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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经典戏剧(10)

娜 拉 我满心以为你说了那句话之后,还一定会挺身出来,把全部责任担在自己肩膀上,对大家说,“事情都是我干的。”

海尔茂 娜拉——

娜 拉 你以为我会让你替我担当罪名吗?不,当然不会。可是我的话怎么比得上你的话那么容易叫人家信?这正是我盼望它发生又怕它发生的奇迹。为了不让奇迹发生,我已经准备自杀。

海尔茂 娜拉,我愿意为你日夜工作,我愿意为你受穷受苦。可是男人不能为他爱的女人牺牲自己的名誉。

娜 拉 千千万万的女人都为男人牺牲过名誉。

海尔茂 喔,你心里想的嘴里说的都像个傻孩子。

娜 拉 也许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说的也不像我可以跟着过日子的男人。后来危险过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装做没事人儿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儿,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当口,我好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

海尔茂 (伤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们中间出现了一道深沟。可是,娜拉,难道咱们不能把它填平吗?

娜 拉 照我现在这样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尔茂 我有勇气重新再做人。

娜 拉 在你的泥娃娃离开你之后——也许有。

海尔茂 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这是不能设想的事情。

娜 拉 (走进右边屋子)要是你不能设想,咱们更应该分开。(拿着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来,把东西搁在桌子旁边椅子上)

海尔茂 娜拉,娜拉,现在别走。明天再走。

娜 拉 (穿外套)我不能在生人家里过夜。

海尔茂 难道咱们不能像哥哥妹妹那么过日子?

娜 拉 (戴帽子)你知道那种日子长不了。(围披肩)托伐,再见。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现在照管他们的人比我强得多。照我现在这样子,我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海尔茂 可是,娜拉,将来总有一天——

娜 拉 那就难说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

海尔茂 无论怎么样,你还是我的老婆。

娜 拉 托伐,我告诉你。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按法律说,她就解除了丈夫对她的一切义务。不管法律是不是这样,我现在把你对我的义务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

海尔茂 连戒指都要还?

娜 拉 要还。

海尔茂 拿去。

娜 拉 好。现在事情完了。我把钥匙都搁在这儿。家里的事佣人都知道她们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动身之后,克立斯替纳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海尔茂 完了!完了!娜拉,你永远不会再想我了吧?

娜 拉 喔,我会时常想到你,想到孩子们,想到这个家。

海尔茂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娜 拉 不,千万别写信。

海尔茂 可是我总得给你寄点儿——

娜 拉 什么都不用寄。

海尔茂 你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得帮点忙。

娜 拉 不必,我不接受生人的帮助。

海尔茂 娜拉,难道我永远只是个生人?

娜 拉 (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迹中的奇迹发生了。

海尔茂 什么叫奇迹中的奇迹?

娜 拉 那就是说,咱们俩都得改变到——哦,托伐,我现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海尔茂 可是我信。你说下去!咱们俩都得改变到什么样子——?

娜 拉 改变到咱们在一块儿过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见。(她从门厅走出去)

海尔茂 (倒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双手蒙着脸)娜拉!娜拉!(四面望望,站起身来)屋子空了。她走了。(心里闪出一个新希望)啊!奇迹中的奇迹——(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

■ 作品赏析

《玩偶之家》又译作《傀儡之家》或《娜拉》,是使易卜生闻名全世界的剧作,它通过女主人公娜拉与丈夫海尔茂之间由相亲相爱转为决裂的过程,探讨了资产阶级的婚姻问题,暴露男权社会与妇女解放之间的矛盾冲突,进而向资产阶级社会的宗教、法律、道德提出挑战,激励人们尤其是妇女为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为争取自由平等而斗争。

第三幕是娜拉觉醒的最重要的一幕。随着情节的展开、推进,海尔茂自私自利和虚伪的本性一层层地被揭穿,娜拉的觉醒意识由萌发到坚定、到最后毅然出走。可以说,主人公的性格是在现实矛盾冲突中成长的。

本节文字是全剧的高潮,是娜拉和海尔茂激烈争论的最后场面。在这里,易卜生不仅展示了男女主人公之间戏剧冲突的集中鲜明,尖锐紧张,而且也表现出易卜生戏剧中长于“讨论”的艺术特色。在这一幕中,“讨论”的问题,紧紧围绕着妇女地位和娜拉的命运展开。作家通过娜拉和海尔茂的语言交锋,从家庭到社会、从政治到宗教、从道德习俗到个人责任,层层深入地探讨了妇女的地位问题。

茶馆(节选)

作者作品简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人,生于北京。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戏剧家。曾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副主席等职。因创作话剧《龙须沟》被授予“人民艺术家”称号。著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长篇小说,《茶馆》等20多个剧本。

第一幕

人物:王利发,刘麻子,庞太监,唐铁嘴,康六,小牛儿,松二爷,黄胖子,宋恩子,常四爷,秦仲义,吴祥子,李三,老人,康顺子,二德子,乡妇,茶客甲,乙,丙,丁,马五爷,小妞,茶房一二人。

时间:一八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早半天。

地点:北京,裕泰大茶馆。

幕启: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菜饭。玩鸟的人们,每天在蹓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

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

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后面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 ——宋恩子与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侦缉)。

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

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

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台里。

唐铁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

王利发 唐先生,你外边蹓蹓吧!

唐铁嘴 (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

王利发 (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给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邻近的茶座让了让。

松二爷常四爷 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

松二爷 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爷 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 (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 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 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 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 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 (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 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 (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 (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 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子 嗻!您说的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 (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 (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 (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 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 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 (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 (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发 (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起地上的碎磁片)

松二爷 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

王利发 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走开)

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打招呼。

刘麻子 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英国造,又细又纯!

常四爷 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

刘麻子 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领康六找了个座儿)

李三拿过一碗茶来。

刘麻子 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 六 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

刘麻子 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一两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

康 六 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刘麻子 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康 六 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刘麻子 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 六 到底给谁呢?

刘麻子 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官里当差的!

康 六 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

刘麻子 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 六 谁呢?

刘麻子 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侍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作的!

康 六 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

刘麻子 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胡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

康 六 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

刘麻子 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康 六 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

刘麻子 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别怨我!快去快来!

康 六 唉!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麻子 我在这儿等着你!

康 六 (慢慢地走出去)

刘麻子 (凑到松二爷、常四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快快!

松二爷 这号生意又不小吧?

刘麻子 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

常四爷 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么卖儿卖女的!

刘麻子 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一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

常四爷 刘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

刘麻子 我要不分心,他们还许找不到买主呢!(忙岔话)松二爷(掏出个小时表来),您看这个!

松二爷 (接表)好体面的小表!

刘麻子 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

松二爷 (听)这得多少钱?

刘麻子 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我还照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

常四爷 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刘,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

刘麻子 洋东西可是真漂亮呢!我要是穿上一身土布,像个乡下脑壳,谁还理我呀!

常四爷 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

刘麻子 松二爷,留下这个表吧,这年月,戴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

松二爷 (真爱表,但又嫌贵)我……

刘麻子 您先戴两天,改日再给钱!

黄胖子进来。

黄胖子 (严重的砂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都是自己弟兄,别伤了和气呀!

王利发 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

黄胖子 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往里走)

二德子 (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

二德子同黄胖子入内。

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挖勺之类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院去,被李三截住。

李 三 老大爷,您外边蹓蹓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您的东西!(顺手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

松二爷 (低声地)李三!(指后院)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么拿刀动杖的?

李 三 (低声地)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交还……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问老人)老大爷您高寿啦?

老 人 (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如一只鸽子呢!唉!(慢慢走出去)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王利发 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秦仲义 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作生意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