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黑滚滚的夜,陈公公离开了他的家,离开了他管理的瓜田,离开了他的小草房,离开了陈姑妈。他向着西南大道向着儿子的方向,他向着连他自己也辩不清的远方跑去,他好像发疯了,他的胡子、他的小袄、他的四耳帽子的耳朵,他都用手扯着它们。他好像一只野兽,大风要撕裂了他,他也要撕裂了大风。陈公公在前边跑着,陈姑妈在后面喊着:
“你回来吧!你回来吧!你没有了儿子,你不能活。你也跑了,剩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
大风浩浩荡荡地把陈姑妈的话卷走了,好像卷着一根毛草一样,不知卷向什么地方去了。
陈公公倒下来了。
第一次他倒下来,是倒在一棵大树的旁边。他第二次倒下来,是倒在什么也没有存在的空空敞敞、平平坦坦的地方。
现在是第三次,人实在不能再走了,他倒下了,倒在大道上。
他的膝盖流着血,有几处都擦破了肉,四耳帽子跑丢了。眼睛的周遭全是在翻花。全身都在痉挛、抖擞,血液停止了。鼻子流着清冷的鼻涕,眼睛流着眼泪,两腿转着筋,他的小袄被树枝撕破,裤子扯了半尺长一条大口子,尘土和风就都从这里向里灌,全身马上僵冷了。他狠命地一喘气,心窝一热,便倒下去了。
等他再重新爬起来,他仍旧向旷野里跑去。他凶狂地呼喊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叫得是什么。风在四周捆绑着他,风在大道上毫无倦意地吹啸,树在摇摆,连根拔起来,摔在路旁。地平线在混沌里完全消融,风便做了一切的主宰。
1939.1.30
精要评点
这是一个抗日的故事,却没有直接描写斗争的场面,而是通过一对农民老夫妇对儿子的爱,侧面来展示的抗日战争的。作者对陈公公愚昧的批判隐含在深厚的父爱之中,让人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文章表现力十分出色。
本文是70多年前一部中篇小说的名字,“旷野的呼喊”既是萧红小说的题目,也是其小说集的名字,旷野是一种象征,而小说创作于流浪途中,那么,“旷野的呼喊”实际上是一个流浪的民族的呼喊。
萧红惯于以自叙传的创作笔法,抒发来自人性旷野的呼喊。小时候,萧红会抢过祖父浇菜的水瓢,用力把水往天上扬,大喊:“下雨了!下雨了!”她害怕离开祖父,父亲打她,她就去祖父房间。祖父温厚地对她说:“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可长大了却是去逃荒。萧红,是旷野的呼喊者。来自旷野的呼喊,辽远、宽阔、忧伤。旷野里,有萧红博大的爱与深锐的痛,有萧红的悲苦与传奇。
活期贷款 / 欧·亨利(美)
作家档案
见《爱的奉献》。
一个人为了还上从好友那里贷来的钱,不惜出去抢劫,虽然没有成功,但故事结尾很圆满。
那个年代的养牛人,都是上帝的宠儿。他们控制着成片的草原和牧场,拥有大量的牛群,完全有能力购买镀金的马车。他们无法躲避这来势汹汹的金钱,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富有的他们,一般只会买一些奢侈品,像表盖上镶着许多巨大的坚硬宝石的金表,还有嵌着银钉而且配着安哥拉皮垫的马鞍。此外,他们还会请大家去酒吧喝威士忌。他们生活得非常滋润、惬意。
而另外一些人,他们花费钱财的途径就很多了,因为他们娶了老婆。这些女人绝对不会隐藏他们挥霍金钱的本领。她们只有在情况不好的时候,才有可能隐藏这种本领,可是,一旦条件改善,她们马上就又会大肆挥霍。
“大个子”比尔·朗利原本住在弗里奥河畔一个用木条围成圆形的农场里。农场的周围长满了栎树。可是他无法忍受妻子无所顾忌地花钱,所以,他被迫离开了农场,去城里寻找成功的乐趣了。如今,他已经有了五十万元的财产,而这个数目还在增加。
营地和草原的艰苦环境磨炼了“大个子”朗利。他迅速地从一名养牛人变成了农场主,主要是因为他有着聪明的头脑,长着一双能快速找到无主小牛的慧眼,当然,还有他很节俭也很幸运。随后,幸运女神非常小心地穿过种种障碍,将丰饶之角放在了他的牧场门口,紧接着,牛的买卖就兴盛起来了。
在这个国家的边远小城查帕罗萨有一幢豪宅,那是朗利的。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将他紧紧地套住,他俨然就是一个俘虏。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他必然会成为当地非常显赫的人物。刚开始,他就像一匹刚被关进马圈的野马,抗争了很长时间,可是,不久之后,马鞭和马刺就被他高高挂起来,他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生活。他创建了查帕罗萨第一国民银行,这主要是因为在那段时间,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这样,他成了总经理。
一天,第一国民银行迎来了一名客人,只见这名客人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厚得像放大镜一样;看样子,他很有可能患有肠胃病。他将一张非常气派的名片递给窗口的出纳员。过了五分钟,账目稽查指挥着全体工作人员紧张地忙碌起来。
杰·埃德加·托德先生,他可真是一位工作非常认真的稽查!
账目稽查完账目,戴上帽子,来到小办公室,接着,请来了银行总经理朗利先生。
朗利用他那很深沉的语调慢吞吞地问道:“唔,您感觉怎么样?您是否在这些账目中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托德说:“朗利先生,您的账目做得还是很清楚的。贷款也基本上是符合规定的,但是,有一张票据做得是漏洞百出,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它居然能差劲到这种程度!我想,您肯定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是非常严重的。我说的就是托马斯·默温借走的那笔一万元活期贷款。这笔贷款的数目明显超过了银行发放个人贷款的最高额度,更严重的是,这样的一笔贷款居然既没有担保也没有抵押!因此,从两个方面来说,您都严重违犯了国民银行法,您随时都有可能被政府送到刑事法庭的被告席上。我是有责任将这件事报告给货币审计处的,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交给司法部处理的。现在,您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吧?”
朗利修长的身体慢慢地靠向转椅的椅背。他双手托住后脑,侧目看着账目稽查。令稽查感到奇怪的是,朗利不仅没有紧张,嘴角反而轻轻扬起,浅蓝色眼睛里透露着善意。稽查暗暗想着:如果朗利真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是如此的严重,他还会是这样的脸色吗?肯定不是。
朗利和善地说:“我确实知道这是一笔只有默温的一句承诺,而没有任何抵押品的贷款。您之所以认为问题非常严重,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您根本就不知道托马斯·默温。我一向认为,一个非常讲信用的人的话,就是最好的抵押品。我也知道政府肯定不认同我这样的想法。既然是这样,我只好去找一趟默温了!”
托马斯的肠胃病是不是突然发作了?好像是的。他透过“放大镜”,吃惊地看着这位曾经是养牛人的银行家。
朗利想赶紧处理好这件事,有点不在乎地说:“默温听说了一个消息,在里奥格朗德岩石津,有两千多头售价仅仅八元的两岁小牛要卖。可是这批牛为什么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卖掉,而且还这么着急呢?我想这是老莱恩德罗·加尔西亚走私进来的。默温和我都很清楚:在堪萨斯城,这群牛能以每头十五元的价格卖掉。我把一万元借给了他,那是因为他只有六千元,只差这一万元!三周之前,他的弟弟埃德已经将牛赶去卖了,这几天随时可能回来。也就是说,默温这几天就能还上贷款了。”
稽查好像是被吓到了。他也许应该马上去给审计处发一封电报,将这个情况上报。可是,他并没这么做,而是跟朗利谈了三分钟,把他的顾虑完全说了出来。在这之后,朗利终于知道,这场灾难正在悄悄地向自己逼近。可是,稽查还是给了朗利一段时间,让他赶紧处理好这件事。
他对朗利说:“今晚,我要去查希尔台尔的一家银行。我明天十二点回来,到时候,还会再来找你。要想我不上报这件事情,就必须在我回来之前处理好这笔贷款。否则,我只能履行我的职责了。”
稽查说完,鞠了一躬,走了。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朗利才从椅子上起来,点上一支雪茄,去找默温了。默温正坐在那儿用生皮编马鞭。他穿着一条棕色的粗布裤子,脚搭在桌子上,看上去好像在想着什么。
朗利靠着桌子问道:“默温,埃德什么时候回来?”
默温没有放下手里的马鞭,说道:“不清楚。可是,我觉得这几天他应该就会回来了。”
朗利接着说:“今天有一个账目稽查去我们银行,结果发现了你的那张借据。我也知道你是肯定不会赖账的,可是这毕竟触犯了银行法。我知道你肯定能在银行查账之前归还贷款,可是没有想到,这个稽查这么快就来了。默温,本来我想着先帮你垫上,把这张借据应付过去,可是,我的现金也不多。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在明天十二点以前把这笔钱还上,要不然……”
默温看到朗利欲言又止,赶忙问道:“不然会怎么样?”
“啊,我觉得应该是被政府送进监狱吧。”
默温还在全神贯注地编马鞭,说道:“你放心,我会努力在明天十二点以前把那笔钱凑齐的。”
朗利一边转身向门口走,一边说道:“好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凑齐的。”
默温把马鞭扔在一旁,去了库帕和克雷格合伙开的银行,那是城里的第二家银行。其实,这个城里也只有两家银行。
默温见到库帕,说道:“库帕,我必须在明天十二点以前凑齐一万元。我用我仅有的房子和地皮做担保,它们的价值大概在六千元左右。不过几天之内,我的那笔卖牛的生意就会给我赚很多钱,肯定会比这个数目多很多。”
库帕显然是不想借给他,开始咳嗽起来。
默温哀求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你不要拒绝我。我欠一个银行家一笔一万元的活期贷款。现在他要求我归还了,我跟他在一起牧牛、一起守林,干了整整十年。他可以要我所有的东西,甚至包括我的血液。他非常着急,必须得搞到那笔钱,而我有责任替他筹到这笔钱。库帕,我这个人是非常讲信用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你讲信用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库帕敷衍地同意,“可是,你也知道,我有一个合伙人,所以我不能私自决定,给你放款。这么说吧,我们是不可能在一个星期之内把钱借给你的,纵使你现在就拿着最可靠的抵押品。因为,我们已经委托迈尔兄弟公司收购棉花,窄轨火车今晚就要运送一万五千元的现款到罗克台尔。非常对不起,我们手头的现款现在也不宽裕了,我们真的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默温只能重新回家编马鞭。大约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他去了第一国民银行。他,凑到朗利办公桌的栅栏旁,说道:“今晚,噢,不!是明天,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凑够那笔钱。”
朗利很平静地回了一句:“那好吧。”
默温在晚上九点小心翼翼地走出自己小木屋,这时,周围没有什么行人,因为他的房子坐落在郊区。默温头戴一顶垂边帽子,腰里还别着两把可以装六颗子弹的手枪。他顺着冷冷清清的街道飞快地走到同窄轨铁路平行的沙路上,一直到距离城里两英里的水塔的下面才停下来。他在自己脸的下部蒙上一条黑色手帕,把帽檐拉得很低。
从查帕罗萨开到罗克台尔的火车开过来,十分钟后停在了水塔旁。
默温从一大片栎树后面站起来,走向了火车,而他的双手各拿一支手枪。他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就被两条结实的长胳膊从背后抱起来,摔在草地上。他的后背被一个有力的膝盖顶住,手腕也被一双钢钳一样的手牢牢扣住。就这样,他像个小孩子,被制伏了。火车加满了水又重新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就在看不到火车的时候,他也被松开了。他站起来,发现竟然是朗利抓住了他。
朗利嚷道:“你绝对不能干这种傻事!就在今天下午,库帕把你跟他的谈话都告诉了我。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晚上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居然带着枪出来了。我们走吧!”
他们俩肩并着肩,走了。
时间不长,默温对着朗利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得还清你的贷款。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如果他们真的找你的麻烦,你又该怎么办呢?比尔。”
朗利反问道:“如果你是我这样的处境,你又会怎么办呢?”
默温说道:“如果不是这笔活期贷款,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然会埋伏起来抢劫火车。可是你也知道,我向来是说一不二。比尔,十二个小时之后,那个该死的家伙又该来找你的麻烦了。我们必须得把这笔钱凑够,不是吗?我们能不能……噢,你听到了没有?山姆·豪斯顿(山姆·豪斯顿是一名美国军人、政治家,1859—1961年任得克萨斯州州长。此处用于表示兴奋、激动、惊讶之情)。呀,你真是太了不起!”
这时,阵阵凄美但是很好听的口哨声穿透了黑夜,那是《牧童悲歌》的调子。默温和朗利一前一后地狂奔起来。
“绝对是埃德……”默温边跑边叫,“这是他唯一会吹的曲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跑到了默温的家。默温一脚踹开大门,冲到屋子里,却没有注意到放在屋子中间的一只旧手提箱,结果被绊倒在地。一个年轻人正躺在床上抽褐色的香烟,只见这个年轻人皮肤被晒得黝黑,长着宽宽的下巴,虽然满面风尘,但是很精神。
默温气喘吁吁地问道:“埃德,怎么样?”
那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流露出慵懒的神情,回答道:“还凑合吧。我刚回来,坐的是那趟九点半的火车。那批牛被我以十五元一头的价格全卖了,一个子儿都不少。大哥,我可得告诉你:那只手提箱里现在装着两万九千元的现金,以后你再也不能随便踢它了。”
精要评点
欧·亨利的作品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对他们的善良乐观、无私正直品质给予了毫不吝啬的赞美,如经典名篇《活期贷款》。这是一篇有着浓郁特色的西部生活作品。一个人为了还上从好友那里贷来的钱,不惜出去抢劫,虽然没有成功,但故事结尾很圆满。
西部的生活则让欧·亨利有了一颗刚毅乐观的心。在他那些描写西部草原上的人和事的故事中,民风是自由彪悍的,就连年轻的姑娘都可以杀死一只凶恶的狮子;人性是正直勇敢守信用的,一个牧牛人为了遵守承诺,甚至要去劫车;空气是清新健康的,就连垂死的拳击手也能恢复如初,健壮如牛;就算是骗子,也充满了潇洒自如、奔放不羁的迷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