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爱,你终于回来
纵使是在漆黑浩瀚的黑夜,
我依然会点着我陈旧的灯笼,
照亮你回家的路。
我的亲爱,你终于回来。
大学的最后一个春天。
浓烈而帜热的颜色,带着希望的羽翼绚染了整座宁静而美丽的校园。纯澈幽蓝的天空,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线,照射着这个神圣的地方。和煦的微风吹过刚发芽的柳条,摇曳的舞动着柔软的枝条。湖水更加的蔚蓝,倒映着蓝色的天幕,水波潋滟。那点点耀眼的晶亮,仿佛是遥远的逝去的年代,丢失的梦片。
樱花再度盛开了,在那蓊郁的青绿中,一片耀眼的白色。
小薇走在这熟悉的青石铺成的小径上,环视着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即使是紧闭着双眼,怕也能够画出这景象。如此深刻的记忆,就算说成是古代炮烙,烙下的痕迹也不足为过。她记得她和林雅璐坐在湖边的椅子上看书,聊天;躺在青绿的草坪里,透过樱花树枝间的缝隙仰望苍穹的日子,清晰的仿佛就只是在昨天。可是都过去了,记得却深刻的沉淀了下来,化做心底最温暖的泉水,没有一刻干涸过,并成为她生命存在的理由。
这片承载了她的幸福和梦想,也终结了她所有的快乐的樱花林,又如春风沐浴般的迎来了它的又一个浓烈激情的岁月。反反复复,仿佛是隆重的节日。它们在她这几年的梦里,将白色无边无际的蔓延,膨胀,膨胀,然后成为一片空旷寒冷的白。世界仿佛消失了,寂寞而无声,她也在之后变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用冷眼看世界的女人。
成熟的女人。
磨难会让人变得成熟。这是上次在百盛遇到小优时,她对她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亦觉得就是真理。
记得刚到大学时,她的班主任对她说,小薇,你看似成熟,而实际精神年龄却如同三岁的孩童。当然,他的话也许有些偏激和夸张,可是也从某一个方面说明了当时的她的确是非常的幼稚的,带着一颗纯洁的心来观望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一切事物都过分的美好,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依旧是黑色,仿佛是被墨汁浸泡和渲染过的颜色。她想,现在,老师该不会还说自己幼稚了吧。几年的大学生活,让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
她依然住在这座阴暗潮湿的阁楼里,过着自己喜欢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每当闲散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的打开电脑,插入歌碟,并把音量调到最大,放一些欧美日韩的CD。通常都是轻柔舒缓的音乐,有着像云流过的闲散。很少时候放摇滚,电子舞曲,或者是节奏强烈的RAP。只有心情特别糟糕,想沉溺的时候,才会听上一阵。
晨淡依然住在她的楼下,他和小薇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和同学,却还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朋友似乎就是他们之间关系的极限。这另他感到无限的沮丧。
三楼的灯每天晚上都会亮到近乎天亮。那微黄黯淡的光线,透过窗户,与深蓝浩瀚的天幕衔接在一起。仿佛是海面不灭的灯塔。她还是个会写字的女子,从来没停息过的写。她是那般寂寞的在写,仿佛是在进行着一次的对话,那是她唯一的朋友。有多久了,这样的一个人的日子,她似乎忘记了。身体和皮肤是那样的寂寞,仿佛是离开海底,窒息过久的鱼,干涸的,没有一点的水分。夜晚听到骨头里发出的清晰的声响,她想,她的皮肤一定是枯萎了,起了微硬的碎削的,丑陋的褶皱在一起,在夜里腐烂。
杜拉斯说,迷恋是一种吞食。
她迷恋着被人抚摩的感觉,会飞起来,飞过那一片茫然的白色,然后被黑夜吞食。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感到头撕裂般的疼痛,昏昏欲睡,很多的时候都是处于睡眠的状态。梦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的樱花林,还有那片绵延着红色的妖艳的草坪。反复纠结着出现,仿佛是置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迷宫,忽冷忽热,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林雅璐快回来了。
她们的上一次见面,是在林木离开的时候,她毅然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小薇的身边,之后,又在她的冷淡和伤心中,黯淡的离开了她。小薇至今都仍记得那个寒冬的黄昏,她从窗户向下看着林雅璐被夕阳和华灯拉长的背影,是多么的寂寞。这个影子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畔,让她的内疚和自责一天天的加深,驾权了她的喜怒哀乐。
在等待着她回来的日子里,她的思想亦是那么的浓烈。她确定自己是在渴望着林雅璐的回来,可是却又是害怕的拒绝着。宿命说,全身冰凉的女子,注定要上演一出悲剧。她下意识的抚摩着自己依旧冰凉的身体,看着镜子中,她光滑的脸上,那颗灰褐色的暗淡的泪痣,突然厌恶起自己来。她发疯似的摔烂了镜子,看着它们变成许多的大小不一的碎片,照出许多她的支离破碎的模糊的脸,害怕的躲到墙角哭了起来。耳畔又响起了哀婉的歌声,绵绵不绝的传进耳朵,震动着她的耳膜。
是魔鬼的声音。她疯了似的喊。
那是春天的一个夜晚,她又在梦中听到了歌声,熟悉的似乎是来自她跳动的心脏。她悄悄的起床,穿上一件宽大的睡衣,光着脚走到窗户前。她喜欢光着脚,这样寒冷可以从脚心直接传递到心的最深处,那种寒冷,就像是林木留给她的最后的感知。
她要记得,所以沉溺,并喜欢了这种残忍的方式。
她推开窗户,双手支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深蓝的天幕,有几颗零落的星星,孤寂的闪烁着,吹进来的阵阵寒冷的风,拂过面庞,她的头发被撩拨得很远。楼下的树枝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是在一片静谧中轻柔的细语。她突然感到有种力量在召唤着她,指引着她前进的步伐,心猛烈的跳动着——楠回来了。
她很快的穿上衣服,套上球鞋,也不管自己的模样是否糟蹋,关上了门,沿着漆黑的楼道往下走。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眼睛却格外的湛蓝,发出熠熠灼人的光亮。眼前仿佛是一条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道,照亮着她前进的方向。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风吹起她肥大宽松的衣服,像是鼓起的风帆。她一路跑着来到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她又绕道去了沿着公路的栅栏,小心翼翼的翻了过去,踩着柔软潮湿的草坪朝樱花林奔去。
远远的,她看到躺在草坪上,樱花之下的熟悉的影子。光线太昏暗,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只能够通过对方的姿势来判断那就是林雅璐。她朝着那片樱花林奔跑了起来,鼻翼间全是樱花的芬芳,她的心每朝着那片梦中的树林前进一步,就变得异常的兴奋。她用颤抖的声音叫了起来,林雅璐。
黑暗中的人影迅速做出了反映,她慢慢的动作迟缓的站了起来,朝着她走过来。
小薇,她回应着她的呼唤。
我永远会记得那个久别重逢后的拥抱。我的亲起,她的身体依然的柔软,当我的皮肤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栗。我们在那片蓊郁的樱花林中,紧紧的拥抱,那么紧,仿佛是要把彼此都柔进对方的身体里,融合成一个人似的。这个女子,是牵扯住我一生的女子。在刚进大学的第一天,她像樱花一样的闯进了我的视线,我就注定无法再拒绝她。她给我整理了床铺,而我将用我的一生来牵挂她。小薇说。
她们在树林中拥抱,小薇感到林雅璐突然变胖了很多,连肚子都微微的隆起。在后来从她的嘴里得知,原来那是怀孕原因。她没有对小薇做任何过多的解释,而小薇也是不问她的。整个晚上,她们都只是躺在草坪里,互相拥抱着,透过树叶的间隙,遥远的看着天空深蓝的天幕,紧紧依偎着说话。空气中有略微潮湿的气息,混迹着樱花的香味,和她梦中的林子是相似的。
快天亮的时候,两个人才踩过青绿的草坪,翻越过栅栏,朝她们的阁楼走去。林雅璐的行李箱是小薇帮她提的,很大的一个,有些沉重,小薇费力的才把它给提起。她问林雅璐,里面是什么。林雅璐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这一路,她们都笑得特别的欢畅,仿佛是时光倒流,她们又重新回到了大一刚认识的年月里,两个人成天的纠缠在一起,像疯疯的丫头。但是现在呢,她们都变成了成熟的女人,失去了从前的轻盈。
林雅璐的身体很虚弱,整天都是呆在家里,上网,听歌。白天小薇上课回来,就给她作饭,陪着她聊天。晚上,她们又像从前一样,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她摸到林雅璐遍体鳞伤的身体,它们微微的凸起,丑陋的赫然生长在林雅璐白皙的皮肤上,摸上去有扎手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的难过和沧桑,这是岁月在她的亲爱身体上刻下的烙印,是生活的烙印。
四年前的她们,还都是纯洁无知的少女。身体是光洁无暇的透明,粉嫩的颜色。而如今呢,再次相见的两个人却已经都是经历了沧桑的模样,伤痕累累,千窗百孔。如果真的可以,她多希望林雅璐的身体依然是完好无损的,她愿意为她去背负这一切的后果。
小薇,你害怕了吗?我感到你的手在颤抖。林雅璐把小薇的手重新放在她凸起的伤痕上,似笑非笑的说。
不,林雅璐。我只是心疼你。她把纤细的手指佛在伤痕上来回的摩挲着说。
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心疼。她突然凶狠的推开了小薇放在她皮肤上的手,坐了起来。只穿了黑色纹胸和内裤,边缘都有蕾丝的花边,烦琐而简单的样式,异常的妖冶。她光着脚走到窗台前。体形已经臃肿和变形,肚子向前突出,比以前隆起得更高。从影子看上去,倒像个糟蹋的皮肤松弛的妇人。她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支DJ,为自己点上。于是,黑暗中,烟头上那一星闪烁的火焰就特别的明显。当她以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弯曲着中指和无名指的幽雅姿态,把烟送到微微翕开的丰润的嘴唇,深深的吸气时,可以借着烟头那点昏暗的光线,看见她隐藏在烟雾下的脸。失去了光洁的皮肤,而显得粗糙和蜡黄的脸。仿佛是一快精雕细琢的埔玉,被埋葬在地底,刚被挖掘出土,尚未从见天日之前,被尘埃包裹着的失去光洁和温润的灰暗的颜色。
她就这样站在离小薇咫尺之远的地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窗台上,面向着浩瀚的天幕。白色的烟雾将她游丝般的缠绕。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沉溺于烟,像是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她的姿势和神态是那么的熟悉,她又记起了那段她不堪回首的往事。夜总会里妖冶的女人,隐匿在烟雾中的精致的脸;额头上带着伤疤的女人,破碎的玻璃,梦里铺天盖地的鲜血。头又开始痛了。深夜的空中传来一阵阵歌声,从她的心口一点一点的扩散开来。而现在呢,眼前这个颓废的女人,是她的牵挂,她的亲爱,她不是别人。她叫林雅璐。
小薇,你是在害怕我吧。林雅璐把剩下的一节很短的烟蒂狠狠的抛向窗外,那一截被抽得面目全非的,闪烁着的一点星火,就这样从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作完了它人生的最后一次旅行,消失在了黑暗。于是她回过头来,问小薇。
她直直的带着挑畔的傲慢的眼神,看着坐在床上,紧紧用棉被包裹住自己身体的小薇,她知道她又感到寒冷了。
她开始独自的轻笑,后来转变为肆意狂妄的笑。这笑声像幽灵一样,穿透夜空,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张扬开去。
小薇,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她终于停止了笑声,继续说。并走过来拥抱着颤抖的小薇。
我们回到过去好吗?她在他的耳边喃呢着,喋喋不休的细语。并用手撩开她的长发,花朵般的嘴唇落在小薇白皙美丽的脸上,雨点般的打落。这样深情而温柔的亲吻,她有多久没体会过了。皮肤很快就变得兴奋起来,仿佛是干涸过久的植物,在突然之间迎来了一场缠绵的暴风雨。她继而回吻着她,听听着她低低的细语。小薇想,既然爱从来都没消失过,那就放纵自己一次吧。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欲望的确是最毒的毒药。
当小薇的欲望被彻底的撩拨起来的时候,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魔鬼的声音,汹涌的从广域静谧的苍穹中传来,清晰而钝重。她在突然之间,又看到了满身是血的林木,他的湛蓝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形成一个凹陷的黑洞。他就这样伸出惨白的骨节突出的手,对她说,小薇,救我,小薇,救我。寒冷从四面八方的侵袭而来。她感到身体里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她在顷刻之间就推开了林雅璐。
她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气,用被子捂着自己。眼泪顷刻之间就流了出来,她感到自己是那般的绝望,彻底的绝望。像是坠入了深深的谷底,无法呼吸,找不到方向,夜的掩护是她唯一感知的安全。
林雅璐,放了我吧。也放了你吧。她幽幽的说。她多想告诉她的亲爱,有魔鬼在说话,它会让她们都死掉的。只要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死掉的。
空气中出来轻轻的呜咽,再没了别声响。
夜死了般的寂静。
小薇,周末陪我去打胎吧。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很久之后她说。
后来,小薇才明白,林雅璐说要打掉这个孩子的时候,有多么的伤心。那个男人非常的英俊,可是林雅璐并不爱他,只是想拥有一个漂亮的孩子,然后回到小薇的身边,她们三个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只有英俊的男子加上她的貌美,才会结合出美丽漂亮的孩子。所以她选择了他,同时也选择了他如野兽般疯狂的,没有一点人性的作爱方式。当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啊。她迫不及待的离开了那个野兽般粗俗的男子,带着她疲倦的心回到了她深爱的女子身边。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这是在林雅璐离开之后,她才知道,可是那次离开,林雅璐也再不需要继续漂泊了,她停泊在了一个寂静狭窄的角落,就这么彻底的离开了。很快的,全世界都忘记了她,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为她伤心落泪。可怜的林雅璐,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为了等待小薇。只是直到生命的最后,她都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周末的那天,天气异常的好。温暖的阳光像是奢侈的盛宴。
林雅璐从带来的行李箱里,找出了一条桃红色的沙裙,那是条轻盈好看的裙子。在裙折的地方有滚边的流苏,流线形的,群摆上有大朵大朵的美丽刺绣,异常的妖冶,并且很大,恰好遮掩住她隆起的肚皮。她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走过来,拉着正在做早饭的小薇说,亲爱的,我今天漂亮吗?她抬起头,停止这个正在包饺子的手,看着林雅璐。眼前这个乖戾的女子,依然有清澈幽蓝的大眼睛,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脸上抹了些须的胭脂,看上去非常的光鲜。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注重自己的外表了。
这是她心仪的女子,她的名字叫林雅璐。一个让你看了一眼就不会轻易忘记的女子。
是的,非常的漂亮。你一直都是这般的美丽。她说。
我要让我的孩子知道她有一个美丽的妈妈。她仍然笑着,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们匆忙的吃了早饭。林雅璐在那个早上吃得特别多,她一边吃,一边喃呢,孩子,你也吃一点,吃了这次,就再也吃不到了。她说完后依然带着甜美的笑靥,可是小薇分明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吃饭,好让林雅璐有时间处理到自己的眼泪。
吃过饭,她们乘公交车去了医院。小薇把林雅璐安顿好以后,就去办手续了。她告诉林雅璐,坐着不要乱跑,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听话的点头,回给小薇如花的笑靥。
亲爱的,你的乖戾多么的让人心疼。
终于该进手术室了。小薇在林雅璐走进去之前,握着她已经略微粗糙的手柔声的说,别怕,有我呢。记得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在小薇的脸上烙上深深的吻印,松开了她的手,迈进了手术室。
这在小薇后来的记忆里,始终都是林雅璐穿着桃红色的鲜艳的沙裙,艳丽妖娆的影子,被渐渐合拢的白色的门淹没的情景。也始终记得她灿烂如花的牵强的笑,她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的,比花朵都还要鲜艳。可是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龌龊,竟然看不出隐藏的端倪。以为林雅璐是真的想丢弃掉孩子这个累赘。她都不曾体会到孩子对林雅璐的重要性。她简单的一个点头,就抹杀掉了一个生命,并毁灭了林雅璐生活下去的理由,她是可耻的凶残的魔鬼,所有爱她的人都被她无形的杀害。她的手全是鲜红的颜色,粘稠成黑色的血块。
我的亲爱,我的亲爱,原谅我的无知。
那一刻,世界似乎静止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重要的。我的孩子,我亲爱的还没出世就被你的妈妈抹杀掉的孩子,可怜的生命。你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温暖的阳光,没有喝过妈妈的一口香甜的乳汁;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明你到这个世界上来过的痕迹,就消失了的孩子。你是多么的不辛,有一个如此自私的妈妈。如果你长大,一定是个美丽聪明,讨人喜欢的生命。孩子,我的孩子。
她喋喋不休的呼唤着。当冰冷的机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无情的伸进她的子宫时,她感到疼痛和绝望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席卷而来。她闻到了甜美的芬芳,腥味的甜蜜。从收缩的子宫蔓延开来。她的身体在流血,不停的流血。不,她终于明白,那不是她的血,是孩子,亲爱的孩子,她的孩子在痛着,非常的疼痛,和她血脉相连。她看到倒回在容器里的殷红的血液,那就是她还没面世的孩子。
她尖叫了起来,不停的收缩着子宫。身体乱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开这让她无比羞耻的冰冷的机器。她大声的呼唤着小薇的名字,她渴望着她会来带走她,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充满让她恐惧的苏打水味道的房间,离开着装着她的孩子的容器。粘稠的汗水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粘着她的头发,她感到这白色的床单像是要将她和它完全的结合一起一样。那么的另人龌龊。
医生大声的训斥着她,不要乱动,把腿尽量的分开。她的语气同这深入她身体的机器一样的冰冷,没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她是麻木的,她每天都在毁灭着生命,所以她无法理解一个女人失去她深爱的孩子的痛苦。
这是来自林雅璐身体深处的血液。后来,她就看着容器里的血液不动了,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白色的墙壁。器械还在搅动,一震一震的,像是把她的身体里的器官都碾成碎末。疼痛不断的从腹部席卷而来,她再也感觉不到了。当心的疼痛远远的大过了肉体所受的苦难时,大概都是这种麻木到及至的变相的死亡吧。
终于走出了这扇门。短短的时间里,林雅璐感觉她已经经历了几个世界,逾越了几千年一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掏空,整个都只是一个空洞的躯壳。她在门后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等带她的小薇。这是让她爱到骨头里去的女子,此时的她那般的憔悴,她看着她的眼神亦全是心疼。
她在心疼吗?是在心疼一个叫林雅璐的女子吗?她想,于是她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牵强的笑。
我守侯在门外,门里是我曾经爱过的女人,我这一辈子的牵挂。她正在接受一次人生的磨难。可是我除了这样的傻傻的坐着,别无他法。我听到了医生的训斥,听到冰冷的机器互相碰撞的声音,听到了她在门里撕声力竭的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亲爱,很快就会都过去的,我说过我会在这里守护着你。她又在叫了,混合着绵绵不段的哭泣。我知道这冰冷的器械,正在她身体的深处撕碎着,咆哮着。我可以清楚的感到自己子宫里传递来的阵阵疼痛。我想上帝虔诚的祈祷着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可是时间过得非常的慢,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小薇说。
她终于看到了白色的门微微的打开,林雅璐脸色苍白的从门里走出来。僵硬的唇角在看到小薇的时候,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这个执拗的桀骜的女子,任何困难她都是坦然的面对的。可是小薇知道,在她的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水做的心。
走出了医院,看到天空中的太阳格外的明艳。阳光照在成都繁华汹涌的街道上,一切都是匆忙的。小薇搀扶着虚弱的林雅璐,在站台上等车。突然觉得这个城市是如此的让人厌恶。她分泌出毒汁,让她们都深深的陷入在其中。深深的陷进去,就好比是一只飞蛾正在扑向它期望中的光明。它飞着,扑扇着翅膀,激情而浓烈的,充满了幻想与渴望的,奋力的冲向那心中神圣的温暖。可它并不知道前面等待它的将是永远的黑暗,是一切幸福和幻想的终结。
阳光下林雅璐桃色的沙裙。格外的耀眼,就像是蝴蝶美丽的羽翼,可是她将飞向哪里,她们的明天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