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端坐在御书房内的龙椅上,微垂眼睫,抬起右手轻轻叩击着书桌的一角。没多久,御书房的大门被在外面候着的太监打开,有个男子跨门而入。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拱手跪地行礼。
“起来吧,萧卿家无需多礼。”李景挥手示意来人起身。
原来,他就是苏贵妃之前提过的萧逸凡将军。此时的他并未着武将的装束,只是穿了一件寻常的棉布袍子。静静地跪在那里,书桌上的火焰映照着他的面庞,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即使现在是一脸肃穆,也仍光彩夺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却因身怀武功,是名武将,于斯文儒雅中又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李景也是换下了朝服,此刻着了一件白色的龙袍,领口和衣袖处,滚了金色的龙纹,平常被皇冠遮住的黑发,也是随性的散在了脑后。但整个人神情严肃,全无半分散漫。还是有着天子的威仪。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二人不是用君臣的身份说话,他们只是谈天说地的朋友。
“逸凡,坐吧。朕找你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李景端起书桌上的黄釉白底瓷杯,抿了口茶水说道:“朕决定微服出巡,送箬汐去邺城。”
“微臣遵命,定当尽心尽力保护皇上同公主的安全。”萧逸凡立刻起身行礼说道。
“朕不是说了是同你商量吗?你那么紧张又是为何?可以说说你的意见。”李景让萧逸凡坐下,两人一同商量出行之事。
“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我们做臣子的,只要服从皇上的命令,保护好皇上的安全即可。”萧逸凡又是一副拘谨刚正的模样。
“萧爱卿,来尝尝这茶,朕喝着真香,你尝尝看。”李景话锋一转,并未再提出行之事,而是同萧逸凡品起茶来,让人看不明他的心思。
萧逸凡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一口。闭目细品,齿颊留香,回甘无穷。
“这茶如何?”李景问道。
“回皇上,是杯好茶。”萧逸凡恭敬回道。
“没别的了?”李景继续追问。
“别的?”萧逸凡不明所以。
“哈哈。”御书房内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李景从书桌后起身,走到萧逸凡面前,双手轻拍他的肩膀,“逸凡,朕就是喜欢你这番直爽。”
“来人啊。传箬汐公主。”李景对着门外喊道。萧逸凡不明皇上的意思,心想着传召公主,自己是不是该告退回避呢。踌躇间,刚想起身,只听门外的太监喊道:“箬汐公主驾到。”
书房门被推开,箬汐向着李景款款走来,粉衣罗衫,眉目清雅,梨花淡妆,整个人宛如芙蓉出水般明净,嫣然笑着,微微福身对着书房内的二人行礼,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丝丝的妩媚。萧逸然怔怔地看着,竟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箬汐,这位便是接你回来的萧将军。还不快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你还记得他吗?小时侯也曾做过我的伴读,就是常常被我欺负的那个爱哭鬼。”李景笑着对箬汐介绍到萧逸凡。
箬汐袅袅走向萧逸凡,微微福身,头上的珠钗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为她更添了几分柔美,“箬汐见过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难怪将军接箬汐回来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
萧逸凡听着李景的介绍,脸上一片涨红,连忙起身回礼,“末将见过公主,公主无需客气,这都是臣子该做的。”说话间,由于低首动作之大,竟然直直的撞上了箬汐的额头。
“哎呦。”箬汐抚头轻呼。
“臣该死。”萧逸凡只能直直站着道歉,对方贵为公主,乃千金之躯,他自是碰不得,不能唐突了佳人。
李景则是看了看箬汐,又看了看萧逸凡,出声化解了他们二人的尴尬,“箬汐你坐吧,朕叫你来,是有话同你说的。”
“皇上,您说吧,箬汐听着呢。”见有外人在,箬汐也不便唤他景哥哥,毕竟是帝王,还是要有他的威严。
李景倒是没将萧逸凡当作外人,他柔柔执起箬汐的小手,睇着她如水般纯净的双眸,说道“朕决定过两天就同你去邺城。”
“苏贵妃的病好了吗?”箬汐轻轻问道,她下午才去看过,似乎还是没什么起色,不是说等苏贵妃病好再一起去的吗?
“不等她了,朕这些日子有空,就先和你过去。至于她,等她身体好了,什么时候都能去看她妹妹。”李景并未告诉箬汐真相,他其实已经想到苏芷芯是在装病,至于她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他也自是明了。但是他不会去顾念夫妻情谊,不会去为她放弃那个念头。因为,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只是他妹妹的箬汐,同自己的好兄弟慕容洵。
或许,是该为他年轻莽撞犯下的过错,而进行补偿了。李景暗暗想到,可他何尝又能想到,自己的好心,又会再一次伤害多少人呢。天子也是人,终究还是注定一错再错。
箬汐秀眉慢慢皱起,似乎不明白李景的用意,想要推脱吧,似乎有所不妥。他毕竟是皇上,又怎可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他呢。当然,箬汐心里明白,她更多的是害怕见着慕容洵,至少,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她怕见面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怕慕容洵嫌弃她,怕苏贵妃憎恨她,可这些她都不能说出来,只好哽在心里,郁郁寡欢。
至于萧逸凡呢,他看着这兄妹二人的一问一答,总觉得自己在场有些不对,想了会,起身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容臣先告退。”
“嗯,正好,你顺便将箬汐送回宫,回去后好好准备下,我们两天后出发,挑选几名精兵,切记,这次的出巡要保密,朕不想太多人知道。”李景又对萧逸凡叮嘱了几句,然后挥手让他们二人退下。
箬汐同萧逸凡行礼后走出了御书房。今夜的风饱满且温润,夹杂着些许花香,还有浓重的青草气息。月色迷人,微风阵阵拂来,一路上二人并未说话,只是并肩走着。萧逸凡走得极慢,一步一步,稳重有力,箬汐知道,他是在合着她的步伐。她一弱质女流,自不能同自幼习武的男子相比。不过身旁的他却观察入微,想到这点,也还真是心细如尘。
箬汐悄声睇着身边的男子,一身寻常的装束,身子修长,看上去冷俊中含着英气,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想到了慕容洵,这么多年不见,不知洵哥哥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箬汐只顾想着,没注意脚下,莲足踩到了一颗石子,脚步一踉跄,生生往地上扑去。
身旁的男子早已洞悉了一切,眼明手快的扶住了箬汐。二人就这么对视着,他的眼底澄澈清明,没有一丝欲念,他的语调温软如玉,没有一点逾规:“公主小心,注意脚下。“
箬汐站定后,垂着头,有些局促,轻声说道:“谢谢将军。”
两人继续无声地朝着箬汐的寝宫走去,路过一座拱桥,箬汐拾阶而上,望着水中一荡一漾的弯月,默默说道:“将军是要护送我和皇兄去邺城吗?”
“是的,不知公主有何吩咐?”萧逸凡站在箬汐身后问道,目光不时的瞥到箬汐在水中的倒影。
“你还记得定远侯吗?”箬汐声若游丝,神情怯怯。
萧逸凡闻言朝箬汐微微低首,语气依旧温和,“记得啊,小时候,每次皇上捉弄我,都是定远侯替我解的围。”
“哦,是吗?”箬汐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该在陌生男子面前,泄露自己的心绪,口气淡淡的说道。
二人又是一阵无言的走着,萧逸凡看着箬汐孱弱的背影,低垂的额头,蓦地说了句:“你在伤心,在难过……”
箬汐闻言一惊,抬头对上他的眸子,想从那里看出一些端倪,只是,他没回头,背手向前走去。
“萧将军……”箬汐出声唤着身前的男子。
萧逸凡回头躬身行礼,“臣唐突了,请公主恕罪。”
“没……没什么。将军不必多虑。”箬汐对他的坦然又是一惊,眼眸里也起了波澜。
“那臣送公主回宫吧。”萧逸凡恢复了先前的恭敬,再未出声。
箬汐在前面走着,萧逸凡在后面跟着。二人一路无言,走回了箬汐的寝宫。
两日后,李景便带着箬汐悄然出宫,由萧逸凡带人保护,去到邺城。
苏芷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出发三天后的事情了。起初,对于李景未曾每日前来探病,苏芷芯没有起疑,只是以为皇上公务繁忙,索性没有放在心上。渐渐地,她发现每天都来鸾和宫坐坐的箬汐也没见了,不由得心生疑窦,派人一打听,才得知他们二人已经离宫去了邺城。
苏芷芯这时方才明白,她装病一事,早已被李景识破。但他却不动声色,暗暗带了箬汐去到邺城。她知道,她被困在这个局中,动弹不得。李景没有前来质询装病一事,自己如果聪明的话,就当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宫,继续卧床装病,但她想保护的妹妹,却实在无能为力,鞭长莫及了。苏芷芯也有她的顾虑,她还是要讨好李景,独占恩宠,博得后位。
李景他们三人一路自也平安无事。到了邺城的时候,萧逸凡本想派手下先行通报,李景却示意不要惊动任何人。他们只是寻常的拜访,亲自登门便可。
马车停在了慕容府的门口,箬汐心里一慌,不由握紧手边人的大手,嘴里轻声说道:“景哥哥,我怕。”
李景朝着箬汐柔柔一笑,轻拍她的小手,“箬汐,别怕,你洵哥哥一定很高兴见着你。”
箬汐螓首不语,小手只是紧紧握着,不曾松开。
“贤弟,你让门口的小厮通传一下,就说他们侯爷有长安来的访客。”李景对着车外的萧逸凡说道。为了出行的方便,他们三人摒除了身份,以兄妹相称。
“是的,大哥。”萧逸凡应下,转身走到门前通传。
没多久,府内便来人迎接。只见他走到马车前,对着萧逸凡拱手道:“我是定远侯的贴身护卫,不知是哪位长安的友人前来拜访。”
李景掀开帘子,望着杜威。双眸只是冷冷一扫,杜威心里便是一惊。这名男子,一脸慑人的气魄,浑然而成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不报名号,就不能进府吗?这就是你们慕容府的待客之道?”李景的话语里有些怒意。
“不敢,还请公子随我来,侯爷在书房内,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萧逸凡上前掀起幕帘,李景起身下马,站定后,转身将手递给车里的人。杜威这才发现,车里还有一位女子,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杜威迎了三人后,带着他们朝书房走去。轻叩书房的门,行礼道:“主上,你有长安的访客。”
“长安?有说所为何事而来吗?”慕容洵寒如冰刃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
李景注意到,他身旁的人儿,一阵微颤,回头对她浅浅一笑,用唇形告诉她,别紧张。
杜威不敢回话,只是在门外站着,萧逸凡见状,二话不说上前推开房门。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里面的人看着外面,外面的人看着里面。
空气一下变得静谧,只有众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箬汐望着屋内的人,心头一软,多年没见,他的面容似乎没有变化。仍旧丰神如玉,清俊冷然。
隔了岁月,隔了年华,她居然还是掩不住心底的一丝希冀。泪水灌满了双眼,良久,终成一句,“洵哥哥,我回来了。”
慕容洵的眼里,一片平静,不见丝毫波澜。没人知道他此刻想着什么,既而淡淡说道:“箬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