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天十个大子儿,请问三位爷要住几天?”店掌柜的问道。
“先押柜上两块大洋,住几天没准。”志民答道。
“行嘞,多退少补,三位爷一看就是常在路上跑的。”店掌柜接过大洋说道。
房间里的采光很好,南北的两条大炕上,铺了足有百余条铺盖,有十几个人或坐,或卧的在闲聊着。店掌柜的把他们安排到北边大炕的一角说:“北边炕上的人少,住着也宽敞。”
房间里的十几个人见到志民他们进来,都纷纷打着招呼:“来了,兄弟。”
“来了,来了,你们也来了。”志民应答道。
孙二宝从来没有住过大车店,听到这些人都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心里不免有些诧异,压低声音悄悄问道:“这些人和咱们认识吗?”
志民心中暗笑,也低声对孙二宝说道:“这是住大车店的规矩,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这样和人打招呼。”
北方的大车店因往来住店的人多,流动性也强,出门在外的人讲究“和气”两个字,认为和气才能生财,住到一铺炕上的就是弟兄。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习惯。也为不少单身的行旅,排遣了旅途当中的一份寂寞。
“各位老少爷们,你们都是跑啥买卖的?”志民坐到炕上问道。
“我们都是拉脚的,往县城里送煤。”一个年龄稍大的人答道。
“哦,今天没有活计吗?”孙二宝问道。
“要排队装车,一会儿就应该轮到我们了。”另一个瘦小的人说道。
“我们是昨天来的,今天下午装完车,晚上就能赶到家里了。”又一个年轻人说道。
“拉脚的车很多吧?”志民问道。
“多,要是不多,我们就不用排队了。”瘦小的人答道。
“你们都是给哪里运煤啊?”孙二宝问道。
“哪的都有,我们几个是给县城里的几家酒楼饭庄拉煤的,他们几个是给县城小发电厂拉煤的。”年龄大的人用手指指点点地说道。
“你们三位是做啥买卖的?”瘦小的人问道。
“我们是来收山货的,顺便也想买一些煤回去。我家里也是开饭庄的。”孙二宝答道。
“嗯,这个时候买煤还便宜一些,要是赶到大秋以后就贵了。”年龄大的人说道。
“就是不知道咋个买法呢。”志民说道。
“先交上钱,然后就告诉你啥时候过来拉煤就行了。”另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答道。
“要交现大洋,还是去票号汇兑?”孙二宝问道。
“雇我们拉脚的掌柜,上个月我送他来这里交的现大洋。差不多半褡裢的大洋,哗楞哗楞的响,看着都眼馋呢。”年轻人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买煤的人多吗?”孙二宝问道。
“挺多的,我送掌柜来的那天,就有百八十号人等着往煤矿的柜上交大洋呢。”年轻人答道。
志民和豹子对视了一眼,看来孙二宝的预测还真的应验了。如果一天按照一百人,每人五十块大洋计算,这个矿区每天的进项至少也在五六千大洋以上,若是十天八天到县城的银行存一次款,数目就更可观了。
“老大,老三,咱们一会儿也随这几位老哥去煤矿看看吧,问问现在是多少钱一车。”孙二宝说道。
“行,问好了价钱,心里也就有谱了。”志民答道。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对了,你们带良民证了吧?进矿区大门的时候要查的。”年龄大的问道。
志民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百密必有一疏,他们恰恰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出门走的急,忘了带了。”孙二宝答道。
“三个人都忘带了?”瘦小的人一脸狐疑地问道。
“可不,今天早上我们在花楼吃早饭的时候,才想起要来这里看看的。”孙二宝说道。
“是县城的依翠园吧?那里的姑娘个个长得都水灵灵的。”瘦小的人咽了一口唾液说道:“他们的头牌姑娘叫‘红柳儿’,,睡一夜要几十块大洋。”
“你睡过啊?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年轻人问道。
“我要是睡过她一次,死了也值个儿了。”瘦小的人答道。
“呸,瞅瞅你这没出息的样,一个窑姐儿就让你连命都不要了?”年龄大的人啐了一口唾沫说道。
志民看到瘦小的人猥琐的样子,忽然灵机一动,对他说道:“这样吧,你的良民证借给我,我去帮你装车。你在这里等着就行了,顺便让我们老二给你讲讲花楼里的姑娘。”
瘦小的人一听,高兴得差一点蹦起来。这正合了他的胃口,不仅如此,要装满木板定做的一立箱的煤,也是很费力气的活儿。所以他连连答应了下来,从兜里掏出良民证递给了志民。
如果孙二宝的眼神儿能变成一把利刃的话,志民的身上恐怕被剜下不止一块肉了。
“你们谁还想在大车店里歇着?我也去帮你们装煤。我陪着我们老大去一趟。”豹子说道。
“我的良民证借给你吧。”年轻的人说完,也掏出一个良民证递给了豹子。豹子接过来,看着孙二宝得意地笑了。
孙二宝恨得直咬牙根,脸上却挂满了笑容说道:“行,有老三陪老大去,我也放心了。”
志民看着孙二宝,心里也忍不住的暗笑。
煤矿是能进去了,可进去之后,又如何能探听到煤矿往票号押款的确切时间呢?这也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现在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志民心里想。
临走的时候,孙二宝拉着志民和豹子走到了一个僻静处,让他们把枪都交给了他,说怕万一矿区搜身会露出行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记住了,我可记仇。看我下次怎么作弄你们的。”
十几挂马车驶离了大车店,不远处就是棒槌岭煤矿的矿区,从远处望去,一座秃秃的山岗上面,矗立着许多钢铁架,一根根的钢丝绳和一捆捆的电线,像乱麻一样的纠缠在一起,不时传来的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让脚下的土地也似乎颤动起来。
走进矿区的大门,一个日本兵和两个身穿黑色裤褂的护矿队的人,草草的验过良民证之后,就让志民他们十几个人进到了煤矿。被一个监工模样的人,领到指定的一个煤堆前停下马车,准备开始装煤。
志民仔细观察着矿区里的情况。一堆堆的煤堆积的像小山一样高,透过煤堆的沟壑处可以清晰的看到,有几栋砖瓦结构的房屋建在山根处。房屋的前面是一块空地,一群人聚到一起,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志民考虑了一下对豹子说道:“老三,我到前面看看去,问问煤炭现在的价钱。”志民也没有确切的目标,只是想着,既然来到煤矿,索性熟悉一下矿区的情况也好。
豹子点点头说道:“你去吧,车我帮你装。”
志民放下铁锨,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那几座房屋走去。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房屋前,一个黑衣人拦着了志民的去路问道。
“大兄弟,我是来买煤的。”志民答道。
空地很平坦,几个日本兵和几十个黑衣人围成一圈儿,正在看场地中间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在摔跤。
“买多少?买的少的到左边的那个房子。”巡逻的黑衣人用手一指。
“嗯,谢谢大兄弟了。”志民应了一声。
志民刚要绕过被人群围住的圈子,就听到一片起哄之声。透过人缝看到,先前两个摔跤的人已经倒下了一个,胜者在场内大喊大叫着:“来,谁来?”听他说话的生硬程度,这分明是一个日本人。
有一个日本兵从一个黑衣人的手里,接过了一沓小洋票,回过头对着场内的人竖起了大拇指连连说道:“哟西,哟西。”
“又输了。”一个黑衣人对着另一个黑衣人悻悻地说道。
“这个新来的小日本监工,还真不简单,听说是什么肉道的三段。”另一个黑衣人说道。
“什么肉道?是柔道。看样子就得等大哥回来才能收拾这个小日本儿了。”一个黑衣人说道。
“大哥回家也应该回来了吧?都走七八天了。”另一个黑衣人说道。
志民在心中猜测,两个黑衣人嘴里的大哥,一定是绺子踩盘子的人回来说的那个懂武术的“双镖”了。这些人护矿队的人和几个驻扎在煤矿的日本兵闲极无聊,以此来赌博取乐消磨时间。场内这个日本人很显然也是刚来的,并且,赢了不止一场了。自从输给了长尾五郎,志民多多少少对日本的柔道了解了一些。场内的日本人是柔道三段,虽说要比长尾五郎低三个段位,但应付一般的莽汉,还是绰绰有余的。
志民一边思惴着,一边向几栋砖瓦结构的房屋走去。在最左边的房屋外面,已经有十几个在排着队,想必也是过来买煤的人。
“老哥,煤不好买吗?”志民向前面的一个人问道。
“还行,这个时候买煤的人多,价钱也便宜一些。这不,都拍着队等着交钱呢。”前面的人扭过头答道。
“怎么这么多人排队,我还是明天来吧。”志民说道。
“这还人多?每天的上午都有百十号人排队。”
“哦。”志民应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长袍马褂衣着光鲜,腰间鼓鼓的人,更加验证了大车店那个年轻人人说出来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耳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喊声,志民扭头一看,一匹黑马像旋风一样的从矿区的大门口疾驰而来。跑到空地前,一个人一骗腿,干净利落地跳下马来。志民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功夫。
看到这个人跳下马,志民心里知道,新一轮的角斗要开始了。他毕竟还是年轻人的心性,忍不住好奇之心,转过身又走了回去。这时,有两个排完队领到煤票的人,也想看个热闹,也跟在志民的身后,来到了空地。
从马上跳下来的这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体格粗壮。也是一身的黑衣黑褂,脚上穿着一双圆口的厚底布鞋。面色黑红,脸颊处有一丝丝的血丝,鼻子微红,显然是多年饮酒所导致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儿,透着一种狂傲之气。
“咋的,兄弟们?”他问道。
“双镖大哥,我连着输了好几场,把这个月的饷银都输光了。”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一脸沮丧地说道。
“你他押宝都不会押,输死你活该。”这个叫“双镖”的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