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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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志民躲在影壁墙的后面,蹲下身体探出头,向大门口望去。天色很暗,视力所及之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什么。就在此时,枪声也戛然而止了,一阵浓烈的硫磺和硝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呛得志民身边的人都掩起了口鼻。志民心中暗笑,这分明就是在放爆竹,而且一定是放在洋铁桶里的,才能达到神似枪声的效果。

孙二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他轻轻扯了一下志民的衣袖,然后微微点点头,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在黑夜里笑了。

“前面的黄狗子听好了,要想保住跳子头儿的命,都乖乖的把你们手里的家伙缴出来。”还是那个大嗓门儿的人在喊着,不过,这次的喊声,却是在志民他们的身后的院子里发出来的。

志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说:这是要讨利息了。

后院,宿舍的门前,亮起了两支松油明柴的火把,七八个蒙面的大汉用枪指着那个警司和老所长的头。火光下,警司和老所长蜷缩着,蹲在地上,身体不住的像筛糠一样的抖着。

“你们不要心存侥幸,老子的大队人马都在房顶上埋伏着呢,我数三个数,不缴枪,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场。”蒙面大汉话音未落,房顶就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志民影影绰绰的看到屋顶有几个黑影,有埋伏倒是真的,但并不像这个蒙面大汉说的那么玄乎。

“弟兄们,把枪都交给他们吧。”警司说。这是他被一个蒙面人,狠狠的用枪管捅了一下之后,痛得呲牙咧嘴之后说的话。

“我们要是缴枪了,何署长那里怎么交代?”孙二宝说。

“叭勾。”一声清脆的枪声,贴着志民他们十几个人的头皮飞了过去。有几个胆子小的,吓得都哭出了声。

“他们不会要动真格儿的吧?”孙二宝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小声对志民嘀咕说。

志民清楚孙二宝说这话意思,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土匪缴了械,于自己的颜面过不去不说,县警察署署长何子杰这一关都过不去,更不用说日本人那里了。总得有一个合适垫背的人,一个谁都能信服的理由才行。孙二宝心思的缜密,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警司,您看我们怎么办?”志民问道。几天以来,志民一直忘了问一下这位警司姓氏名谁,这个节骨眼上,也只好直呼官衔了。

“弟兄们,快缴枪吧,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何署长和日本人那里,我去说,我去说。”警司的语气近乎于乞求。警司此时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那里还顾得了许多。

“兄弟们,你们都听到了,警司下命令要我们缴的枪。”孙二宝说完,第一个带头把枪连同子弹带都扔到了地上。“噗通,噗通”十八九杆枪,十八九个子弹带都被扔到了土匪面前。

“净场了。”大嗓门的蒙面大汉一声令下,身后跑出来两个人,手脚利落的捆好了枪支和子弹带。

“滑了上线。”七八个土匪几乎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嗓子之后,熄灭了火把。就跑出了警察所。瞬间,警察所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院子里,十八九个人在黑夜里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何子杰署长的脸是青紫色的,他不停的在黑石镇警察所的所长办公室里走动着。一个上午,四十几平方米的范围,他足足走了几百圈。纸烟一支接一支的续着,十几只烟仅仅用了一根火柴。灰狼被土匪救走了不说,还损失了二十几条长短枪。枪被缴械了,可以再配给,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灰狼的逃脱,让他无法和日本人交代,是最让他懊恼和愤怒的事情。

灰狼是被孙二宝割断绳索,踹开后窗逃跑的。这也是志民和孙二宝事先设计好的,等烟儿他们绺子的人,虚张声势的攻打警察所,趁着乱成一团的时机,放走灰狼。孙二宝就在志民领着人往出冲的时候,用匕首割开了绑住灰狼手臂的绳子,然后把匕首丢给了灰狼,也尾随着志民他们身后跑了出去。看管灰狼的两个人,早已经被外面的枪声吓得魂不附体,那里还会注意到孙二宝的动作?后来一听到志民说要去保护警司,也懵懵懂懂的跟着大伙跑了出去。

警察所门外,鞭炮爆裂后遗留下来红色和牛粪色的纸屑,被来来回回行走和驻足观望的路人踩踏着,不久,就变成了泥浆没有了颜色。

何署长此时此刻的脑海,就像那堆被踩烂的纸屑一样,烂糊糊的。

昨夜的枪声和爆竹声,让黑石镇上一些好事的人,都跑来一探究竟。但谁也说不清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出了什么事情。最后,在众人的臆想和揣测中,得出了以下结论:黑石镇警察所的所有警员,都加薪升职了。也有人捡了几个弹壳,满脸困惑的望着警察所。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让何署长以及手下的大多数人都欲哭无泪。

志民,孙二宝,还有封宝库疯子,是大多数人里面少数偷着乐的人。但从他们的面孔上,根本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疯子封少爷的表情,似乎比何署长还要痛苦,还要纠结。原因是,他的胸口一直在疼,连喘气都疼。

“你们说吧,现在怎么办?撤职查办事小,搞不好你们当中有人要掉脑袋的。”何子杰署长走得累了,一坐在一把破木椅上说。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的点到了警司的身上。

警司从土匪用枪指着头开始,好像就一直没有停止过颤抖,当他看到何署长的手指点到他的身上的时候,几乎要晕倒一样,一只手扶着墙,冷汗从一张肥硕的脸上;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何志民,你说说。”何子杰指名道姓的说道。

八天了,这是表叔侄的第一次对话。表叔几天以来,似乎很避讳和志民接触,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亲属关系,志民对外也很少提及。相信今天在座的人,知道内情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一听到表叔忽然问自己,志民感觉有些诧异。

“我和我二叔上山打猎的时候,在山上见过一些钢丝套血迹斑斑,还有狼还有狐狸的前肢和后腿。我二叔说:‘狼和狐狸一样聪明,它们要不是能狠下心咬断自己的肢体,根本不能逃生。’”志民没有直接回答表叔的话,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许多人都明白这个故事背后的涵义,但真正实施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子杰署长领着他的人走后的第三天,满洲国额穆县府的一纸公函,就下发到了黑石镇警察所。内容如下:鉴于何子杰署长及其下属,渎职懈怠,辜负了全县民众的重托,以至于重犯逃脱,折损枪械。从即日起,免去何子杰县警察署署长一职,保留副县长职务,负责县辖区的教化工作。免去王顺警司一衔,就地正法,以正视听。免去常贵黑石镇警察所所长一职,回乡务农。任命:谷口明三少佐为满洲国额穆县警察署署长。任命:何志民为黑石镇警察所所长,孙二宝为副所长。即日上任。随公函一同到来的,还有新配给黑石镇警察所的五条枪,一支德国造匣子枪,四支三八大盖枪。

老所长目光呆滞的听孙二宝念完了公函,掏出随身常备的洋铁酒壶喝了一口说:“回家也好,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志民心里有一些愧疚之感,想要说一点宽慰他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老人家回去享清福了,只可惜苦了我们这些没有老婆,孩子的了。”孙二宝说。

“老所长,您以后有什么事情,托人捎个信,兄弟们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志民说。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说的安慰话了。

中午,封镇长设宴,给老所长饯行。志民,孙二宝,疯子等人作陪。封镇长的开场白依旧是慷慨激昂,说了一大堆歌功颂德的好话,让老所长很是受用,不住的用目光瞥向志民他们几个年轻人身上。孙二宝也代表警察所现有的几个人,大大的夸奖了老所长一番,上至周朝狄公,下至南宋的宋慈,老所长都可与之比拟。最后,还吟唱了两句诗文:“昭昭丹心,青史可表。”作为了结束语。孙二宝这一通话下来,听得志民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眼望去,孙二宝正对着他做鬼脸呢,让志民哭笑不得,恨不得上去狠狠的踹他两脚。

酒宴过后,老所长被封镇长安排人,套了一挂马车送走了。一套行李,一个包裹,就是老所长带走的所有家当。

“唉,老常是一个好人啊。”封镇长目送着马车,自言自语的说。老所长也是从民国过渡到满洲国的老警察,和封大头一起共事也有七八个年头了。志民他们也听镇子上的老百姓说起过老所长的为人,不贪不占,唯一的嗜好就是喜欢喝两口酒。在满洲国的警察圈儿里,倒也很难得的落了个青白之身。

晚上,临睡觉前,孙二宝悄声对志民说:“你猜一猜老酒鬼临走的时候,趴在我的耳边说的什么话?”

“他说什么了?”志民也很好奇,他模糊的记得,老所长接过孙二宝递给他行李时,好像是和孙二宝说了两句话。

“他说:‘你们这几个猴崽子,以后做什么事儿,都要小心谨慎才是。”孙二宝说完,不自觉的紧蹙起眉头。

志民心里也是一惊,难不成老所长发现了什么,还是那里露出了蛛丝马迹,不然老所长怎么会说出来如此的话呢?

“这个老酒鬼,鬼精鬼精的,看着整天迷迷糊糊的,其实心里明白着呢。”孙二宝说。

“他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志民问道。

“可能,百密还有一疏呢。不过,老酒鬼为人还是比较正直的。从这一点看,即便是他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出卖咱们的。”孙二宝说。

志民点点头,他心里很赞同孙二宝对老所长的评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永远不会做出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躺在床上,听孙二宝逐渐响起轻微的鼾声,志民却失眠了。

窗外,没有月光,蟋蟀一声声响亮的叫着,引得远处的青蛙也鼓噪起来。天气很闷热,没有一丝风刮过。

明天又是一个雨天。志民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