呼……是不是有些奇怪。“慕容公子请留步。”这回总没错了吧。
慕容洵闻言停下脚步,“洛云姑娘有话请说,不必拘礼。”
“嗯,我不是要替自己开脱,只是我觉得夫人不能说话一事实在蹊跷。”洛云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夫人的喉咙完好无损,眼下不能说话,只有两个原因,一,昏睡了这些日子,可能一下无法适应,所以暂时不能说话。这个只要假以时日,总能重新出声。二嘛……”洛云似乎有些顾及,眼波在兄弟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姑娘但说无妨。不用有所顾忌,你是神医的徒弟,自是知晓的多。”慕容洵挥手示意洛云继续说下去。
洛云吸了口气,说出了她的猜测,“二就是夫人故意不想说话,至于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在害怕什么,在故意逃避,所以装作失声。”
“装作失声?”兄弟二人同时惊呼,眼眸里也是同样的诧异。
“嗯,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夫人醒来后,有哪里跟往常不一样吗?”洛云继续问道。
慕容洵低头思索了会,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暗淡无光的黑雾,“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依赖我。”慕容洵想起那个小女人,自醒来就一直不愿放开他的衣角,这在以前,她是不会对自己有这种举动的。
“慕容公子,你放心。我会继续替夫人诊治。当然如果她是假装失声,那就说明她心里有事。我想能解开此心结的人,怕是只有你了。”洛云指着慕容洵轻轻说道。
“大哥,如果真如洛云所说,那……”慕容澈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大哥,心里忽然想到什么。
“你一会来我书房,我们详谈吧。”慕容洵淡淡说道,转身继续往书房走去。
慕容澈喊来下人将洛云带回房内,自己则也走向书房。
书房内,慕容洵此刻已经端坐在书桌上翻看公文,手里执笔,或画或写。假装失声?尘儿,你还是对我有所防备吗?为什么你醒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让我捉摸不定。
执笔的指腹慢慢收紧,手中的毛笔喀的一声,断成两段。下端的笔尖打滑,点下的墨迹却渗透进了白色的宣纸内。深深浸透,层层铺开。浓浓的墨迹,像薄纱后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如慕容洵现在阴郁,暗淡的心情。
慕容澈进了书房,就看到他的大哥握着一支断笔,盯着书桌出神。
“大哥,大嫂她……”
“这事我自有打算,喊你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进来吧。”慕容洵威严而低沉的声音穿透至门外。
门被推开,一名黑衣男子应声而入。
书房内,肃静谨然。只有男子单膝跪地行礼的声音:“属下见过主上。”
“查到了吗?”寒眸甚至都没看着来人,低沉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从薄唇逸出。
“属下……”黑衣男子停顿了下,既而说,“属下无能,甘愿领死。”
慕容洵闻言幽眸一闪,冷凝的鬓角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声音里已经有着不悦的情绪。
“没有。”来人已抱必死之心,平静的回答。
眼眸深处已经泛起层层森暗的光芒,书房内一片死寂。慕容澈心里虽是疑惑,但此刻不是问话时候。所以也是伫立一旁,盯着地上的男人。
银光一闪,锋芒毕露的匕首突然从黑衣男子的袖口跃出,反转刺向他的心脏,倏地,慕容洵将手中的断笔射向男子的手腕,顿时,匕首应声落地,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主上?”黑衣男子抬起疑惑的目光,不知慕容洵为何会救他。
“下去。“声音里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属下遵命,谢主上不杀之恩。“黑衣男子叩首离去。
男子离去后,慕容澈看着身侧的大哥,他的眉宇间隐忍着怒气,双手在墨袍下紧握成拳。半晌,慕容洵才开口说道:“澈,这次我们的对手超乎你我的想象。”
“不知大哥所谓何事?”
“我派人去查了如烟的底细?”
“你怀疑大嫂落水,是有人指示如烟所做?”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如烟那天过于平静,让我对她起了疑心。”
兄弟二人都未曾再出声,陷入一片沉默。看来,这个慕容府,早已被人盯上。现在想来,上次苏蒙尘坠马的事情,或许就是个开局,但却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派人查查坠马事件吧?”慕容洵决定另辟蹊径。
“那这事交给我吧。”慕容澈主动请缨,大哥还不知道泱泱也牵扯其中,为了蒙尘,为了泱泱,慕容澈决定自己去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时,杜威在书房外出声禀告:“主上,感谢洛云姑娘的宴席已摆好,就等您和二少爷过去了。”
兄弟俩踏入前厅的时候,众人早已落坐,没有看到苏蒙尘的身影,慕容洵转身问着杜威,“夫人呢?没通传她吗?”
“回主上,绿绮说夫人在房里用饭即可,已经给送过去了。请主上放心。”杜威拱手说道。
慕容洵想着先招呼下洛云姑娘,晚点抽空过去看看苏蒙尘。坐定,举起身前的酒杯,向洛云敬酒:“谢谢你,洛云姑娘。“仰头饮下,继续说道:“你随意,别客气,就同在自己家里一样,抽个时间让二弟带你到处转转,没来过邺城吧?”
洛云一听他要让慕容澈带着自己四处游玩,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喝完杯中的水酒,刚想再斟一杯,身旁候着的丫鬟已经替她倒满。拿起酒杯转敬着慕容洵,“谢谢你,慕容公子。我在这里住的很好,府里的人待我都很好。”
或许喝得太急,酒水有些呛口,洛云随即轻咳了几声。
慕容澈见状,淡淡一瞥,说道:“喝慢点,女孩子家少喝些酒。神医前辈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语调虽然平静,但是饱含关心之情。这让洛云心生欢喜。又是一声娇笑,转头说道:“慕容大哥,你放心,我酒量很好的,以前经常偷师父的酒喝呢。”
“你就是救醒苏姐姐的女神医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引起洛云注意。望向来人,眉清目雅,肌光如雪,一双黑眸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甚是娇美。洛云眼眸一沉,莫非这就是慕容大哥的妻子?
“不敢当,我可不是什么女神医,神医是我师父。”洛云连忙摆手,一脸的尴尬。他的妻子笑起来真好看,跟自己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你好,我是慕容泱,是慕容府的小女儿,他们俩的妹妹。”慕容泱倒是大方,伸出手去,向洛云示好。
呃?她是慕容大哥的妹妹?不是妻子啊。轻呼一口气,顿觉轻松,俏脸也换上了笑颜,同慕容泱打着招呼。
接下来,欢迎宴就变成两只小麻雀的聚会。洛云从慕容泱的口里得知了关于慕容府,慕容兄弟,苏蒙尘的一些事情。只是一直没有提到她的二嫂,那个传说中慕容澈的妻子。难道,他说娶妻是假?只是不想娶我的一个幌子?思及此,洛云不时的瞅着对面的慕容澈,心里有了主意,如果他没娶妻,那等师父治好他后,自己一定要嫁给他。
饭后,洛云随着慕容澈回到房里。她又遇见那天的白衣女子,知道她是慕容澈的贴身丫鬟,所以并未设防,对她灿烂一笑,女子也是扬唇浅笑,算是二人打了招呼。
只见她轻声走到慕容澈身边,拿起温热的毛巾,替慕容澈轻轻擦拭脸颊。转而扶着慕容澈进了内室,没过多久,二人走了出来。慕容澈已经换下方才的外衫,换上了一袭家居的袍子。之前平整的发髻,此刻解成一头黑发披在肩头。没有疏狂的味道,却多了几分清俊优雅。洛云就这么看得出神了。
雪风走到慕容澈身后,将手指伸进他的乌丝内,想替他按摩下额头,缓解这些日子的疲劳。慕容澈挥了挥被素色袍子包裹的手臂,示意让雪风退下。雪风有些愕然,但还是低头行礼走了出去。
待雪风离去后,慕容澈才出声道:“劳烦洛云姑娘了。”
洛云闻声颔首,想掩盖下她走神的窘态。可是脸上的红霞,却早已泄露了她的心事。稳定好情绪后,洛云从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拿出银针,开始替慕容澈施针,暂缓毒素的复发。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让慕容澈喝水服下。
本来一切都好,可是洛云一句无心的话,却让慕容澈脸色有些深寒。
“看雪风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你的妻子呢。”
慕容澈知道,洛云误会了。她只是以为雪风是他的丫鬟,却不知……可是这又该如何同她说清呢。说明了,就等于昭告天下他认同了雪风。可是不说,洛云对他的误会更加深。一时间,慕容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慕容澈有着他的心事,慕容洵自有他的烦恼。洛云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尘儿难道真是不愿意同他说话了?难道这辈子,他们之间都无法打开心结了?不行,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他要想办法,让尘儿放下顾虑。同他像以前那般,心里只有彼此,眼里再无他人。
忽而,幽眸一亮,唇角浅笑。他心里有了主意。
这日,天气晴好。慕容洵很早便唤醒了苏蒙尘,吩咐绿绮替她梳洗更衣。苏蒙尘在朦朦胧胧中,被慕容洵抱上了马车。待她完全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身在马车里,一脸不安的看着四周。身边的男人心情似乎大好。白衣长袍,墨发束起,露出额头,面如冠玉,冲她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他似乎看出苏蒙尘的疑问,开口轻柔说道:“我们去闲情雅筑,你不是喜欢那吗?我带你去那住几天。只有我们二人。”故意加重了二人两字,又是一抹邪魅的笑。
苏蒙尘不知道慕容洵所谓何意,只能轻轻点头。转身撩开帘子,向着车窗外看去。慕容洵深情的望着身侧的女子,水蓝色的罗裙宽大舒适,刚好遮住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青丝用白玉簪子半绾在头顶,剩余的几缕垂落腰间。虽是娴静端庄,素雅淡泊,但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眸。
慕容洵吩咐杜威缓行马车,好让苏蒙尘看清窗外的景色。突然,马儿不知被什么惊吓了,车身有些晃动。慕容洵见状一把揽过苏蒙尘,示意她不要害怕。随即出声喝道:“杜威,怎么回事?”
“主上,马受到了惊吓,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以至车轮坏了,我现在就立刻让人修好,还请主上和夫人先下车等候。”杜威也是一脸的紧张,向慕容洵禀告。
慕容洵拿起苏蒙尘身侧的一顶湖蓝色的薄纱帽,替苏蒙尘带上。“外面日头盛,戴上就不怕晒着了。”
苏蒙尘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点着帽檐,在慕容洵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幸好,马车损坏的地方旁边有一茶寮,慕容洵便同苏蒙尘坐在那里饮茶,顺便休息。等着杜威修好马车再行上路。
湖蓝色的薄纱在风中轻舞,帽檐下的双眼静睇着慕容洵。眼澜无波,百转柔肠。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无奈,只能看着四周的风景,以此转移心中的烦闷。忽然,苏蒙尘发现了什么,小手轻轻拉扯慕容洵的衣袖,朝对面的桌子指去。
慕容洵这才看到,对面的桌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留着八角胡须,一脸的精明,身旁有一布帘,上面写着“铁嘴神算”。一看就是个张嘴骗人的江湖术士。慕容洵冷哼了一声,撇过双眼。
苏蒙尘却一直望着那个算命先生,既而起身走了过去。
“尘儿……”慕容洵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姑娘,你是想算命还是测字啊?”男子一看有生意上门,立刻笑脸拱手相迎。
苏蒙尘拿起他放在一旁的纸笔,写下了几个娟秀的小字:算命,我和他。
男子本想按着苏蒙尘递来的小手细看,但感受到身旁男子的怒意,他只好隔空看着苏蒙尘的小手,右手轻抹了几下八字胡,说道:“姑娘,你是想文姻缘?还是家业?还是别的什么呢?”
苏蒙尘继续在纸上写到,一切,我和他都是。
男子也想看看慕容洵的手相,但他不敢出声,生怕这个浑身散发寒意的白衣男子,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的小命。只能对苏蒙尘说道:“姑娘,你让他把手也伸出给我瞧瞧呗。”
苏蒙尘侧头望了慕容洵一眼,指指他的大手,又指了指算命先生。慕容洵无奈,只好把手伸了过去。男子也是隔空仔细端详了半天,看了看二人不同的表情,一个期待,一个厌恶。说道:“二位,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可是这方圆几百里有名的铁嘴神算,要是我算的不准,你们可以随时来砸我的招牌。”
“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有话快说。”慕容洵对着算命先生一声呵斥,他已经不耐烦了。不是为了尘儿,他才不会听这种骗子胡诌。
男子闻声一阵哆嗦,先是对着苏蒙尘说道:“姑娘,我有一句话给你,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敢对慕容洵说出给他的话,只能在纸上写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写完,算命男子立刻起身,也不敢向他们讨钱,拿起桌旁的布帘,仓皇跑走。
“尘儿,这种江湖骗子的话不用相信,走,我们去看看杜威的车修得如何了?”慕容洵没把这两句放在心上,挽着苏蒙尘起身。
他真的是骗子吗?苏蒙尘暗暗想到,反复咀嚼那两句话的意思。如果真是江湖骗子,怎会说出这两句诗语?还是自己多心了呢……
慕容洵看着她一脸心思的模样,转而说道:“别想了,简直一派胡言,估计他就会这两句诗,以此来蒙人骗钱。我们俩以后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慕容洵同你苏蒙尘,要跟我们的女儿慕容云舒,一家三口,永不分离,相亲相爱,快乐生活!”
苏蒙尘抬头望着他,眼前的男子,神情严肃,眸子却里是火样的热情。怔忡间,慕容洵隔着薄纱,缓缓吻上了苏蒙尘的唇,算是为方才的诺言烙下印记。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江湖骗子,自己不应该相信吧。被慕容洵的深情感染了,朦胧中,苏蒙尘脑中闪现出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