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中心医院。
高级病房内,瘦弱苍白的人儿戴着氧气罩,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昏迷。右胸以及小腿的子弹全都取出,手术顺利,而她也度过危险期,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身体却十分虚弱。三天时间了,即便是在昏厥之中,却也会发出呜咽的声音。那种悲戚声,纠缠着陪同的每一个人,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以及伤感。
关于“缔拉故意绑架杀人”此案,基于阎帝国在台北的势力影响,这一次的命案事件在姬立行的彻底通告之下被全部压下了。所以,全台疙瘩新闻以及杂志都没有有半则报道。
谁敢同姬氏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而同时,收到消息的卡恩连同北少堂、安圣等人一并赶赴台北。
卡恩面对缔拉之死心痛之余,却又是惋惜。他并不怪谁,除了无奈却还是无奈。之前他早就看出缔拉的精神状态太过紧绷以及压抑,特意送她去墨西哥留学,也是想让她散散心,可以消除心中的怨恨。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从下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妹妹,竟然会想出绑架这一事件,太过震撼。
她选择的死亡方式,也让他伤心。
当他看见缔拉那具已经分辨不出容颜的尸体,泪水还是忍不住流淌而下。那些泪水落下,他竟然只想问她一句,「缔拉,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害怕活下去。」自杀,多么需要勇气的举动。心中无声的呢喃,却再也没有人回答他。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里流下,他无力颓然地将白布盖上。
她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
对于乐乐,他深深抱歉,缔拉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看着乐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那呜咽的悲鸣声时常纠缠着他的心。对于商正浩,他更是愧疚。只是亡者已逝,却也只能祷告他一路走好。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谁也无法想要如此的结果。
到底该怪谁,他已经分不清了。
如果,如果他再多关心缔拉一点,如果,如果他的洒脱能够早一点。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呢?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些如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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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门被护士推开了,主治医生每天都会对乐乐进行身体的例行检查。医生以及护士们朝着走廊里的众人点头,示意病人情况良好,并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情况。只是众人却还在担忧乐乐为什么迟迟不醒,医生阐述由于她的身体太疲惫,本身就需要这么多时间的修养以及调息。
北少堂、安圣以及卡恩三人松了口气,幸亏乐乐没事。
姬立行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他神情忧虑,双眼下凹。其实在乐乐昏迷的这三天时间里,他都没合眼。没日没夜的守护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吃很少的东西,偶尔会喝水。三天下来,他已经形如枯稿,整个人阴沉得吓人。
火舞等人都已经察觉出少爷的变化,他已经变得冷漠。那份狂妄以及自负在这个时候完全收敛,只是气势愈发沉稳如泰山,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以莫名的压力。那种霸气超越了先前,就像是雏鹰蜕变为雄鹰的过程。
听完医生的报告,姬立行迈开脚步,沉静地朝着病房里走。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现在似乎只是为了陪伴在小姐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她。
就在此时,病房里一名护士奔了出来,朝着众人大喊,“医生!病人醒了!”
“醒了?”众人惊讶又欣喜地叫喊出声,久违的笑容跃然于脸上。
不等医生有所反应,一道高大的身影飞速地冲进了病房里。护士吓了一跳,“啊——”得尖叫出声,身体贴近了墙壁,以免对方冲撞到自己。那道高大身影只是一眨眼,就奔进了病房。众人回过神,才知道是姬立行!
随后,一群人急急地拥挤进病房,想要探知乐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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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展乐乐虚弱不堪,甚至都没有力气睁开眼。身体上的疼痛折磨着自己,而记忆里那最后一幕还缠绕在自己脑海里,挥散不去。她好象做了一场梦,那场梦做了好久,从开始到结束,梦里面却只剩下她与正浩相识、相处、相知的过程。
没有其他,没有别人,没有了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
最后的最后,鲜血突然蒙住了双眼。
耳边,似乎还可以回响起他断断续续的男声,那么真切。
「不要……哭……你不要哭……不要哭……」
「你……我原谅……你了……」
「下辈子……你会爱我吗……」
「……」
展乐乐感觉心痛到无法自己,是谁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身边不断呼喊。
“乐乐……乐乐你怎么样了?乐乐?乐乐你开口说话啊!乐乐?你醒了吗?乐乐?”姬立行奔到床沿,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他沉沉的呼喊。自从她陷入昏迷后,他几乎都不再开口说话。此刻一开口,声音顿时沙哑粗嘎。
“正浩……”展乐乐所有的思绪都只围绕一个人,她不断地喃喃念道,“正浩……正浩……”
你还好吗?你还在我身边吗?正浩?
你不要离开我,不需要下辈子,我愿意在这辈子爱你。
正浩,你别离开我,你别走……
姬立行听见她的呢喃,整个人一下子挫败。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事实。他该怎么说?告诉她,其实商正浩早在当场就死了?他竟然说不出口,他突然好害怕,害怕她痛苦,害怕她受伤,害怕她会一生也不原谅自己,永远都活在正浩之死的愧疚之中。
“乐乐……”低沉了声音,他的大掌轻轻地安抚着她。
展乐乐听到那温柔的呼喊声,迷糊地将他当成了商正浩,吃力地睁开了眼。昏暗之中,那点光亮渐渐扩张。瞧见了眼前的人,那份失落突然骤增,什么东西猛地砸进了自己心里。她几乎从对方的神情里,就可以知道事情结果究竟如何。
可是……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不信!怎么会?
展乐乐重重地喘息,颤抖着抬起手,这么简单的举动,却几乎费尽了她全身力气。终于抓住了氧气罩,她一把摘去了氧气罩,胸膛剧烈得起伏,呼吸更加困难。眼底深邃得如同蔚蓝无底的海洋,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那样坚定。
“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有些咬牙切齿,话一出口,因为疼痛,额头迅速地布满了汗水。
姬立行突然更加沉默,只是木然地收回了覆在她额头的手,转而握住了她。她的冰冷,让他感觉到了寒意。双手将她的手环住,放在唇边吻着,漆黑的双眼,却像夜空里闪烁的星辰,那样璀璨。可是那抹转瞬即逝的光芒之后,是愈发深沉得空洞。
抿紧了唇,他一言不发。
展乐乐无法抽回手,只好将目光转向病房里的其余人。视线一一扫过北少堂,扫过安圣,扫过卡恩,扫过那么多人。她扬起唇角,女声更加轻柔了,“少堂、圣、卡恩……你们告诉我……正浩他怎么样了……”
“乐乐……”北少堂迟迟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欲言又止。
安圣的神情里充满了愁绪,本身他就不多话,只是此刻竟然还多了一点怅然。卡恩本身也是这出事件里最伤心的人之一,对于商正浩之死,他同样也是不安。现在看见乐乐苏醒,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发现内心的痛苦没有减少,反而更甚。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告诉她,那样残忍的真/相。
可是,纸又怎么包得住火呢?
展乐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游移,瞧见了大伙同样死气沉沉的神情,那仅有的一丝希望之火终于燃尽。手扬起,将针管扯离了吊水瓶。而吊水架哐啷得晃动,晃得人心惊。众人脱口而出,齐齐喊道,“乐乐!”
“你们都给我让开!……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展乐乐不知是哪来的力量,竟然从病床上半躺起身,只是下一秒,又无力地朝后倒去。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双眼涨得通红,“我要去看看!你们都给我让开!”
嘴唇都已经干裂,她尝到了一丝血腥味道。
医生瞧见病人如此,急忙开口,“快!病人太激动了,打镇定剂!”
“是!”护士急忙上前,开始替展乐乐打入镇定剂。
几个护士上前将她按住了,展乐乐奋力地挣扎,却也没有力气反抗得过。只感觉手腕猛得一凉,什么东西流淌入血管里。她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流淌而出,闭眼的刹那,动了动唇,轻轻开口呢喃。
“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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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已经将近凌晨。
病房里,药剂散去了药效,展乐乐突然醒了过来。可是她没有睁开眼,只是心里的难过让她只能哭泣。哭到她快要想吐,却也无法停止。不知道是谁伸手,指间轻轻地拭去了她的泪水。她蹙起了眉头,将头一歪,不想让他触摸自己。
姬立行察觉到她的举动,手指就这样僵硬于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想到商正浩在五天之后就要入葬,他抓住了这最后一丝希望,沉声说道,“五天以后,他就要下葬了。如果你还想见他最后一面,那么就要快点好起来。至少让医生同意你可以临时赶去参加葬礼!”
“……”展乐乐听见他这么说,这才微微睁开了眼。
她没有一丝表情,沉静地望着某一点,没有焦距。过了好半晌时间,这才听见她小声地说道,“我要吃东西。”
姬立行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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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展乐乐都格外听话,乖顺地听从医生以及护士的安排,没有任何抵触或者反抗。只是她的乖顺,看在其他人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太静了,静到让人感觉都不像是从前那个展乐乐,静到让人生疑。
她越是沉静,大家却越是害怕。
安圣在几人当中是最让展乐乐感觉沉稳的依靠,他走到她身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呆呆地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眼底是那样浑浊,她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寻死。”
因为……她的命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的命,是另一个人用生命所换来的。
她已经没有权利选择死亡,她只能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老死。
等到了老死那一天,她才可以去面对他。
五天时间恍然一过,到了第五天,天刚亮,展乐乐就醒了。
在看护的照顾下,穿好了衣服。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墨镜。只是在胸口的地方,佩带了白色的纸花。由于胸口和小腿受到枪伤还未全愈,所以她根本就无法自己走动。
刚动了下,小腿与胸口连带着一起撕扯着疼。
展乐乐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拒绝任何人搀扶,硬是要自己下床。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格外艰辛以及缓慢。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她终于走出了病房,却也汗水泠泠。跨出了病房,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步伐,更甚至是无力地攀附住了门沿。身旁立马有人来搀扶,她连头也没抬,直接挥开了他的手。
“不用!谢谢你,行先生。”她轻声拒绝。
随后,抬头望向一旁的北少堂,“少堂,你抱我下去好吗?”
“好!”北少堂没有迟疑,走到了展乐乐身边将她打横抱起。只是目光在同时也瞥向了她身边的姬立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对方脸上一瞬间哑然失落的深邃,让他有种深深触动。他转过身,抱着展乐乐走进了电梯。
随后,安圣以及卡恩两人也一并追随而去。
姬立行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脑海里却还在回响她方才的称呼,行先生?行先生!多么简单啊,多么恰当。她开始喊他行先生了,呵呵。他微微眯起了双眸,心里纠结成一团,却也只能垂下了手,走入了另一部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两匹人同时下楼。
电梯里,姬立行握紧了拳头,沉重得闭上了双眼。
该怎么做呢?他该怎么做?他该怎么做,才能挽留她?挽留她的心?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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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商正浩之死,对外宣称为“突然猝死”。
当然,其一是由于姬立行的强行干预以及监控,再来是商家人的出面。
毕竟被人枪杀这种事会影响到民众情绪,还会影发不必要的争端。
刚过六点整,其实离入葬的时间还早,而商正浩又是台北政坛第一把交椅,所以相关的告别仪式就可以长达两到三个小时。首先会民众集体相送,然后在大灵堂进行遗体告别。而后,商正浩的遗体才会随车前往阳明山买下的墓地安葬。
一万自发民众,集体穿戴黑衣相送。
而送葬车的首车是世界顶级豪华“劳斯莱斯”。其后紧随的是十二辆陆军一号加长和328辆加长V9林肯汽车,末端是上百辆编号的S600新款黑色奔驰轿车和十余辆沃尔沃豪华大巴。商政委的地位再怎么崇高,商家也没有这样雄厚的实力。这样的葬礼,简直让记者们惊呆了。
算来也只有在姬氏前任总裁姬镇高去世的时候才出现过,台北也算是第二例。
商家人分别坐在两辆白色的轿车里,此车的上方尊放着商政委的遗像,车身的周围布满了黑色的丝缎。由于出殡车辆的增多,从早上九点左右开始,台北主要要塞以及各个交通关卡出现严重拥堵,整个台北基本都处于“瘫痪”状态。
民众相送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而后终于来到了大灵堂。
灵堂里,政界各阶代表齐齐前来悼念。
商祖父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颤抖地握着拐杖,泪眼婆娑。而商父面无表情,神色凄迷地接待着来宾。至于商家的女人们无一例外,全都哭红了双眼。
只是前来祭奠的人之中,随父前来的女孩子哭得格外伤心。
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尤宜。
在场的宾客也许不知道正浩的死究竟是什么原因,可是尤家和商家世代交好,她和商书曼又是很好的姐妹,所以她知道其中的真/相。一想到正浩的死,是为了救那个姓展的女人,她只感觉到无比得痛苦以及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正浩……
尤宜站到了灵堂前,将菊花放在了他的棺木中。他病白的容颜,一丝腐烂的气息,往昔的儒雅以及神采全都消失不见。想到那个明媚爽朗的男人,她心里的伤痛再次蔓延。明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要送给他一个笑脸,这样才能让他走得安息。
可是她还来不及微笑,哽咽了一声,捂着脸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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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的遗体告别仪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由商家直隶亲属以及正浩之前做为亲密的朋友为队伍,前往阳明山的墓地下葬。车队徐徐出发,随后两辆黑色轿车也跟上了。其中一辆轿车里,展乐乐泛白了唇,死死地望着前方的车队。
她多么想去见他一面,可是商家人并不允许。事先就将她拦在了外面,更是对姬立行放过话,不许她前来送葬。她不想再这个时候让他走得不安稳,只好默默地等候着。一直站在灵堂外,站在出入的宾客之后,默默地望着灵堂内。
依稀可以悬挂在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他笑得还是那么阳光灿烂。
她也想对着他微笑,勾弯起唇角,泪水却滑落脸庞。迷离了视线,照片里他的容颜也变得模糊起来。身旁有人递来了手帕,她没有理睬,任由泪水孜孜流淌。
在这里,她无声地默念:正浩,你在那里还好吗?正浩,我来看你了。
正浩,正浩,正浩……
十一月,阳明山北麓的小山坡上,远远望去枫树一片红韵。秋风微微吹拂,枫叶随之轻轻摇曳,互相摩擦的叶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是对亡灵的哀歌,在众人心中徐徐流淌。偶尔掉落的枫叶,在空中飞舞起绚烂的姿态,一如对他的祭奠之舞。
除了商家的直隶亲属,还有几名商正浩先前最佳的伙伴,以及尤氏家族父女。
众人看着工作人员将棺木抬入挖空的墓地内,一旁的僧侣正在念经诵别。喃喃的低语中,众人依依不舍地送他最后一别。棺木之中,商正浩如此安详地躺着。他好象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也许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
他的神情,那么淡然那么洒脱,似乎没有一丝遗憾。
没有人知道他在临死的那一刻所想的到底是什么,才会露出这样安详的睡容。
只是他走得太过淡然,让人心中却更加悲凉。
突然,身后另一拨人马赶到,正是姬立行以及展乐乐一行。从山坡到山顶,这一段路全由她独自步行。小腿由于剧烈动作缝好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印染了绷带。但是她没有顾及半分,也不听别人劝告,只是一直走一直走,这一段路,她整整走了二十分钟。
从没有想过,她竟然会走得那么累那么痛。
展乐乐瞥见了不远处快要入葬的棺木,眼前顿时朦胧一片。她松开了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卡恩,颤抖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走向棺木。只是商家人一见到展乐乐,各个激愤不已。
“你!你这个女人!你不要过来!我们家正浩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你没有资格来见正浩!还有你!夏约克的少爷!你也给我滚!”商祖父拿着拐杖使劲地点着地面,气愤地涨红了脸,血压腾地往上飙。
一旁的商家人急忙扶住了他,对着展乐乐吼道,“你走吧!你不要来了!你快走吧!”
商书曼原本对于展乐乐那是崇拜喜爱到心里,可是这个时候,她维护自己的哥哥,指着她大骂,“都是你们啊!都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哥哥!是你们害死哥哥的!你们所有的人,全都走开!我哥哥不欢迎你们!”
“对不起……是我的错……”展乐乐停步于原地,喃喃忏悔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道歉就用吗?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尤宜悲愤地转身,无法克制地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