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战，生死未卜，我们能活下去的几率太渺茫了，趁着还都活着，有啥想说出来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吧。”沈长庚说道。
即便是沈长庚不说，人人心里都明白，这也许是他们活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了。虽然心中多有悲戚之感，但也是满腔的豪气。
“小菊，我要是睡了，你将来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豹子说道。
“你少胡说八道，你不想娶俺了是吧？”小菊说道。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彩凤，咱们出去跑跑吧？暖和一下身体。”孙二宝说道。
志民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也是时局造就的一对苦命的鸳鸯，虽心心相印，却不能长相厮守在一起，这不能不让人感觉到遗憾。
夜深沉，如人的心境一样，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如果还活着，就一定要嫁给你。”田凤仙毫无顾忌地对着志民说道。
自从前夜拉过手以后，两个人的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肌肤相亲，虽然没有第一次狂热，但如恋人间温馨的感觉，让他们都很痴迷。
志民只是重重地点点头，在这一刻，他唯有点头以示自己的应诺。
“我没啥要说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拼个够本就行了。”梁峰说道。
“我孑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在战场上也杀了十几二十个日本鬼子，这辈子就算赚够本了。”马福才说道。
“我从小就算孤儿，是马排长他们给了我活命的机会，现在有碰上了大掌柜师父，你们都对我小六子当亲兄弟看待，能跟你们死在一起，也是我的福分了。”小六子说道。
“咱们不会轻易那么死掉的，我还指望以后一起继续跟你们打小日本儿呢，从现在开始，咱们谁也不许说丧气话。”志民说道。
孙二宝与何彩凤回来了，尽管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但从何彩凤的一脸悲伤的表情上不难看出，孙二宝也一定说了和豹子一样的话，才惹得表妹伤心了。志民知道孙二宝一定会是这样说的，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志民，我有一个主意，咱们还是用老办法乔装改扮，让老弱妇孺穿上关东军的衣服，趁乱逃出包围圈吧。”孙二宝说道。
“行，就这样办吧。”志民答道。
从灰狼的山寨借来的三百多套日本关东军的衣服，因为寒冷，被一些兄弟穿在了里面。孙二宝的提议虽然有些残忍，但也不失是一条好的计谋。
沈长庚，豹子，马福才，梁峰听孙二宝一说，都默不作声都走出窝棚，动员各自手下的兄弟脱掉关东军的衣服，给山上的老弱妇孺。
让志民和孙二宝没有想到的是，穿着关东军服装的弟兄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这让他们都感动不已。按照突围计划，这些换上了关东军军服的人，由懂日语的表妹何彩凤和田凤仙带队，伺机抓住机会冲破包围圈。其余的五百多人则跟随着志民，孙二宝，豹子，沈长庚，马福才，梁峰六个人从西北角发起突然袭击，希望能撕开一个口子，成功突围出去。
如果西北角先乱起来，其他方位的关东军一定会赶过来增援，那么表妹和田凤仙带领的老弱妇孺才有机会从其他方位脱险。这是志民和孙二宝他们设想的突围计划，这个计划是经过反复斟酌才确定下来的。最初，表妹和田凤仙她们都不同意，执意要随着志民他们在一起突围，但还是拗不过这些男人的意见，最终答应了下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众人的心也在时间里紧张地跳跃着，他们都屏住呼吸，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黯然神伤。诀别气氛在黑夜里忧伤地流淌着，漫过了夜的幕布，随着凛冽的寒风肆意地播洒在每一个角落。
“弟兄们，姐妹们，今夜突围成败在此一举。突围出去的人，一定要记得去青沟子乡的秘密营地去汇合，那里还有我们存的一些粮草，足够维持这一个冬天。”孙二宝应志民的要求召集起全体人马，站在队伍的前面说道。
早在今年十二月，设计砸了于化龙黑市的响窑后，除了大部分粮食运到凤凰山，其余一部分的粮草被转移了青沟子乡的一个秘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看来，这一步棋倒是走对了。官邸镇的密营早已被废弃了，其原因是因为离额穆县城太近，万一稍有差池，不免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现在仅存的这一个密营，是他们赖以求生和能否继续和日本关东军斗争下去的本钱了。
“弟兄们，大家记得，到最后一定要给自己留一颗子弹，或者一颗手榴弹。谁要是万一被日本人抓住，就是被打死也不能出卖兄弟。”志民补充着说道。
“放心吧，几位掌柜的，弟兄们要是怕死，就不跟着你们到凤凰山了。”队伍一个人说道。
“是啊！弟兄们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没一个人是孬种。”另一个人说道。
“就是蹲着撒尿的人，也不会是孬种。”小菊说道。
“哈哈哈”队伍里发出一阵大笑，暂时冲淡了紧张和悲愤的氛围。
一块怀表，握在一只骨感的手里。不仅仅握住了时间，也似乎也握住了命运一群人的命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孙二宝的怀表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天地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依稀能听到表针跳动的声音。
“出发！”志民一声令下后，几百个人开始静悄悄地向山下移动。
志民，豹子，梁峰，三个人领着三百多骑兵打前锋，孙二宝，沈长庚，马福才领着二百余人在中间，他们的身后就是一水关东军服装；由表妹和田凤仙率领的老弱妇孺的队伍。预定的计划是，第一批骑兵冲乱满洲国警察的防线，第二批人伺机配合骑兵冲出重围，而穿着关东军军服的妇孺，找寻到一个最佳方位脱离虎口。
寒风呼啸着扬起成片的雪屑，月光依旧惨淡地遍布四野。挂在枝头枯干的树叶，被风刮得簌簌直响，掺杂在夜枭和野兽的叫声里，让这个夜晚愈发显得有些清凄。山下，一簇簇的篝火已经熄灭，冷风拂去了灰烬，偶尔会劈啪地爆出一点点火星，证明着曾经燃烧过的痕迹。
不时会有十几二十人的巡逻队围绕着参差有序的棉布帐篷巡视着。
“轰轰轰”一声声爆炸撕裂了夜晚的宁静，一个个炸药包横空出世，落在一些帐篷周围，爆炸引起了一场大火，随着风势迅速蔓延了十几个帐篷。
于化龙从梦中惊醒，他所住的帐篷，也险些被大火点燃。听到爆炸声和冲杀声，他知道，一定是山上的何志民他们要从自己这里突围出去。他冲出了帐篷，看到一队骑兵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阵营，枪声，人喊马嘶声和自己手下警察的哭喊声撼天动地。阵营此刻已经乱作一团，没有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警察，毕竟临阵经验不足，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炸药包，骑兵和手持长短武器，进行猛烈攻击的的义勇军冲撞得溃不成军。
“顶住，谁要是再后退一步，按军法从事。”于化龙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命令手下的几个警司和一些警佐，带领各自手下的人马进行阻击。
火光中，于化龙看到当先一匹战马上端坐的正是何志民，紧随其后的是豹子和一个个面部狰狞的义勇军战士，所到之处刀劈枪扫，满眼都是鲜血和叫喊声。于化龙一方面派人去通知荒木正二，一方面大呼小叫组织人马进行堵截。
志民带领着先头人马一连冲破了满洲国警察的两道防线，眼看着就要冲破第三道防线的时候，关东军的大批人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枪炮声，喊杀声，一时间撕裂了夜的沉寂。
孙二宝率领的第二梯队这时也冲到志民他们的身边，由于是近距离的拼杀，关东军的重型武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引以为豪的迫击炮此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短兵相接后，只有长短枪，轻机枪和手榴弹，以及马刀，匕首成了最重要的武器。
“叭勾，叭勾”“突突突”，三八大盖枪和轻机枪的子弹，像飞蝗一样的袭来，瞬间，就有几十个兄弟中弹身亡。
“志民！”
听到一声大喊后，志民看到豹子一头从马上栽落下来。正在这时，一颗子弹也贯穿了志民的左臂，杀猪刀险些掉在地上。志民咬紧牙关，撕下一幅衣襟把胳膊包扎了起来。随后跳下马，跑到豹子的身边。
“豹子！你咋样了？”志民问道，他借着火光看到，豹子的胸前的棉衣有七八处都被子弹打烂了，一股股的鲜血从绽开的棉絮里涌了出来。
“我不能随你一起打小日本了。”豹子气喘吁吁地地说道：“志民，我睡了以后，你一定要让小菊嫁人。”
志民点点头，望着这个多年和自己在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答应你，答应你。”志民流着眼泪，含混不清地说道。
豹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微笑，喃喃自语地说道：“这个傻女子。”说完头一歪，口吐几口鲜血，睁大了双眼，含恨而去。
志民用手帮豹子合上了双眼，站起身，仰天长啸了一声后，翻身上马，随手打出了一梭子子弹。前面的关东军和警察应声倒下了五六个人。
“志民，豹子咋样了？”孙二宝策马跑近志民的身边问道。
“他睡了。”志民答道。
“啊？”孙二宝捂着肚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相信自己多年的好兄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他咬住嘴唇强忍着眼泪说道：“马福才也中弹睡了。”
枪声愈发的密集起来，一个个的兄弟像被刈倒的麦子一般，纷纷栽倒在地。
“你咋样？”志民问道。他看到孙二宝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知道孙二宝一定也受了伤，所以关切地问道。
“暂时还睡不了。”孙二宝强忍着剧痛答道。此时，孙二宝已经身中两弹，一枪击中他的小腹，一枪已经洞穿了他的肩胛骨。
“今天也许是我们兄弟的最后一战了。二宝，你怕不怕？”志民大喊着。
“哈哈，咱们兄弟还有怕的事情吗？”孙二宝大笑。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好兄弟！”志民大喊了一声：“杀一个，赚一个。”一催战马又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此时，成千上万的关东军士兵和保安团，警察的队伍，团团围困住志民他们。
荒木正二正在大喊着：“活捉何志民和孙二宝的，赏大洋一千。”
就在这危急时刻，关东军的后方突然乱作一团。同时，一阵激烈的枪炮声也传入了耳鼓。
荒木正二和铃木安直还在纳闷的时候，负责外围包围圈的安图县关东军指挥官跑了过来喊道：“荒木君，外围来了一伙不明身份的队伍”
“他们多少人马？”荒木正二没等他说完，就急匆匆地问道。
“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好像是一股正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