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臂环下覆盖着的那片皮肤，上面刻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字，像一片失却了水份的叶子，枯萎、暗黄。臂环摘落后，灰暗的色彩从那个字的位置开始，沿着小可的手臂，如同渗透树叶的每一根脉络，染透了她的每一根血管。
“那是什么？”萧泪血吃惊地退了两步。
从小可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头到脚都沾染上了那种灰蒙蒙的色彩，连眼珠都变成灰色的了。
宝儿大声地说：“倪小可，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啊？”
“怕了？”小可冷笑，“没用的，我已经封锁了这个空间对外的信息，这里就是闹得天翻地覆，外面也没有人知道的。”她的声音显得那么虚无飘渺，“你们才认识倪小可几天，你们知道她的事吗？想帮她，你们能怎么帮？”
宝儿开口了，虽然语音中还带着困惑：“你不是小可，你是专门吞噬人们信心的妖怪！利用人们心里一霎时的迷惑，把他们的自信心当作食物吃掉的妖怪，就是你吧。我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嗯，知道得不少嘛。”小可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们想看看倪小可的内心世界吗？”
宝儿退了一步：“不，我不要。”
萧泪血却好奇地说：“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妖怪，申宝儿，你别编一些臆想的东西出来好不好。这明明是小可在装神弄鬼，你真是妖怪，就带我们去看看啊，你真有本事让我看到人的内心，我才相信你。”
“萧泪血！”宝儿焦急地拉住他，想去捂他的嘴，“你不能答应她啊，你这样说了，就是同意她带你走了。”可是已经晚了，宝儿觉得拉着萧泪血的那只手一沉，仿佛挂上了什么重物一样，牵引着他们向一个莫测的地方走去。
周围全是灰色的雾障，宝儿感到手上、脚上，似乎都挂上了一些黏稠的东西，模糊而沉重，再怎么用力也挣脱不了。而一向话多的萧泪血忽然变得沉默起来，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可是，不是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亭子吗？为什么会如同在沙漠里跋涉一般，有一直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前面终于有了一点亮光，那片灰色的迷雾因有了一点光亮而变成了浅灰色。小可正在那亮光中心，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宝儿发现到了这里，他们就再也不能向小可靠近一步。这么说，小可在等待的人不是他们？
“杰，你来了！”小可向另外一个方向高兴地笑了起来。
宝儿向那个方向看去，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人的出现，但小可却在与看不见的人说话：“当我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的注意力只在生意和牌桌上，他们只会打了通宵麻将以后，把他们赢到的钱炫耀给我看。而谁会知道我这一晚上在黑暗的屋子里经历了多少惊惶、恐惧，谁会知道我这一晚上发着高烧？”
“我不缺钱，同年龄孩子向往的东西我都有，可是我考了优秀的成绩，没有人赞扬我；当我考场失利，也没有人责备我。家，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空洞不可捉摸的词语。当我早上上学的时候，父母还没有起床；当我晚上做完作业睡觉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回家。有谁会在意我的成绩是好还是坏？就连我升学考试故意考砸，心想这次他们总会狠狠地教训我了吧，他们也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
“他们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啊，我不要钱，没有爸爸妈妈的关心，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只有你在这个时候能给予我所需要的关怀，你说过，只要我需要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的。可是你呢，真正我需要你的时候，失踪到哪里去了？”
“杰，那不是常常来学校看小可的那个人吗？”宝儿有点恍然地自言自语。
萧泪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话：“那个人是校外的，听说他在初中的时候曾经追求过小可，但小可一直没有接受他，最近才听说，原来那个杰本来是有女友的。方才小可手臂上那个字，大概就是杰的名字吧。不过，看小可现在这样的情况，难道她还是喜欢那个杰的啊。”
“你怎么知道？”宝儿眼睛睁得大大。
“我初中就和倪小可是同学啊，你刚才不是听小可的妈妈说过了？”萧泪血反问一句。
小可还在呼喊：“你在哪里？在哪里？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真可怜的孩子。”在小可的身后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叹了口气，“当你需要父母疼爱的时候，他们却不能给你，他们能给你的，你却根本不需要；当你还不明白爱情是什么的时候，它却偏偏要来招惹你，当你需要爱情的时候，你所爱的人却不能给你。可怜哪，没有人关心你，没有人管你会做什么，如果连这样幻想中的爱情也不曾拥有过的话，你呆在这个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
“走吧，走吧，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吧。”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外面的世界会是一个全新的天地，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些讨厌的人。忘掉这一切，反正也没有人会关心你，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与他们无关。”小可的背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小可怔了怔，发起呆来：“是啊，没有人会关心我啊……”她在这样呆呆地想着的时候，从她的身上浮现出一点一点如同黄豆大小的金光，向她身后张着的黑洞洞口飞去。
萧泪血倒吸一口冷气，人的自信心就是这样莫明其妙地被妖怪吞噬掉的吗？他发起急来，忍不住向小可喊道：“倪小可，你快醒醒，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啊！很多人都在关心你哪，像你的父母、还有我们这些同学，都是关心你的人哪。我们都在为你着急，为你担心，世界上不仅仅是只有爱情啊！”
小可一颤，她好像听到了萧泪血的声音，但是又听得不那么真切。她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身上的金光渐渐淡了下去。
宝儿拍拍萧泪血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做得好！”
四 ****未识绮罗香
“咦？看样子我还把你们给忘记了！”那个不知名的声音冷笑道。
“萧泪血，你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吗，先想想你自己吧。你说有人关心倪小可，可是有人关心过你吗？为什么你的学习成绩在初中时还很好，高中却只能读梅里中学这样的学校？为什么你会起这样的名字，真的是因为你的父母管不了你吗？你的人生确实是充满了血与泪！”
“不要说了……”萧泪血脸上的表情开始痛苦起来。
那声音可不管他那么多：“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父母管！你的父母在你初中的时候由于一场意外的车祸死去了，只有一个已经退休的奶奶带着你一起生活。可怜哪！”
“不要说了！”萧泪血捂着耳朵喊。
仿佛是天外的声音喋喋不休：“老人家用可怜的一点退休金维持你们俩人的生活，还要供你读书，好辛苦啊。可是你的成绩却一落千丈，你常常去酒吧和那些社会青年一起玩，打架、争女朋友，你对得起你奶奶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你完了，你就是一个江湖小混混，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不要说了！”萧泪血发出一声悲鸣，他抱着头蹲了下来，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千个铁锤在敲，震着耳朵嗡嗡直响，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萧泪血，振作点！”宝儿慌张地喊，“那是妖怪故意这么说来扰乱你的心神的，你千万别上当啊！”
“那个……叫什么……”宝儿拼命在脑海中搜索那妖怪的名字，“绮……绮罗……是这样的名字吧？”
“哦？这个你都知道，真是不简单啊。”那原本笼罩在烟雾的绰约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竟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妙龄少女呢。
穿着和轻烟一般颜色的衣裳，轻飘飘得好像不存在一般，少女颦着眉头，明明是一个美人的样子，却偏偏发出恶毒的笑声：“少年人真的是很多苦恼呢，既然这样，何必还要作无谓的挣扎呢？把那些烦恼都交给我好了。我看，你们多半是为了父母、为了老师在读书吧。太累了，为什么不按自己的心愿去生活呢？为什么要听凭家长和学校的摆布呢？花那么多时间和力气去念书真是不值得。”
宝儿勉强定住自己慌乱的心神，努力与妖怪作着对抗：“你错了。其实很多事情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学习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啊。父母也好，学校也罢，只是为了协助我们走上社会最终完成我们的人生目标，人生的道路，完全可以自己选择。如果我们现在放弃的话，最终后悔吃苦头的，只会是我们自己，不会有别的人来替代。”
他回想着关于那个名叫绮罗的妖怪的传说，奇怪的是，好像并不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要说哪本书上有这方面的记载，他也实在想不起来。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呢：“****未识绮罗香，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才格外的想要吧？名字虽然叫做绮罗，但实际上是出身****吧？”
“啊，你说什么？”绮丽的美人开始不安起来，但她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镇定，“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呢，我是不是应该先把他们两个带走比较好呢？”
在地上痛苦呜咽的萧泪血和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小可，在绮罗的轻袖挥舞下，淡淡的金光开始在皮肤的表面上浮现，渐渐向绮罗的方向飞去。而他们二人的精神也渐渐蒌顿，连人影的边缘也开始淡化，渐渐溶化在雾中了。
难道丧失了信心，连这个人本身也会从世界上消失吗？宝儿一时情急，向离他最近的萧泪血伸出手去：“萧泪血，不要听这个妖怪的，拿出你的勇气来呀！”他竟然真的拉住了萧泪血，感到萧泪血的身体一震，停止了颤抖。
绮罗忽然凄厉地叫了一声，声音尖得刺耳：“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宝儿不解，望向自己的手腕，忽然眼睛一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太阳石手链正在放射出温暖的金黄色光芒，而灰色的雾气在这光芒的照射下一波波漾开。难道绮罗竟然害怕这太阳石？太好了！他抓紧了萧泪血，大踏步地向倪小可走近。
绮罗的眼里现出恐惧的光，一步步地倒退：“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能运用太阳石的力量？”
宝儿抓住了小可和萧泪血，满意地看到他们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起来，那些四散飞逸的金光也退回到他们身体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周围漫起了一层明亮的橙色，那灰色的迷雾渐渐在退去。
绮罗的脸越来越白，那俏丽的脸孔看起来楚楚可怜，她显然是吓坏了，但是仍然不甘心：“我好不容易辛苦得来的勇气与信心，绝对不会轻易让给你的，绝对不会！”绮罗嚷着，她紧紧地捉住手中的衣袖，难道那里就是隐藏着她吸取来的他人的信心之处？“你们都是衣食无忧的孩子，有父母家人的疼爱，有学校可以让你们念书，可是你们还不满足，每天还有这么多这样那样的烦恼。你们可曾知道想求知却不可得的感受？你们可曾明白仅仅是因为贫穷就被别人唾弃如地上的泥土的滋味？既然你们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都不珍惜，那么我拿走的，仅仅是你们不要的东西而已。”
“可是那不是你的东西啊。”宝儿提醒她，虽然他不得不承认绮罗有些话是对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还给别人比较好吧。要别人尊重你，不再看不起你，需要自己的努力奋斗得来，而不是靠********，以不正当的手段占据他人的果实。”
说到这里，宝儿吃惊地发现，太阳石那金黄色的光芒更加强烈了。
萧泪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加入了宝儿的战团：“宝儿说得对啊，我可从来没打算把我的信心给别人。我可怜？我、我只不过是稍微休息了一下而已，要知道，我初中的成绩在班上可是数一数二的，要看我的笑话，还早着呢！再说，没有爸爸妈妈，我还有奶奶呢，我还要做一番成绩出来给她看呢。”
“对了，小可也是这样吧。”受到鼓励的宝儿高声说，“萧泪血，你初中不是和小可是同学吗，那是所重点学校对吧。能进重点学校的学生，成绩一定不错吧。”
“是的。”萧泪血滔滔不绝，“当初能进我们那所中学的，可都是来自各个学校的佼佼者呢。”他不断在记忆深处搜索着能使自己增强信心的回忆，怎么能让申宝儿占了上风？笑话！
“小可，你真是个傻瓜，有父母的疼爱竟然还不满足，你以为他们不管你的成绩好坏吗？那正是因为他们太喜欢你了啊，喜欢到纵容你的地步，你的所有缺点他们都不在乎啊！你以为，一定要到像我现在这样，连一个可以责备我的人都没有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吗？”萧泪血愤怒地吼着。
“是啊！”宝儿补充说，“你的爸爸妈妈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在乎你，不关心你。你知道你离开家以后，他们有多么担心吗？你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你的父亲天天在外面找你，除了你的亲人以外，有谁会这样关心你呢？你们之间只是缺乏沟通，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着你啊。”
小可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你们说的是真的吗？爸爸妈妈真的还会为我担心吗？”她的眼睛射出渴望的光芒。
“萧泪血，宝儿，谢谢你们来找我。使我想起了以前学校里的快乐，学到新的知识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那时候的我生活过得很充实。听你们这么说，我想，爸爸妈妈也一定是爱我的，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我需要的是什么。”
绮罗周围的灰色雾障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那是因为从宝儿、萧泪血、小可三个人的身后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明亮到能够照清一切。绮罗那美丽的身体像一个柔软的影子，随着阳光的照射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她的声音也越发飘渺起来：“当我还是一个绣女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想过，贫穷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穷人家的女儿，就没有自己的尊严了吗？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洁白无瑕的情操，可以弥补我在金钱和社会地位上的不足，可是我在别人眼里，依然那么贫贱、卑微，我一次次地刺痛自己的手指和心灵，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自信。在自己和他人的双重伤害中，我丢掉了自己的身体，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我只是一个影子。”
在绮罗的手上出现了一幅软烟作底的绣布，上面绣着一个亮晶晶的金色太阳，那太阳已经初具轮廓，但颜色还不十分饱满。她的声音低微，但是清晰：“然而很多条件比我优越的人们，却从来不珍惜他们所拥有的珍宝，总是抱怨着他们没有这个，没有那个，人生哪里能够处处都那么完美呢。既然他们轻易地抛却，那么我就把他们不需要的自信来一点点拾起，抽丝作线，这幅由信心所构成的太阳就快要完工了。到那时，我就会获得重生的躯体，而那些缺乏自信，放弃了努力的人，或许会因自卑而死去，或许，像我以前一样卑微而没有生气地活着。”
萧泪血想到自己差点变成一个影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怒喝道：“你还吸取了多少人的自信，快点还给他们啊。”
绮罗露出一个疲乏的微笑：“来不及了，虽然我现在功亏一篑，在即将完成这幅作品之前遇到了自信更为强大的你们，但是，有的被我吸取过的人，已经变成影子了啊。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她的手垂落下来，那幅太阳绣布落到地上，蓦地，构成太阳的根根金线如同闪亮的流星，以飞快的速度划向四面八方，勾勒出明亮的曲线。
宝儿看得呆了，他想，那些绮罗吸取来的自信一定都回到他们的主人那儿去了吧。
绮罗勉力支撑起单薄的身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绮罗久久等不到宝儿的回答，她那薄如蝉翼的影子，便如同被一阵风吹过，化作烟消云散。
绮罗一消失，那所有的灰色雾气都渐渐散去，显现出小小的凉亭，三个人站在中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