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单独跟孙兄弟说。”田凤仙转过头又对何彩凤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未婚夫抢跑的。再说,我这个残花败柳之躯,也高攀不起。”
田凤仙说完,瞥了志民一眼,让志民的心里只发慌。
“好,你和二宝单独说吧,我们去饭堂等你们。”志民说。
志民牵着烟儿的手,率先走出了聚义厅。一边往饭堂走,志民在心里一直嘀咕着,田凤仙到底想出了什么主意,还要如此神神秘秘的呢?
“唉!真是一个奇女子。”烟儿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知道她的主意?”志民不解问道。
“跟你说你也不懂。”烟儿莫名其妙地的抢白了一句。
“烟儿嫂子,你是说她”表妹说了半截话,烟儿点点头没有吭声。
“咋都变得神神叨叨的了。”志民嘟囔了一句。
他想象不出田凤仙会用什么办法能救出佟妮儿,更不懂烟儿和表妹向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不过,他相信孙二宝即便不对旁人说,也会对自己说的。
饭堂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伙房兄弟再等着,没有及时吃饭的山寨头领们。
“今晚都吃啥啊?”豹子一进门就问道。
“五花肉,血肠炖酸菜,还有羊杂汤,二米饭。”伙房的一个师傅答道。
“沈大哥,这么好的饭菜,就没有酒吗?”豹子问道。
“有,今晚让你管够喝。”沈长庚说。
几个人坐下来,等孙二宝和田凤仙一起吃饭。一会儿的功夫,孙二宝和田凤仙一前一后走进饭堂。志民看到孙二宝的面部表情很凝重,与他相反的是,田凤仙却是脸上挂着微笑,一副轻松的样子。
“志民,有酒吗?我想喝一点。”田凤仙坐了下来说道。
“有,有。”豹子从伙房拎出一坛酒说道。
“几天没喝酒,看你馋得这个样。”小菊说道。
“人家做饭的师傅也挺辛苦的,拿酒这么一点小事儿就不麻烦他们了。”豹子说道。
“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小菊剜了豹子一眼。
大师傅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又拿来了几碟咸菜。闻着饭菜的香气,田凤仙用力吸了几下鼻孔说道:“好香啊!一会儿我要是喝多了,你们可别笑话我啊。”
“喝吧,凤仙姐,没人会笑话你的。”孙二宝说道。
志民一直听惯了孙二宝喊田团长,今天晚上突然改口叫凤仙姐,让他很是诧异。
“凤仙姐,我和志民先敬你一碗酒。”孙二宝端起酒碗说道。
志民一愣之后,随即也站起了身。
“我和表妹也敬你一碗酒。”烟儿和表妹商量好了似的,一起也站了起来。
“真是聪明的女子,我田凤仙不如也。”田凤仙说道:“谢谢大家能瞧得起我,我先干为敬了。”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万山和其他人一样,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他看着志民,志民也看着他,相互摇了摇头。
“万山,你也敬凤仙姐一碗酒吧。佟小姐很快就会跟你见面的。”孙二宝说道。
万山一听,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虽然不知道田凤仙和孙二宝商量好了用什么办法来营救佟妮儿,但是,从孙二宝的这番话里不难判断,佟妮儿有希望重见天日了。
田凤仙喝了两碗酒后,渐渐有些醉态可掬起来,她贴着志民的耳边,悄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志民有些震惊了。
额穆县城里一派萧条的景象,街道上行人寥落,偶尔会有几个淘气的男孩子,从衣兜里掏出零散的鞭炮点燃,发出一声声脆响,才让这座小城有了几分活气。
还有一天就是小年了,于化龙带着两个警卫走在街上,想选几瓶好酒和几条上等的卷烟,以及一些时兴的糕点带回家过小年。他爹提前就捎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并且说官邸镇镇长和警察所所长;已经准备好酒宴要为他接风洗尘,也好让他爹在众人面前露一下脸,在熟悉的乡里乡亲面前威风一下,也不枉光宗耀祖了一回。于化龙知道他爹的心思,想一想自己也有二三年没在家过年了,这回无论怎样也要让爹妈风光一次。
自从归屯并户以后,叉鱼河村就被合并到了官邸镇里。于化龙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在村里和李有财一样,也建了一个小型的集团部落,不花毫厘大洋,便置办下了三四百晌土地,一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原住户,也于无奈地做了于家的佃户,他爹至此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叉鱼河村的首富。后来,于化龙考虑到家人的安全,害怕被何志民他们这种大股的绺子砸窑,便把自家的小集团部落交给两个心腹看管,便把父母妻儿挪到了官邸镇。每年的秋收他爹只是去催收一下地租,成了旱涝保收,名符其实的大地主。
日本关东军新任司令长官植田谦吉大将上任以后,调整整个关东军的兵力部署,大部分的精锐部队都被调往了华北前线,从而也让东北各地区的土匪队伍有了一次喘息的机会。额穆县城境内也是如此,自荒木正二发起两次大规模的围剿之后,再无重大的剿杀活动进行了,这也让于化龙有些遗憾。不过,集团部落的实施,从经济上来说,也算是扼住了一些绺子喉咙,使其不能迅速的发展和壮大起来。
最近几年,共产党人在此地活动频繁。在于化龙的眼里,这些人的存在对于满洲国来说,远比何志民,灰狼这样土匪更具有危险性,更具有潜在的毁灭性。几年里,他也抓过数十个共产党人,从他们的身上,于化龙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他们的精神层面,甚至于比某种宗教信仰更为让人可怕。这些人的思想,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各个阶层的民众,像星星之火一般,有燎原之势。
佟妮儿被抓虽纯属偶然,但也有一定的必然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于化龙是这样认为的。从各个方面调查的情况来看,于化龙已经确定佟妮儿是****满洲省委的一个重要成员,他也风闻万山也是这个组织的人,并且与佟妮儿私定了终身。如果能从佟妮儿这里打开缺口,那么捣毁****满洲省委在额穆县地区组织就是奇功一件,也能堵住一些下属的嘴他于化龙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并不是靠歪门邪道的钻营,才做了额穆县警察署署长位置的。
连续审讯了四天,除了佟妮儿劝于化龙改邪归正之类的话外,再就是沉默不语,这让于化龙很是气恼,他想着从官邸镇回来以后,是不是要用重刑来对付这个女子,迫她讲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署长,李家老店到了。”一个警卫提醒着。
于化龙只顾着想心事,差一点走过了头。
李家老店是一家百年老店,主要经营烟酒和土特产,在本地享有一定的声誉。
于化龙领着两个警卫走进店里,两个伙计见到有客人来,又见到是带枪的警察,更是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热情地招呼着。
“长官,你们需要什么?”
“我们署长要回乡探亲,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烟酒都拿出来。”一个警卫说道。
“好,几位请稍等。”
一阵香风夹杂着一股冷空气从门口吹了过来,于化龙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一个身穿藕荷色,刺绣着几大朵牡丹花锦缎棉旗袍的女子,领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进了店面。
于化龙只能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眼前的这个女子,高挽的发髻,别着一朵牡丹花的银簪,弯弯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张会引人遐思嘴唇,紧身的锦缎旗袍更是显得身材凹凸有致。眉宇盼顾之间,有种千娇百媚的意蕴。
额穆县城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绝色的女子?于化龙看得眼睛都直了。
“伙计,给我拿两坛泥封的茅台酒。”这个女子说话的语气,会让人柔肠百转。
于化龙感觉自己的骨头似乎都酥软了,恨不得立时抱住这个女子颠鸳倒凤一番。他看得垂涎欲滴,心中也在盘算着如何能接近这个女子。
“两位小姐,你们是哪里人啊?”于化龙努力板着面孔问道。
“哟!这位官爷,我们可是良家妇女,有良民证和住民票的。”这个女子说。
这一声“哟”听得于化龙骨软筋麻,面孔一下松弛下来。
警卫跟了于化龙三年,心里清楚署长大人此刻的想法,便帮腔说道:“这位是额穆县警察署于署长,我们署长要问什么,你们要如实回答。”
“几位官爷,小女子家住在奉天,是回来走亲戚的。”
“亲戚姓什么,叫什么啊?”
“姓钱,叫钱子辰,是私塾先生,也是小女子的亲叔叔。”
“哦,昨个儿就听说钱先生的侄女回来了,敢情就是您啊?我就住在你叔叔家隔壁。”一个伙计说道。
于化龙恍惚记得县城南关有这么一位老夫子,并且与自己的外公是同窗好友。想到这里,于化龙找到了接近这个女子的话题。
“哦,原来如此啊。你叔叔与我的外公曾经同窗,今日能认识小姐很荣幸。我叫于化龙。”
“小女子钱凤仙。”
“好名字,好名字,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
“于署长过奖了。”
“钱小姐这是?”
“这不过小年了,来时匆忙了一些,也没备礼物。叔叔喜欢喝酒,便想买上两坛好酒,孝敬他老人家一下。”
“伙计,拿四坛泥封的茅台,算我孝敬他老人家的。”于化龙说道。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就这么定了。小张,交了钱,我们送钱小姐回家。”
“署长,那你们家老太爷子的东西”
于化龙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下午再说。”
天空阴沉沉的,有零星的雪花飘落下来。于化龙此刻的心情,却像万里无云一般的阳光灿烂。
镇子南关,一条坑坑凹凹的石阶小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四合院外,种着几棵只有南方司空见惯的竹子。叶片枯黄,像一把把柳叶刀,在寒风中抖得哗哗作响。门拱下方挂着一块黑色漆金长方形牌匾,上书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书香门第,从里面不时传来一阵阵童稚的朗朗的读书声。
于化龙很熟悉这种声音,他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也许是天性使然,这朗朗的读书声并没有把他熏陶成一个读书人,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唯利是图,懂得利用权谋之术钻营和投机的市侩之徒,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了。
“钱小姐,我不想打扰钱老先生,就送到这里了。”于化龙文质彬彬地说道。
此时,尽管他的内心十分希望与这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再多呆一会儿,但他了解一些读书人的通病,不喜欢攀附权贵和趋炎附势。如若被钱老夫子抢白几句,未免于自己的颜面无光,便得不偿失了,因此,他选择了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未落,钱凤仙便说道:“承蒙于署长抬爱,小女子何幸之有?于署长如若不弃,便进来坐坐。”
“我外公也是私塾先生,我了解他们的禀性,就不叨扰了。”于化龙说道。
“这如何使得?又如何能让小女子心安呢?”钱凤仙一脸的过意不去。
“钱小姐如果真有诚意,晚上能否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这”钱凤仙迟疑着。
“少奶奶,您晚上尽管出去,老太爷这里,我会替你遮掩的。”钱凤仙身边的丫鬟,伶牙俐齿地说道。
“少插嘴,哪里轮到你来说话?”钱凤仙低声呵斥着。
丫鬟模样的人,一吐舌头,冲着于化龙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少奶奶。”
“如果钱小姐真的不方便,那咱们改日再说吧。”于化龙心中痒痒的,略带无奈地说道。
“今晚三更,我给你留门。”钱凤仙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语气,弱弱地说完话,面若桃花一般,转身推开门走进了院子。
于化龙一怔之后,心头一阵狂喜。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随着这个婀娜的女子走进了院落。
天空已经泛白,几片雪花落到了于化龙的脖子里,让他打了一个寒噤。
小年过后的第二天,于化龙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里,他与钱凤仙媾合的照片,与他和久子那次的情况如出一辙,信中很委婉地要求他释放佟妮儿,又很严正地警告他,如不照办,这些照片就会落到谷口太太久子的手里,最迟三天,一定要把佟妮儿送到莲花洼,随时有人接应佟妮儿。最后署名:知名不具。
于化龙这才知道,他与钱凤仙看似一次普通的邂逅,却是蓄谋已久的阴谋。他怒不可遏,亲自带领着十几个警察去了钱老夫子的家里,不料,早已是人去屋空,不见一个人的踪影。他思前想后,想到好在日本人还不知道他抓住了佟妮儿,偷偷设计一个佟妮儿脱逃的假象,也未尝不可。他不想因为这么一点事情,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尤其,久子的嫉妒心极强,上次的事情,经过他多方面的努力和狡辩,终于为自己洗脱了干系。这一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他的仕途和命运就很难讲清楚了。
如何能把计划做的天衣无缝,于化龙破费了一番脑筋。他事先字监狱里找到了一个年纪和佟妮儿相仿的女子,带回了警察署的置留室,和佟妮儿关押在同一个囚室后,假借把佟妮儿送到日本关东军宪兵队,,便把这个女子,以佟妮儿的名字带出了警察署。在路上,又借口这个假佟妮儿,在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想逃跑云云。为此,于化龙安排了五六个心腹,在路上就把这个女子击毙了,十几枪,吧这个假佟妮儿的面容打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是个女子的模样后,于化龙才跑到谷口明三那里,讲明了佟妮儿被他抓到的事情。谷口明三对此深信不疑,连连夸奖于化龙办事得力。
接到信的第二天,于化龙便秘密吩咐自己身边的两个得力干将,悄悄把佟妮带出了额穆县城,来到了莲花洼。
见到佟妮儿的那刻,早已等到了两天两夜的万山和志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一齐向佟妮儿跑去。志民跑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失态,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了一下,发现田凤仙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儿看着他,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歉意,低着头,讪讪地扭头往回走去。
孙二宝在田凤仙说出自己计谋的当天晚上,就把田凤仙的主意,原原本本地像志民讲述了一遍。志民听完后,在佩服这个奇女子的同时,心中除了多出几分歉意外;更是多了几分对于化龙的嫉妒和仇恨之情。
田凤仙在对孙二宝说出计划的当天晚上,喝醉了酒以后,对志民说过的一句话,让志民的心里一直在隐隐作痛。田凤仙在那晚,贴着志民耳语的话是:“我是为了你,才救这个佟妮儿小姐的。”
志民听完后,虽然当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感激之情,但内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没有一刻安宁。
万山和佟妮儿相拥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泪眼朦胧,尤其是田凤仙,哭得像泪人一般。在她扑簌簌,晶莹剔透的泪珠中,志民看到的不仅仅是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