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月光,无声的砸在慕容洵的身上,轻碎开来。
他静静地坐在心尘坊的书桌旁,半睁着含愁的眸子,沉默地凝望着夜空黯淡的星辰。
曾经这样的夜晚,满天繁星。曾经这样的夜晚,花前月下。
有个女子轻搂着从噩梦中惊醒的他,轻拍他的后背,哄着他入眠。她说:“别怕,我在你身边,睡吧。”只是,她现在却离开了,没有了人影,没有了声音,只留一地的伤悲。
慕容洵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苍茫的夜色,让他感到茫然。
与尘儿的相识、相知、别离。都在眼前浮现……
那一切,仿佛一场梦。
一场已经很遥远的梦。
慕容洵侧身回望,身后是一张竹藤编制的躺椅,上面铺着绢制的沙幔,躺椅旁放置着一只青花瓷杯,几本古书,还有已经燃尽的蜡烛。一切,都保持着苏蒙尘最后离开那晚的摆设。
他记得,在无数个夜晚,她都是独身躺在竹椅上,挑灯夜读。
他记得,在她昏迷的日子,他一遍遍蹲在她的身侧对她甜蜜耳语。
他是寂寞的,他用冷酷的外表,来掩饰他心中的空虚;用暴戾的手段,来遮盖他心中的孤寂。
对她的思念,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淡去。
多少个落寞的夜晚,他曾举杯望月,多少个雨夜的时光,他曾伫立窗前。
“尘儿……”轻柔的呼唤,伴着淡淡的柔情和疼惜。
嘴边漾起一抹柔情的笑,旋即,方才还热切的眸,变得冷然,阴冷、淡漠。不该再想起她,说好要遗忘的啊。
微叹一口气,踱步到书架旁,眼眸淡淡扫过书籍的名字,随手拿起《诗经》,无意的翻阅。忽然发现其中一页,似乎夹了一张纸条,便抽出翻看。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娟秀的小字,是苏蒙尘的笔迹,慕容洵认得。
纸条上写着:“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慕容洵的身形霎那间僵化,像被什么定住一般。凝视着搁在香案上的小纸条,纸条上的书写的小字也一并收入眼底。渐渐地,慕容洵收紧拳头,紧抿的唇似乎决意将情感敛藏心底。
看着字体的墨迹,似乎是最近才写的,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说明尘儿应该没有失忆,或者已经恢复记忆了,那她为何还要离他而去?
为什么?在他去绣庄寻她的时候,依旧无情待之,无情至斯……
慕容洵注意到,夹着这张纸条的,是诗经郑风里的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将仲子兮,无逾我墙,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或许,尘儿已经对他重新竖起了心墙。
晚风顺着半开的窗户拂进其中,微微的暖风轻轻吹着,吹动了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吹动了藤椅旁的书籍,一页页的翻动着,轻拂起吹到面前的薄纱,小心地用掉坠固定住,蓦地,梳妆台的一只发簪,吸引了慕容洵的目光。
走近一看,果然是那只白玉簪子,慕容洵的心跳陡然加速,她竟然没有带着这只簪子,想小心收藏起,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纪念了。
大手轻轻摩挲着簪子,月光如水一般泻下,略带疲惫的双眸缓缓闭上,那熟悉的身形,嫣然的笑容,又一次出现慕在慕容洵脑海里。
伸手解开了墨发,任由凌乱地洒在肩头。随即,用一直握在手心的白玉簪子,将黑发重新整理好,一缕淡淡的幽香从簪子里袭入鼻尖,这是她的味道,如果可以,也想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半侧花丛间,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飞,时不时露出如利剑般的双眸,冷冷地望着房内的人。冷冽有些看不明,慕容洵似乎在思念苏蒙尘,这么说,小尘应该也不在这里了?还是他害怕自己找来,故意佯作的表象?
没有发现小尘的踪迹,冷冽也不想继续在慕容府浪费时间,转身想走,却不想踩到花丛里断裂的树枝。在寂静的夜里,”嘎吱”一声,格外刺耳。
自然,这声音也传到了慕容洵的耳朵里,循声问道:“是谁?出来。”
此时,慕容洵已经走到了花丛外,双眸紧盯着,生怕错过任何动静,“到底是谁?出来,再不出声休怪我无情了。”
花丛内依旧没有反应,慕容洵眼眸一暗,纵身跃入花间,从容抽出腰际的长鞭,一抬手,长鞭飞扬,扬立空中,劈向花丛里。
冷冽见状,突然腾空跃起,手腕微微抖动,软剑飞出,凌厉徐徐,朝长鞭飞来的方向袭去。
慕容洵没料想,花丛里的是冷冽。只见他再次扬起长鞭,生生地想打下软剑。冷冽则巧妙地闪过这次袭击,翩然飞起,软剑直直地从中间刺向长鞭,想直接砍成两段。
待无数的光影渐渐重合,风停,人定,长鞭绕着软剑,软剑直抵心口,互相缠绕,互相牵制,二人都使足了全力,谁都无法再前进一步,就四目相对的,静伫着。
慕容洵微微挑眉,冷哼一声,“是你,你来做什么?”
“与你无关。”冷冽回答的也是干脆,声冷,如冰。
慕容洵的脸色略沉,眼底掠过一抹黯冷,“今天,这里没有尘儿,你以为我还能放过你吗?”
冷冽闻言,沉眸,敛眼看他,瞬的,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会放过我的,因为,小尘还在家里等我呢。”
慕容洵的眼蕴满了怒火,沉声道:“我依旧可以杀了你,将尘儿带会我的身边。”
“是吗?那你先寻到她再说吧。”冷冽淡淡地说道,没有任何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慕容洵觉得他话中有话,继续追问道。
冷冽心思一凛,从方才的对话中,他可以肯定的是,小尘应该不在慕容府,否则,依照慕容洵的脾性,早该让人擒下他,投入大牢了。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他以为小尘还在自己身边。看来,她不在这里,只是,不在这里,会在哪里?还有什么人会将小尘虏去呢?
“说啊,我问你话呢,是不是尘儿出事了?”慕容洵喝声问道,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放心,她很好,如果她真出事了,你觉得我还有闲心跟你在这里聊天吗?”既然小尘不在这里,冷冽也不想多做停留,他轻轻抽回软剑,作势要走。
见冷冽将软剑放下,慕容洵也收回了长鞭,静静地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既然带走了她,就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苦。”
那声调之轻,如蜻蜓点水,却泛起一湖涟漪。
冷冽回眸看他,沉声说道,“放心吧,我至少不会伤她,让她为我落泪。”
慕容洵闻言木然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淡淡说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走吧。”
渺渺的薄雾在空中缓缓蓄起,一层暗过一层,冷冽转身要走,停下脚步,薄唇里扔了句话,“我来只是找那名叫绿绮的丫头,告诉她小尘一切都好,请她放心。”
冷冽不想慕容洵对他夜探的目的起疑,所以以此做了借口。随即,翻身不见。
慕容洵站在花丛中,眉头紧锁,她放心不下绿绮,让冷冽带话,可对于他,除了漠视,再无只字片语,“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如此待我?”慕容洵默念道,一字一句,沉重且痛心。
“如果恨就可以不必爱,那么,有一天,我可以学会恨你。”她幽静的话语,她空洞的双眸,又浮现在眼前。
慕容洵满腹哀伤,慢慢阖上双眸,重新踱回屋内,这间房内,没有了她,太孤单冷清,让他觉得心发寒。“原谅我,尘儿。”他低喃,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回音,久久地,他轻轻关门离去。
慕容洵带上了杜威,趁着夜色,出了城,去到了军营。
他惯于在夜色练兵,惯于取敌之不意,惯于玩弄人于股掌间。
一万铁骑,阵列在前。这看似宁静的夜,却令鬼神都无法安息。
慕容洵冷笑,月光遮蔽,眼角的落寞,被淡淡掩下。仰首凝望这夜,这夜,有一种沉静的美,神圣,却又令人颤栗。还剩多少个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样,欣赏这美丽的月色,想念心中的人儿。
对着月光,他沉缓地吸气,低头,瞬的,振臂呼道:“慕容铁骑,誓死效忠。”
“效忠侯爷,效忠侯爷……”所有人都举起手臂,高喊着。
在慕容洵的示意下,杜威举旗让众将士列队演习。慕容洵骑着腾雾,穿着银甲铠衣,暗沉的脸上,写满了冷傲的霸气。黑白相衬,愈加夺目。
杜威转身望着慕容洵,一身铠衣,冷酷萧寒,在进京的前夜练兵,不知主上心里想着什么。深邃的绿眸对上杜威的视线,带着许多看不懂的迷……
“杜威,这一仗,你说我们有几成胜算?”慕容洵突然开口。
杜威不明话意,微微低头,没有回答。
“记住,慕容家的人,从不死在战场上!”慕容洵冷然的声音,在杜威耳边响起。
杜威立即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明白,请主上放心。”
练兵的地方,地势险要,连绵不绝的山谷,蜿蜒盘旋。薄薄的轻雾笼罩着,慕容洵站在陡峭的城楼上,目如苍鹰,犀利地盯着某个方向,双手暗握成拳,“尘儿,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