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过,那一冬天的雪天便也宣告结束。虽是初春,但那些鸟儿雀儿也好似有情似的,纷纷地出了巢来嬉闹。阳光洒在雪地上,放射着刺眼的光茫,这深山沟里的梁家老小或是庆贺旧年的过去,或是欢迎新年的到来,都纷纷揩去了脸上的霉气,坐到屋外来沐浴这新春的阳光。山间的树枝哗哗地响着,檐上的水珠嗒嗒地滴着。阳光下,谁不伸直了腰,洗净了脸出来看看呢?那只黄毛大公狗,也好似迷恋着这阳光似,居然不守本份地跑到了梁家来,——宝贝,你老了,你要看看你的故人了,如果有一天你不辛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也好世转回来,重新带给这里的孩子们欢乐和愉悦!
料峭的春风忽忽地吹来,吹得人们心花怒放;金色的阳光煦煦地照来,照得人们喜气洋洋。这里,生活虽不富裕,在较之往年,已是天壤的差别了。闭上眼吧,想想过去;聊聊天吧,论论未来。这里,会有你的希望;这里,会有你的梦想。
初三下午,世辉一家便从娘家回了来;第二天早饭时候,世龙也回了家。这山窝窝里的一大家人,又开始热热闹闹地闲聊起来。刚开始化雪的时候,地里还湿漉漉的,可到了后来,阳坡里的雪没了,山根根的地也干了,那梁舟等兄弟姐妹又开始闹哄哄地耍了开来。
过了正月十五,莲儿便要忙着回城,远妮也要尽快赶到镇上去,而那春姐,早在初五的时候就回到了婆家,这样一来,山沟沟里又寂静了下来。
莲儿、远妮一走,梁家人便又得开始想着地里的事。这天中午,也就是十六,世龙女人刚送走客人便带了镰刀来到地里。不看不要紧,一看吓死人,自己山里那几根小树苗竟被人坎了去。世龙女人又气又恨,恨那几个稀客耽误了自己,气那些强盗不分个节气。恨来气去,最后禁不住大声痛骂起来。
“强盗狗日的,你偷了老娘的柴去抓药吃,你明儿后天要断子绝孙倒根绝苗的,你那二天死了没人埋的啦,老子操你祖根八代……”
世龙女人正骂地起劲,突然那马二屠夫走了过来:
“正月三招的,吵个啥呢?”
世龙女人见了他只招了招手,继续一手撑着腰,一手不断地挥动着,嘴里还不住地大骂。
“你还吵个啥呢,人家偷你东西关他祖仙和后代有什么关系!”马二屠夫不耐烦地道。
“哎呀,马书记,你也得为咱想想,咱那山里的柴,今儿被人砍一根,明儿被人伐一段,又经得起几砍几伐?”世龙女人终于转过了身来,气愤地道。
“你这样没礼没貌、没上没下地昏骂,就管得了用吗?”马二屠夫反问道,“快回家里去,咱还有事要通知!”说罢便向梁家屋场走去。世龙女人顶他不过,便只好回头骂了声“强盗狗日的,我今后再跟你计较”,而后跟了马二回到自己家里。刚走到屋门边,便见到世新出来。
“马书记新年好。”世新笑着招呼道。
“嗯,快叫你兄弟们过来,我有事要说!”马二屠夫道。
世新忙去叫了两个哥哥和父母过来。
“把秦书记也叫来。”马二屠夫又道。
世新又去叫了韩父过来。
“是这么回来,这些年来每年都有滑坡的事情,我们得解决一下才是。咱想趁二月农忙还没到,把那边王家垭的坡地加个坎,怎么样啊?”马二屠夫抽着烟道。
“哎呀,马书记,你没看见咱这做不完的事吗?”世龙女人急着道。
“这是统一安排!”马才屠夫斩钉截铁。
“我说你们啊,也不为咱老百姓想想,这正月三招的,怎么叫人去搞义务劳动!”世龙女人不满地道。
“你正月三招要吃香喝辣,我马二就不要陪咱老丈人喝酒?老子快五十岁的人了,图个啥?还不为了咱老百姓!”马二狠拍着桌子,怒道。
众人见他发怒,都不敢作声,只有那个世辉,懒懒洋洋,满不在乎,嘀咕道:
“咱不去又咱样?”
“不去就揭你的锅,剥你的皮,老子杀得死猪,就杀不死人?”马二喝道。
世辉本想和他挣执,但被梁母、秀娟拉住,最后只好作罢。马二走后,韩母又细细地劝说了一番,才让他勉强同意和大家一块儿去修那保坎墙。
当天晚上,村里有电影。天还没黑的时候,世新便带了梁舟、永兰、梁敏和艺儿,来到村小学的操场,占了几个较好的位置。天刚一黑,那电影便开始了,放的是《开国大典》。几个闹闹吵吵的小孩,见了电影里舞动的人影,便也安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等一节放完了,旁边几个大人便开始评说一番,感叹一阵,其中一个老头道:
“那毛主席进北京都是看了日子的,要不然怎么会像今天这么安定团结!”
“看什么日子,这年头还信神信鬼!”一个小伙子道。
“哎呀,小伙子,有时候信一点还是有好处的,——那些阴阳八卦不是没有道理!”那老头叹道,“十几年前有人唱什么‘十人过河七人帮,一根铁柱顶江山’,你看后来,果真应验了。”
“应验什么了?”
“四人帮过后,华主席就上台了。”
“那有什么关系?”
“你看,”那老头道,“这个‘华’字,下面是‘十’,左上角是‘人’,右上角是‘七’,这不正是‘十人过河七人帮’吗?还有,‘锋’字乃‘铁柱’,‘国’字指‘江山’,恰巧就成了‘一根铁柱顶江山’。”
“那‘华’字右上角明明是‘匕首’的‘匕’字,怎么成了‘七’呢?”又一个小伙子道。
“妻即是七,七即是妻,夜夜枕着睡不着,出了麻烦她开道。”一个中年男人在一旁打趣道。众人哄笑了一阵后,原先那小伙子又问道:
“那‘过河’是怎么回事?”
“你看那‘王洪文’有一‘洪’字,‘江青’有一‘江’字,不正是河吗?”那老头道。
“照这么说,那过河就不要‘七人’来‘帮’了。——明明那‘张春桥’就有个‘桥’字嘛。”那中年男子说完,众人又大笑了起来。那老头没了语言,正觉难堪,忽然电影又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放电影的师傅正换片子的时候,那小伙子又道:
“听说今天马书记跟那刘老三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那中年男人问道。
“说是什么上环的事?”
“小孩子家懂什么上环?”中年男子笑了笑,那小伙子也笑了笑,道:
“马书记要他女人去交了罚款再上环,他一家不肯,最后吵了起来,后来马书记说,如果她不去,就牵他的猪赶他家的羊。”
“后来呢?”另一个小伙子道。
“后来打了起来。别看马书记那么大年纪,可轻轻地就把那刘三放倒在了地上。”
“人家放倒了那么多几百斤重的猪,就放不倒他!”中年男人道。
“嗯,做事最好顺着点他,免得惹出麻烦!”刚才问话的那个小伙子道。
“喂,那修保坎墙的事,你们怎么想?”过了片刻,又一个小伙子道。
“同是同意了,可不想去!”中年男人道。
“不想去也得去,免得倒在了那屠夫手里!”一个人道。
电影又开始了,那几人也止住了说话,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电影一直放到半夜,眼见孩子们有些困了,世新便也顾不得电影里的精彩场面,只得带了孩子们回来。
一夜安睡,第二日一大早,世新便匆匆地起了床,带着镰刀上了坡。
“世新,今儿要去做义务工,你忘了?”秀娟见了世新,忙拦住他道。
“咋会忘呢,”世新笑笑,“现在还早,我去弄点柴回来。”
秀娟也不阻挡,也就让他出了去,自个儿则在家里煮猪食。
世新来到地里,见那里尽是枯枝败叶,便想:“这枯枝败叶的,也曾有过它的辉煌,可咋的到头来,却发不了新芽呢?”想到这里,世新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店,还有舟儿,“咱那小店,绝不能像这枯枝败叶;还有舟儿,今后一定要让他上大学!”
不知不觉,世新便到了石板溪边,“那边就是七星桥了,”世新望着前面,不禁加快了脚步,“二哥以前常来这里的!”世新想,“他走的那天还吹了箫。”世新抡起镰刀,砍向一根树枝。累了一阵,便听“咔嚓”一声,那很大的一根树枝压了过来,——直到那桥头的石墩上,“不会砸坏吧?”世新一边想一边走向桥头,“我就说它不会那么容易被砸坏的!”见那石墩完好无损,世新也就放了心,“那上边的字到底写些什么呢?”世新想着,便情不自禁地走上了前来,“这里有个‘飞’字,”世新道,“还有个‘回’字!”世新擦了擦石墩,可再也认不出其它的字来。劳了半天,世新觉得累了,便坐在桥墩上休息,“这溪水也真怪,雨季就干涸,”世新想,“而现在却还有那么多水。”
世新正要站起来再砍,却见舟儿跑了过来,后面还有艺儿。
“舟儿、艺儿,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世新问。
“我听妈妈说的。”梁舟道。
“婶娘说您砍柴去了,”艺儿也道,——这艺儿虽叫莲儿为小姨,但这边是不叫舅舅和舅母的。
“一听说就过来了?”世新笑着问道。
“嗯,”艺儿点点头,“我来帮您扛柴。”
世新听罢,觉得可爱,便抽了根并不很大的柴棍,“你就跟舟儿哥把这柴抬回家去吧。”
艺儿和梁舟听了很高兴,便欢欢喜喜地抬了那根柴棍,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