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烈焰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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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爱情和死亡(2)

想从门口出去,求得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唯一可以帮助我的只有借助阳台了。不得已,我只好一步步退向阳台。

宿舍在五楼,下面是坚硬如铁的水泥地,照理,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豁出去,与岩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

值得庆幸的是阳台下方正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垃圾坑,垃圾坑里堆满碎纸屑,塑料袋,柔韧而富有弹性,跳得好,只要人落在垃圾坑里,保准可以捡回一条性命。

我对“跳”还颇在行。大学第一学期的暑假,我突然心血来潮,对跳水感了兴趣,花了几百块钱的学费,到市体育中心去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跳水训练,在与我同时接受训练的那批学员中,我的成绩是最好的。为摆脱目前险境,苟全性命于乱世,我只得铤而走险一次了。

关键时刻,男人往往喜欢赌一把,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扭转劣势,变被动为主动,绝处逢生。

赌一把是男人的性格,是男人的可爱之处,亦是男人的可恨之处;是男人的可敬之处,亦是男人的可悲之处。男人的“赌”不一定只在赌场上表现,在事业上,在感情上,在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都可以促使男人的赌性出现。

如果赌一把,我还有一半的生还机会;如果不赌,我可真的英雄没路,要一命呜呼了。

我唯恐岩识破我的诡计而横生枝节,只有把心一横,只有“赌”一把了。

早跳早摆脱,早跳早安全;不跳就是等死。

我迅速爬上阳台,“啊”都还来不及“啊”一声,只匆匆向下瞥了一眼(这一眼足够我判断和验证垃圾坑的准确位置),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我感到自己在空中飞翔了起来。

从往下一跳到双脚触在柔软的垃圾坑上足足有三四秒钟之久,如果当时想喊一句什么口号,时间上是绰绰有余的。

那三四秒钟相当快,意义非同寻常,生命的延续或消亡,可以在这几秒钟内做出判断,有了结果。

想当年革命时期,做一名流芳百世的英雄还真不难,伟大还是渺小,不就是那么几秒钟的光景吗?几秒钟就可以让一个人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

但那几秒钟在我的感觉里又相当慢,万一我触地时不是落在垃圾坑的纸屑上,而是落在水泥地上,我不就活不成了?万一我落在垃圾坑里,而垃圾坑里有一块硬绑绑的东西,我不就要终生残废了?

这一跳不仅性命攸关,还影响一生哪。那几秒钟我感觉特别漫长,因为我太在意赌的结果了,这个赌局的结果对我来说太重要了,真的关系到我是生还是死,是下半生活蹦乱跳,还是从此要坐在轮椅上度过残生。

从空中往下落的过程那种崩溃式的刺激真是太美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肯定那种跳的滋味并不是怂恿你也来试验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知道,我当时是没有法子,不得已而为之。

没有翅膀的飞翔就是这种滋味,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多少人像我这样有机会体会飞翔。

岩虽然身体强壮,但一向胆小如鼠。看见我真的跳了下去,岩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岩看见要出人命案了,赶紧脚底擦油,溜之大吉了。

和我事先预料的一样:着地时,我的双脚踩在一米多高的柔软的废纸和塑料袋堆积起来的垃圾上,但我一接触地面,就晕了过去。

我晕过去,不是摔出来的结果,而是被岩吓“晕”的。

我当即被发现,并被立即搬往医院,进行抢救。

检查结果令事先得到电话警报如临大敌的专家们懊恼不已,满脸沮丧。他们发现我除了右脚有点轻微骨折和惊吓过度外,其他部位与跳楼前一样,功能健全,完好无损。

医院的专家们喋喋不休地抱怨报警的人小题大做,害得他们空欢喜一场,白白地忙活了一场。

专家们希望病人或者伤者越严重越心花怒放,因为这样他们又多了一次向病人展示和充分炫耀自己高明的医术的机会,一次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一次可以狮子大张口狠狠地“宰”病人一把的机会,一次手术可以使他们既来钞票,又获名声,实现名利双收。

专家们希望病人越情况严重越好,治好了是他们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治不好,是病人自己不走运,情况早就注定这样了,早就没得救了。

检查的结果让专家们竹篮打水,名利都达不到预期结果,他们当然心中动气,当然感到气愤不过。

当晚,学校里男生女生例行的卧谈会上,流行几个目击者活灵活现地描绘我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壮观镜头。当然,几经转口,已经“狗似獗,獗似母猴,母猴似人”了。

但我跳楼的谜底,他们无法知道,只是猜测我是为情所困,为情所累,我跳楼是因为殉情。

到底为谁殉情呢?为什么殉情呢?受到了什么情感刺激,弄得非寻死觅活不可呢?

这些故事的关键,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猜测说我的殉情是因为文。

这种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正在追求文,而且好像快要到手了。是不是这个骨节眼上我和文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无论如何,能为情从五楼往下跳,这种行为本身是一种壮举,在他们心中,能够完成这种壮举的人,无疑是英雄。

在英雄被太平盛世淹没的年代,成为英雄比乱世还要来得简单和容易,而在乱世,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功了才算英雄。

为了爱情,无视生死,这是只有英雄才具备的胆略。我具备了,理所当然,我成了学子们,特别是女生心目中的英雄人物,这真是我跳楼时始料未及的收获,医院的专家们没有名利双收,我反倒名利双收了。

付出就有回报,我付出了骨折和受惊吓的代价;我得到了无数女孩的青睐和赞赏的回报。

他们说,弄得我跳楼的那个女孩是幸福的。我能为她跳楼,说明我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动了真感情。这种感情的热烈,在我们这个感情就像二手市场的商品,转手比眨眼还来得快去得快的时代,已经成了“珍稀动物”,难得一见了。

大多数女生认为文是幸福的,如果文不能善待我,就是文的不对,她们不能原谅文的负心,不能原谅文的始乱终弃,她们就要孤立文,对她进行口诛笔伐。因为像我对文的这份感情足以感动得她们痛哭流涕,荡气回肠,一辈子都羡慕不已。

第二天,全校有三分之一的女生跑到医院来,瞻仰她们心目中的英雄。后来其他高校的女生听说了,也有不少跑到医院来看我。

那几天,看我的女生络绎不绝,排满了医院病房前的走廊。

女生们给我送的鲜花和水果堆满了整个病房,桌上,床下,角落里,弄得小小的病房全被塞满了,几乎没有立锥插足的地方。

隔壁的病友或者医生还以为我是省长或者市长的公子呢。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从入院到出院,一直有认识不认识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昼夜不停地过来探望我,要求留下来陪伴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体贴入微地照顾我。如果被我拒绝,她们的脸上是一脸的不情愿;如果被我默许,她们马上笑靥如花,手脚勤快地奔前跑后,服务周到。

被我拒绝的是那些长得不美的,被我默认的,是那些长得美丽可爱的。

享受这样的礼遇让我开心和满足极了。

人是需要偶像的,尤其是少女,特别是处于心理叛逆期的少女。

做小女儿的时候,父亲是她们的偶像。她们把父亲奉为神明,言听计从。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渐宽,父亲的渐老,笼罩在父亲头上的那层神秘的光圈在渐渐淡化,最后消失。父亲在她们心目中成了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没有神秘感的亲人,她们不再对平淡的父亲感兴趣,她们迫切需要树立一个新的强有力的能给她们安全感的偶像来取代父亲的偶像地位。

这个偶像是新生力量的代表,占据和填满女孩的整个心房,能够帮她成为周围的目光聚焦的中心,聚焦的目光越多,越能证明她的出类拔萃,使她成为同类中的佼佼者。

这种偶像,她们往往喜欢从年纪相当的异性中去寻找,她们寻找的结果往往落在与众不同的异性身上,要么才华横溢,要么英武神明,要么敢作敢为,要么言行异类。

在英雄稀少到成为国家保护动物的年代,做了一件披着英雄外衣的不义之举的我却受到了英雄的礼遇,成为女生们心目中不折不扣的英雄,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躺在病床上,看着为我忙前忙后的女生们的背影,我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年老色衰,平淡无奇,被女孩冷落了,再依葫芦画瓢,再做一回自由落体运动,是否还能引起如此轰动的效应,是否还能一亲众芳泽,是否还能让她们围着我团团转,让我幸福得像整个人儿泡在蜂蜜里,让我幸福得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是因为我看花了眼。

我闭上眼,是因为我在头脑里回想来探望我的女孩们的容貌,我在回味,我在认真甄选比较,希望找出让自己最满意的几个,出院后开始在她们之间辛勤奔跑,联络和加深感情,开始辛勤劳动,精耕细作。

水绿了,草青了,花开了,树叶发芽了,蜜蜂蝴蝶开始忙碌了,我感情的春天来了。

蓉是半夜时分进来查房的。

蓉轻轻地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我床边,弯下腰去,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小半被角,小心翼翼地给我掖好。

蓉的动作很轻柔,她生怕惊醒了我。

其实,我早就醒来了,我没有睡意,一直在等她过来。没想到我蓉真的会过来,还以为在做梦。

蓉的动作温馨而熟悉,蓄满一种特别的情意。

对我充满这种情意的人,身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我的母亲,要么是我的女朋友。

蓉不是我的母亲,蓉是我的女朋友吗?我想应该是,虽然蓉现在还不是,但不久以后,我会把她发展成我的女朋友的。

蓉成为我的女朋友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可以摧枯拉朽,时间可以破译万象。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随着时间的移动得到解决,即使是生和死这样的大问题,爱情问题当然容易被时间消解。

在我的一生中,只有两个女人做过类似的动作。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初恋情人梅。

现在蓉是第三个。

蓉的这个动作似乎暗示我和蓉之间一定有故事发生。

蓉的动作太让我觉得温馨,太让我感动潮涌了。这个动作已经帮助她超越了其他女孩在我心中的份量(当然文除外),而突然显得对我十分重要,当然因为惊吓和受伤变得脆弱的我更需要这种关爱。

在我十六岁之前的每个夜晚,只要我在家里过夜,母亲都会在半夜时分,轻轻地拉开我的房门,轻手轻脚地来到我的床边,给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被子,轻轻地帮我掖好,然后,站在床前,用盛满母爱的眼睛抚摸我的睡姿,几分钟后,再轻轻地离开我的床边,离开我的房间,轻轻地拉上门。

母亲的那种生怕惊扰我梦境的轻柔,成为今天我敬爱她和无怨无悔地孝敬她的最有力量的理由。每当想起她曾经为我的成长付出的关爱,我就心里充满感激,眼里涌满泪水。更多的时候,对待感情我就像在演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辨,但在对待母亲的感情上,我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做作和虚假,没有参杂一点水分。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度很僵,只要我出现在母亲的面前,父亲就会紧张起来,他就会想着法子把我从母亲身边赶走,甚至不惜平白无故地扬起那双长满厚茧的大手,狠狠地落在我的屁股上,让我痛得几乎跳起来,与他怒目以对,双方剑拔弩张。

我起初不甚明白父亲为什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在我开始需要异性关爱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只要我在母亲面前出现,母亲的整个心就会扑在我身上,父亲就被晾在了一边,原来是父亲在吃我的醋。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开始刻意疏远母亲,开始在外学校住读,尽量给父亲多一点亲近母亲的机会。我和父样的关系,终于有了转机。现在三人的关系,还算过得去,做得到彼此牵挂和思念,稍微在外久了一点,我都会抽空回去看一看他们,但每次我在家呆的时间不会太久,久了父子之间容易生出矛盾来。

现在的母亲老了,牙齿已经全部脱落,戴上假牙的时候,还与她年龄相称,像个才满六十岁的小老太婆。但一旦到了晚上,准备上床睡觉之前,取下假牙,就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大多了,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看看她过分衰老的样子,想想她的实际年龄,就感到心在疼痛:为了我,母亲付出的太多了,母亲用加速的衰老来促进我的成长。

现在的母亲爱絮絮叨叨,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当然除了我。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我就被涌起的无限柔情笼罩,我就满脸微笑,心境平和,极具耐心地听母亲絮絮叨叨,多长时间都不在乎。每次通话完毕,一张漂亮的百元大钞已经所剩无几,这可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所幸我给家里打电话还是有所节制,半个月一次,再稍微频繁一点,我就得卖血了。

我相信母子之间是心心相通的,电话线那头,她一定看到了我专门为她展现的满脸的微笑。

其实,母亲给我掖被子时,我每次都被惊醒。我的惊醒是因为她的轻柔和爱意。每次母亲走到我身边,母亲浑身洋溢的轻柔和爱意扑面涌来,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无论我在多沉多深的睡梦中。

但我每次醒来,母亲都不知情。因为每次醒来后,我都在装睡。在母亲为我掖被子的时候,我从来不曾睁开过眼睛,我从来不曾轻轻地叫唤过母亲,虽然那时候,我心里不可遏制地涌起看她一眼,或者轻轻地唤她一声的冲动。让她明白她的关爱我正在享受。但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在母亲离开我身边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里一片潮湿,心里一片潮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轻轻地呼唤:妈妈。

我不忍心打扰母亲,就像母亲不忍心惊醒我一样。我生怕一叫母亲,她会内疚自己惊醒了我;我喜欢被这种崇高无私的母爱浸泡,在这种爱的浸泡里,我的骨头在慢慢变软,慢慢地融化。

我的初恋情人梅也喜欢为我掖被子。

在乡下生活的那段日子,从与梅开始了第一次的那个晚上起,我卧室的窗户在晚上从来都是半开半闭的。虚掩的窗户和躺在床上的我,都在想着一个人,都在等着一个人,都在等着那个激情时刻如期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