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朋友对我说,他不打算再拼命工作了,也不打算结婚了。看他沮丧又认真的表情,我就有点儿不解,一直都踏实稳重的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问他何出此言,他说,你没看《蜗居》吗?社会都黑成这样了。惊愕之余再问他,社会黑成啥样了?他不屑地埋怨,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没房子就结不了婚,不如得过且过。我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时我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当然我知道,除了重复几句无关痛痒的鼓励或安慰外,我也不能对他说些什么。回到家,我按照朋友的指点,在某个视频网站上看了这部名为《蜗居》的电视剧,也许不对我的胃口,我按了一路快进键,昨天终于看完了。
感觉如何?(一般在视觉感官下,我不大习惯用“感受”这个词)个人感觉有点复杂。首先我想到了该剧的编剧六六,这个女作家,(据说《蜗居》2007年出版,销量不怎么好,而随着电视剧搬上荧幕一夜走红,出版社准备加印以满足市场需求。)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作家?我问这个问题并无人身攻击的动机,首先我们要弄明白,因为一部作品之所以是那样的而不是这样的,这大概要决定于写这部作品的人,也就是说,作品可以反映作者的人格修养,作品也是作者的心灵镜像,我们看一部作品,首先看到的是作者,其次才可以看到作品中的其他人物。有其作,必有其人,所以,如果要批评或责备的话,那么,我们首先要批评或责备的是作者,而不是作品中的其他任何人。有很多读者或观众,愚蠢到首先将作品中的人物架上了审判台,譬如,大骂宋思明不是人,骂郭海萍小女人,骂陈寺福没良心……可是在批评这些人物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生”他们的“母亲”六六。
有人会说,为什么要批评六六?六六写出了现实社会的黑暗,写出了我们的心声,写出了别的作家都不敢写的作品,为什么还要批评她?难道现实社会的黑暗就不应该批判吗?电视剧《蜗居》深受观众喜爱,其实我并感到惊讶,因为人就是这样,作品越刺痛他,他就越对作者表示敬意,越认为作者很伟大,受作品伤害越深,越认为作者值得尊敬。其实,这就是所谓的“刺激”,在这个浮躁的现实中,很多人是寻求和期待“刺激”的,也就是他们大多都有点典型的受虐狂心理。看了反映社会阴暗面的《蜗居》,他们的内心方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他们把所有的忤怨统统归咎于社会,乃至大骂当权者或执政者。这也是《蜗居》被禁播的根本原因。
这么说来,如果谁要批评批评《蜗居》,谁就站在了大众(主要指80后)的对立面,谁要批评六六,谁就是动了他们的精神领袖。有批评才会有进步,世界上可以缺少赞美,但绝不能缺少批评,所以,我打算将批评进行到底。通过六六的两部大作《双面胶》和《蜗居》,殷谦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六六是一个心理比较阴暗的人,感觉她的窗户未曾打开过,阳光从未进来过。苏淳说:“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地雷,和平年代更是如此。”六六喜欢沉湎于黑暗,似乎只有在没有光明的地方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才能体验到残酷的激情。海萍说:“爱情那都是男人骗女人的把戏。”在爱和恨之间,六六倾向于叙写自私和冷漠;宋思明说:“现在的社会太现实太残酷了,没有人再认为亲情是重要的了。”在恶和善之间,六六倾向于叙写残忍和无情;海藻说:“人情债,我肉偿啦!”在崇高和卑鄙之间,六六对前者缺乏应有的敬意,而倾向于叙写世故、油滑、无耻、无畏;宋思明说:“我是来干你来的”,在兽性和人性之间,六六更是倾向于赞美兽性而摧毁人性,嘲笑人的文明和道德,而宣扬野性和下流。
其实,六六的作品缺乏对纯真、善良的信仰,缺乏对人物的爱意,缺乏伦理上的健康,如果说六六能叙写人性中的残忍、阴暗、丑恶的一面,从而获得观众的拥戴的话,那么她就更应该创造出美好和善良的人物,来显示她的正义与崇高,可是她没有。是的,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有很多毛病,即便像六六说的“到处都是地雷”,那么,六六应该帮助大家如何避免这些地雷,而不是拉着大家去踩地雷,六六很耐心地告诉女孩们如何才能当上二奶,却没有告诉女孩们如何不去当二奶。优秀的作家总是在追求善良和完美方面很有激情,而当今像六六这样的作家却与之相反,在冷漠和仇恨方面显得尤其固执和倔强,她是有调动观众胃口的激情,但那是一种怪异而阴冷的激情。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为六六打抱不平:“难道生活中不是布满了地雷吗?难道生活中不是充满了堕落、颓废、浮躁吗?六六真实的记载了生活,这有过错吗?”可以理解。你有充分的理由为六六的眩惑和消极的《蜗居》辩护,难道就不能写人性的丑恶和社会的残缺吗?殷谦认为,不但能写而且要必须写,因为文学和艺术本来就是一种对抗黑暗的精神努力。但是,与其说她是写“生活”,不如说她在写黑暗本身,优秀的作家是为了追求美好才写丑恶的,为了追求光明才写黑暗的,因为光明的意义和价值远比黑暗本身要重要的多,所以才要表现人性的伟大和高贵,才要表达人们对光明的追求与渴望,人生来就是要与外部社会和心灵世界的黑暗斗争,以此来实现自己的道德完善和人格发展。我们就是要批评和反对《蜗居》,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一部背叛文学和艺术基本道德原则的作品,它陶醉于叙写黑暗本身,也就助纣为虐地成为了黑暗的盟友。
凡是为六六及《蜗居》辩护都是无知可笑的,这在文艺批评上是一种常见的奴隶性格和懦夫做派,这是为六六的不负责任以及任性进行狭隘、偏激、自私的辩护,为什么?因为文学艺术是一种向生活显示自由意志和精神力量的自觉行为,而并非“生活”驱使或奴役下的被动的行为。文学或艺术并不是对生活无条件的随同、放任和随顺,而是对生活的拒绝、拷问和质疑,如果像六六一样,将写一部作品的笔触仅仅停留在外在的层面来反映现实生活,那就不能使其成为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作品,更不能使其成为一部具有精神力量的作品。因为六六无法超越“高于生活”的道德立场、情感态度以及人格气度,她只是满足于与生活保持一种异化性质的一致性与相似性,而缺乏超越现实的道德激情和内在自觉,以及缺乏对现实生活应有的质疑,所以她的《蜗居》是一部消极的,没有任何精神力量的作品,《蜗居》的追捧者除了满足于安抚自己的对社会的抵触情绪外,他们并没有体验到诗意的激情,也不可能感受到雄厚的力量。
事实上,在我们这个价值迷失、信仰缺乏、人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种积极的、力量的文学和艺术作品——它虽然也些黑暗,但它从不忘以光明作背景;它虽然也写丑恶,但从来都是以美好作底子;它不但帮助人将自己从野蛮的深渊和兽性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而且能够从积极的方面影响别人的生活手段,并教会人懂得尊严、高贵、优雅、得体的意义,而不是蛊惑人沉溺于冷漠的残酷和自私的道德放纵,更不是纵容人为了追求物欲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尊严;它任何时候都怀着温柔的善念,向人和世界表达深深的祝福的情感,从不诅咒生活,从不否定道德,从不逃避崇高,从不贬低人的尊严,从不把爱情视为“骗人的把戏”,而是沿着可靠、稳定的道德基础,无论遭受什么样的艰难和不幸,都能够深沉地、强烈地爱一切值得爱的人和事物……
2009年12月1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