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芹,北京的午后一片空荡。
傍晚,我独自带着行囊又来到送别的地方,我和芹残缺的缘分从这块站牌下开始。
那天下午,我去《十月》编辑部改稿,匆匆忙忙忘了带车费。芹和几个女孩去《北京文学》杂志社。“哪位小姐借人两块钱,好吗?”笑着问,窘迫地望着她们。话音未落,芹已从包里拿出钱,我坚持只要了两块。
晚上回来,我把钱托芹同寝室的红带去,不一会,红边叫边跑了进来,“大哥,不得了了!”她不由我张嘴询问就牵着我的手往她们寝室里拖。
我站在门口傻了眼:两块钱丢在地上,芹趴在床上嘤嘤地哭泣。
“还愣着干什么?”红瞪了我一眼。
我忙拣起两块钱放进自己的衬衣袋子里,然后坐到她的床沿上作解释。哪知越解释,她哭得越伤心。
我慌乱无助,可怜兮兮地不敢再言语,坐着静听芹那怦怦的心跳和泪水滚落的声音……
芹的心事我不能猜。
芹不是一个纯得不懂事的女孩,送别的时候,你瞧她长腿一并,玉臂一抬,行了个军礼,那玩皮的模样儿,真让我笑出泪来!
站台长长,芹已离开,从低天处滚过沉闷的雷声。
我上了去火车站的电车。
闪电划破了黄错的错暗,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燥热的窗。霎那间,狂风卷起尘沙,密集的雨柱飞流而下,北京的天空像倾覆的巨大无边的水盆。大街小巷一片汪洋,车辆飘浮在滔滔的水面上。店铺纷纷关门,生人退守到店铺那窄窄的阶台上。
我下车后脱掉皮鞋,泅进了茫茫雨水中。滚滚水流一次次把我冲退,我又一次次发起冲刺。我遭遇了北京罕见的暴雨!
擀夜,我逃离了北京。
几天后我辗转回到办公室,芹的信早已飞到桌子上。
展开信笺,一把粉红色的胭脂伞撑开在我的眼前,伞面上有泪水打湿的浅浅印痕,有如露珠滚过红荷。
伞的左边有着清丽隽永的题词:没想到离别的雨是这般汹涌,但愿这把小小的胭脂伞带给你遮风挡雨的关怀。
胭脂伞!呵,美丽的胭脂伞,撑起了我一生的感动!
我撑着这把胭脂伞,踏上了奔波的旅程。
春天的歌里,芹在小屋前堆的雪人开始融化,芹在“布谷!布谷!”的叫声里开始播种,芹甜蜜的烦恼化成了只只飘飞的确良彩蝶。
夏季的诗里,芹的紫丁花在盛开,芹的雪折的羊群在绿草地嬉戏,芹的弯弯的长虹架在雨后蓝蓝的天空。
秋天的画里,芹的葡萄园缀满了串串紫色的欢笑,芹的白桦林里秋千飘荡,芹的窗外雁儿南飞。
冬日的梦里,一只银狐从北方雪原飞驰而来,那黑亮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起伏如波的灵动的身段,旋起了一团团惊世的光亮!我惊呼:你是芹,你是雪原千年的精灵!
胭脂伞,伴我走过三湘四水;
胭脂伞,撑起我美丽的忧伤。
就在我结束报社采访任务返回原单位的第二天,我收到了芹寄自远方的急件,有个男孩向她写了一封血书,如果她在半个月之内不答应她的求婚,他就自杀。芹问我怎么办?我的心空掀起了一场暴风雨,我决定在雨中启程飞向她的身旁,给他智慧,给她力量,给她希望。我撑开胭脂伞,我的妻子哭成了泪人儿,我的女儿紧紧地抱住我的腿。胭脂伞在风雨中受伤。
第二年中秋节,我去北国探望,遇到了北国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在雪。我久久守望着雪原,却再也没有捕捉到雪原银狐的身影!
我于是披一身残雪回到了南方云封雾锁的山谷。我于是把受伤的温馨的胭脂伞小心收拢。
而今,八年过去了,我把胭脂伞将永远珍藏在我梦的深处。
胭脂伞,我无尽的牵挂,我一生无价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