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吱吱嘎嘎的破床上,床板凹凸不平的像过去的某些东西硌痛我麻木的身体和神经。窗外呼呼的掠过风声,几百千米之外的济南也会忽然降温8至10度,一直以来济南在我的心里有点像我的某个家庭成员,说不清,温和而腻味,离开了又有些想,济南就是北方这么一个平常的地方。在102路电车路线的末端,散落着几个村庄,其中之一就是王官庄。我曾在那里生存(因为那年那月的混法不能称之为生活这个奢华的词语)过大约十几个月(超过一年)的时间,它好象是铺在画布最底层的纯色,被乌七八糟斑斓的不成样子的颜料盖的严严实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平淡的日子都漏油变的黯淡无光,它却会泛上来露出最初的单纯。
那时的王官庄很像王猫猫笔下1991年的圆明园,王官庄几乎每家都住者画画的学生。在村人的眼里,我们和民工无二,因为年龄从十几到二十几小三十儿不等不算,有些学生本身就是民工。形形色色的年轻人打着搞艺术的幌子聚在王官庄幼儿园的小四合院里,老赵主持教学。事隔多年,提起老赵我仍有一种由衷的尊敬。他曾给予我们在艺术和生活态度上极大的帮助,他曾宽容我们所有不符合年龄的坏毛病,在他的眼里我们都只是孩子。
我穿着一身破旧的美国军服,戴一顶毡帽浪迹于油画工作室。在经历很多事之后我发现自己或许真的不是那块料子。画室里叫嚣着“魔岩三杰”的嚎叫让邻居经常兴师问罪上门,而我们屡教不改后来他们也习惯了。说实话,当时的我除了一头乱发酷似陈丹青笔下的康巴汉子没有一点儿能跟艺术这个高雅的东西扯上关系,只是浪费着颜料和画布以及不算多的青春。
黑暗里我摸索着点上一支烟,廉价的味道又把我的思绪拉到王官庄幼儿园的四合院里,我们依偎在高高的梧桐树下享受冬日稀薄的阳光。也许那些朋友们都已忘记了我,或者正在忘记,就像他们的影子在我的心里也像雕塑室泡在破缸里的黄泥终于变的一滩模糊,我们只是栖息在王官庄湛蓝夜空下的一群候鸟,春天我们各自分飞,有的混进大学和新的同伴熟稔如同一笼子里啄食的家禽,有的孤独的老去。
我们固执的守护着自己的特征,无法说服别人就搬出朔爷的那句横话:“我是流氓我怕谁?”,画室里攻击声风起云涌异口同声:“都是流氓谁怕谁?”。我们有过快乐的时光,我们用不同的色彩描绘心里的一切。
后来,姜波出现我的生活中,我再也无法和这个女孩摆脱关系,直至分手后我仍无法将她忘记乃至有时酒醉后悲痛不已。
不要以为我这是从好莱坞影片上剪辑下的片断,先是灰色背景,然后男女主角激情出演,那时的我似乎还没有现在空虚,也许那时还没找到自己。我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会比文化东路上乞丐的头发更乱。
姜波的出现有着一定的历史必然性,当时我们的朋友们都躲在某个高校的课堂里或辅导班里涂涂抹抹,而我成为姜波在济南可以找到的唯一的同乡和朋友。她来到济南好长时间一直在山师附近呆着。
沿着102电车的路线似乎会变生一个由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量变质变的过程,我在山师东路时总是脚步匆匆,那里充满诱惑。在王官庄,贫困是一个普遍现象。我的口袋也没有几张钞票,我逃避着这条小街对于我的胃的召唤。其实在到王官庄之前,姜波就和我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看过我中学时代写过的所有的文字,她知道我暗恋着一个叫小裳的女孩。只是她是我若干生存片段中插入的MP3音乐或flash动画什么的,还算不上成为我身体或生活的某一重要组成部分。
那时的我们脸上比调色板还明显的写着浮躁。纸上的线条刻画出我们杂乱的新鲜想法。
顺便说一下,我在王官庄的空房条件差,在王官庄的第一夜我在3点被冻醒而不得不穿上衣服而和衣而卧,难以期待黎明的来临,直到姜波和大嘴等几个朋友及时帮我生上一个煤球炉,真的很感激他们,我的朋友们!
那个冬天发了疯似的贼冷,每天早晨我看到玻璃上的冰花都感觉到寂寞的存在。我回想和姜波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我心里长出第一个湿蘑菇是在5路车上,那时5路车还没换成双层巴士,是那种特高的大巴。车上人特多,大约是双休日吧。我和姜波站在车厢里,对于姜波娇小的身材而言,车里的扶手有些高。红灯时一刹车,姜波撞了身边一个胖女人一下,胖女人不满的瞟了姜波一眼,我对胖女人怒目而视直至她转过头去不再正视我的目光。于是姜波靠在我的怀里,扶着我的胳膊。也许因为那天她穿的是红色的外套,她的脸红红的,羞涩的低下头,我有一种想吻她的冲动。
按历史老师的讲课方式上述行为成为我和姜波后来恋爱事件的导火索,或者是埋下了伏笔。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我和姜波同时葬送了自己的初吻。那一夜姜波热情如火,我只是吻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庞……后来我吃惊的回忆当时我竟能克制自己,也许我可以清楚意识到我并不爱她,小裳总是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让我心碎。我和姜波只是一对孤独的候鸟,在冬天到来时,我们双宿双飞。
后来我庆幸我这种家伙在那一段日子没有坏了姜波,因为她最终回到我们那个比较封闭的小城。去年夏天回去时听说她已订婚将为人妻。有时在寂寞的没有边际的夜我又后悔我曾经的萎缩,在姜波离开我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我曾经用心良苦的爱着这个女孩。
我又点着一支烟,这让我想起姜波的好多事情。
我们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爱着(如果那种单纯的感情可以叫作爱的话)。开始姜波很不喜欢我抽烟的习惯,后来我和她接吻时问她:“烟味儿很重吧?”姜波笑笑说:“已经习惯了。”我和姜波最多的日子是坐在小区西边的窄窄的铁轨上,看远处的一片萧原,或者沿着刘长山路不停的走。
春天来的时候,王官庄栖息的鸟们都逃避现实似的逃离那一村庄。
而天气在次转凉时,在王官庄又会浮现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在这期间的一个夏天,我和姜波一个月没见面。
夏天里,姜波脸上的皮肤变得粗糙,像我的心情。我变得沉默寡言,姜波也不能破译我的目光。
第二个冬天我在王官庄搬了两次家安顿下来。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一个黄昏,我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家(姑且叫作家)时,姜波会做梦一般的出现在我面前。
几个月不见,我感觉她变了许多,也许是我变了太多。
她看看我脏脏的衣服目光了流露出怜爱,轻而又变成了伤悲,沿着她的视线我看见了自己牛仔裤上用油画颜料写的“小裳”两个字。
姜波走后,再没有给我写过信。我也没有向她解释过这件事,我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
姜波又在山师混了几个月,听朋友说她在那边逃课,抽烟,活得挺放纵。
再次见到她时,她小鸟依人的偎依在一个男孩的怀里,一脸的幸福。我转身离开时,听见自己不由的一声叹息。
姜波后来的说法是:“我感觉他没有什么比你好,但是他比你更爱我。”我一言不发。关于她的往事在我的心里变得模糊起来。
七月流火,我提笔在志愿表上填上一个北方的学校,逃离了我的小城,我的济南和我的往事。入学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我去了一趟王官庄,村子里游荡的孩子们目光中的欲望比刚刚开封的颜料还单纯,比没用过的画纸更干净。
我想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在了,在我们心里王官庄曾是栖息过的鸟巢,高高的挂在了月亮上。
坐在102电车上,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