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寨到省城有四天就足够了，这一段路我们轻车熟路，你就放心吧。”志民说道。
“行，就听孙兄弟的，走山路先去你们山寨。”万山答道。
几个人又研究了一小会儿，初步商定下绕开几个村子和两条官道的路线后，才松下一口气。
“长官们，饭做好了。”从这家农户的大门外，走进来几个乡民，他们手里端着几个大铝盆和两只水桶；盆里装满了玉米面贴饼子；水桶里是热气腾腾的鸡蛋汤。所在的这户人家也搬出来一叠煎饼和一盆咸菜以及一桶白菜豆腐汤，和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粗瓷碗。
“开饭了。两三个人用一个碗盛汤。”孙二宝喊道。
院子里的人都赶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狼吞虎咽起来。
志民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有一道很绚丽烟柱，从这家农户房屋的后面腾空而起后，爆出一个亮亮球状物，转瞬便消失不见了。他猛然想起大哥何志强说过，有一种叫做信号弹的东西，是方便预警和联络用的。这个时候，谁要联络什么人呢？
志民没有吭声，走到孙二宝的悄悄使了一个眼色孙二宝赶忙压低问道：“咋了，志民？”
“有人在房后发信号弹。”志民说完。
“先不要声张。快，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孙二宝放下汤碗，大着嗓门又说道：“弟兄们，都别吃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
几十个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孙二宝，好半天没有醒过神儿来。
走出村子以后，几十个人迅速钻入村东的树林里。志民，孙二宝和王德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孙二宝把刚才发现信号弹的事情也告诉给了王德彪。三个人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三个人把余下的兄弟们挨个想了一遍之后，一致认为发信号弹的人一定就在万山他们的人当中。依照他们的估算，日本关东军的骑兵很快就会来到这个村子。现在也只能尽快离开险地，然后清除内奸。
一行人匆匆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借着短暂休息的时机，三个人把万山，佟妮儿和杨昆喊了过来，讲明了信号弹的事情，听得万山他们目瞪口呆。
“你们想一想，在你们的人当中，谁有这个嫌疑？要是不把这个人揪出来，谁都难逃一死。”志民轻声说道。
“我带来的人，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我敢保证他们都没问题。”万山说：“大哥，这个人就不可能出现在你们的人当中吗？”
“我们带来的兄弟，各个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人会当汉奸。”王德彪有些愤怒说道：“为了你们三个人，死了我们多少兄弟？你还怀疑我们剩下的这几个人？”
“王大哥，你别生气。万山就是随口一说的。”佟妮儿陪着笑脸说道。
“等一下，我想到了一个人。”杨昆说道。
“谁啊？”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跟我一起回国的赵文昌。前几年在东北的时候，因为搞学生运动，被日本特务机关抓过，没过多久就放出来了。党组织审查过一阶段，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你们说会不会就是他？”杨昆说道。
“哪个人？”志民问道。
“就是那个带着眼镜，没拿皮箱的人。”杨昆答道。
志民想起来那个跑得很快，手脚很灵活的人。他用眼睛的余光一扫，看到那个叫赵文昌的人正在闭目养神，暗自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他，你们从苏联回国，也只有他先知道消息和行走路线。”孙二宝说道。
“王大哥。”志民喊了一声，使了一个眼色。王德彪会意地站起身，跟在志民的身边，向赵文昌走了过去。还没等赵文昌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两只胳膊就被志民和王德彪架了起来。志民用闲下来的右手，往他的身上摸了一遍，从后腰上搜出来一把类似于手枪，但枪管明显要比普通手枪粗一些的物件。王德彪一看，冲着志民点点头，志民心领神会地配合着王德彪把赵文昌拖到了一堆灌木丛后。
赵文昌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也很清楚志民他们两个人要干什么，所以，只是木然地说了一句话：“我老婆在日本人手上。”然后，就闭上了双眼。
志民拔出他的那把杀猪刀，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此时，几十个人也都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儿，想着日本人很可能会一路追赶过来。所以，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出发。”志民说道。
根据路途推算，行走在人迹罕至森林里的羊肠小路，大概要在凌晨二三点钟才能赶回山寨，因此，众人都加快了脚步，希望尽早能够脱离险境。
太阳落山了，森林里也变得暗黑起来，山路也越来越难走了。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万山看杨昆和佟妮儿的体力有些不支，悄悄跟志民和孙二宝商量，最好再休息一会儿，找一些食物来垫垫肚子，毕竟，中午的饭谁也没有吃饱。志民估计了一下，现在应该走到了黑石镇地界，一听到万山这样说，也感觉有些饿了。中午因为急着要离开三道泉村，大家都后悔没有揣上几个玉米饼子。
借着月光，志民看到前面有一个木帮废弃的呛子，看样子能容下百十个人。
“都进呛子里歇一歇吧。”志民说道。
孙二宝招呼大家都进了呛子后，对志民说道：“志民，能想办法弄点啥吃的吗？”
“山里有啥，就有野兽。路上也碰上过，可惜，就是不敢开枪啊。”志民说道。
“还有别的啥法子没有？”孙二宝问道。
“大哥说的对，这个季节青黄不接的，山里除了野兽，也真的找不到啥吃的东西。”万山说道。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志民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啥办法？”孙二宝问道。
“木帮的人，在下大雪不好伐木的时候，都喜欢在树林子里下套子。二宝，你喊上几个兄弟，咱们一起四处转转，要是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捡到啥大山牲口呢。”志民说道。
不知道真是运气不错，还是这片山林里的套子下得过密，十几个人在呛子周围转了一圈儿后，竟然捡到了半头被乌鸦吃掉了一半的野猪。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野猪剥皮后，又捡拾了一些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
随着一阵阵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许多人的肠胃也随之如雷鸣一般的响了起来。
野猪肉烤的半生不熟的时候，饥饿，让众人都顾不上再耗时去等了。在志民杀猪刀的分割下，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了一小块渗着血丝的野猪肉。有性急的人，顾不上细嚼慢咽，三口两口就肉吞下了肚。然后，意犹未尽地说道：“真香啊！”
一小块肉虽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足以让他们有体力走回山寨。
“呜翁，呜翁。”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犬吠，与普通的土狗不同。这种声音志民很熟悉，是棒槌岭煤矿听到的；那种狼犬的吼叫。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日本关东军带着警犬追踪到这里来了。
“快起来，日本关东军来了。”志民喊道。
众人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在孙二宝的指挥下，用树枝和湿土扑灭了篝火。就在这时，他们的四周都响起了狼犬的狂吠声。
“轰轰轰”几枚迫击炮弹呼啸着落在了；距离他们不足十几米的地方，爆炸蹦起的泥土溅了众人一身。
“志民，我们被包围了。”孙二宝喊道。
“向东面冲。”志民仔细听了一下狼犬的狂吠声后，迅速作出了判断。东面，也就是他们要回山寨的方向。他听到东面狼犬的吠声，明显比其他位置的要少，由此也可以断定，东面的敌人相对要少一些。
几十个人在志民的带领下，向东面冲了过去。
“叭勾，叭勾”三八大盖枪的子弹在他们的身后飞了过来，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日本关东军像野兽一般嚎叫着向志民他们这个方向扑来，炮弹，子弹也呼啸着如暴雨一般的袭来。
孙二宝突然打了一个趔趄，被志民一把拉住才没有跌倒。
“二宝，受伤了吧。”志民喊道。
“没事儿，小腿上好像中了一枪。”孙二宝说道。
志民冲着前面和左右两侧开了几枪，架起孙二宝的一条胳膊，拖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前面的敌人也醒悟了过来，“突突突”一阵猛烈的机枪子弹，也如泼水一般的扫射着；跑在前头的几个兄弟，纷纷中弹倒地。
“靠着大树，往前冲。”志民喊道。他架着孙二宝从一棵大树后钻出来，又迅速闪入另一棵大树后。万山一手拉着佟妮儿，一手拖着杨昆。听到志民的喊声后，学着他的样子，依靠着一棵棵的大树，向前冲去。
王德彪带着山寨的二十几个兄弟断后，他们打打停停，阻击身后紧追不舍的关东军。
子弹和炮弹愈发地密集起来，压得人都直不起腰。
志民身边的兄弟又有几个人倒下了，断后的王德彪领着的兄弟也在逐渐减少。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借着惨淡的月光，志民和孙二宝发现，他们身边活着的兄弟也不过七八个人了，王德彪捂着一条胳膊，显然也挂了彩。
“哒哒哒”志民冲着前面影影绰绰出现的几个关东军开了几枪，转过头对孙二宝说道：“二宝，看样子我们兄弟要睡在这片林子里了。”
“好像就是风水不太好。”孙二宝答道。
“哈哈哈”志民大笑着又打出了几枪。
万山，佟妮儿，杨昆，还有另一个拎着皮箱的人，以及万山带来的，仅剩下的四五个人也围拢了过来。
“万山，我们兄弟今天要死在一处了。”志民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就在他们前面爆炸了。“轰”的一声，一颗碗口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
“好啊，也应了誓言了。”万山豪爽地说道。
佟妮儿听到志民和万山两个人的话后说道：“能和你们在一起，是我的骄傲和荣幸。”
志民听得很清楚，佟妮儿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神思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杨昆和另一个一同回国的人，从他们携带的皮箱里掏出一些文件，用汽油打火机点燃后开始焚烧。看着淡蓝色的火苗跳跃着，一种悲怆的感觉莫名地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志民一瞥，猛然发现杨昆的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正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和悲伤的表情。志民心里一惊，一个箭步跳了过去，一脚踢飞了杨昆手里的小枪，“啪”的一声，小手枪的子弹射向了天空。
志民厉声喝道：“还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言死。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小日本做垫背的。”
杨昆面如死灰，呆滞地看着志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枪炮的破空声，爆炸声，夹杂着犬吠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的火光照亮了天空。
“嗷，嗷”，在枪炮声中，志民突然听到了两声凄厉的狼嚎。就在他纳闷儿的时候，“嗷，嗷，嗷”漫山遍野都响起了一声声凄厉的长啸，竟然遮盖住了隆隆的枪炮声。伴随狼的一声声嚎叫，在包围圈的外围也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枪声。
关东军的攻势突然弱了下来，一声声人的惨叫和警犬惊恐的哀号，回荡在月朗星稀的夜空。
“哈哈，我们的救兵来了。”孙二宝喊道。
“咋回事？”志民一头雾水地问道。
“你看。”顺着孙二宝手指的方向，在火光中，志民看到了黑虎身影，正在向他们跑来。
“突突突”几挺机关枪吐着火舌从他们的前面一路狂扫过来，领头的正是豹子和梁峰。
志民大喜过望，大声喊道：“兄弟们，冲啊。”率先直直地向前冲去。迎面正碰上两个惊慌失措的关东军士兵，他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们的咽喉。侧面突然也站起一个关东军士兵，端着刺刀就刺了过来，志民一闪身，一个侧步撞入他的怀里，手里的杀猪刀顺势插入他的心脏。
王德彪这时也冲了过来。一个关东军士兵端起枪刚要向他射击，一副奇异的景象出现了：树丛中忽然跃起一头狼，一口就咬断了关东军士兵的咽喉。
黑虎和四条猎犬跑到志民的身边，摇头摆尾狂吼不止。志民拍了拍它们的脑袋，发出了进攻的喝令。五条猎犬立时就像鬼魅一般，消失在丛林里。
指挥这次追踪任务的日本关东军指挥官长尾五郎，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五百多名步兵和骑兵；在狼群和一支来路不明队伍的冲击下，变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长尾五郎悲哀地感觉到，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森林里处处隐藏着杀机。他不由得仰天长叹，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阵军号声过后，枪炮声逐渐减弱了。森林里，偶尔会传来几声人被野兽撕咬时发出来的惨叫声。
“志民。”是烟儿的声音。
烟儿在一群人当中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入志民的怀中。
孙二宝也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表妹何彩凤也跑了过去，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哈哈，你们这两个家伙，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了。”豹子手里拎着一挺轻机枪，咧开大嘴笑着说道。
“去，没事儿就知道胡说八道。”小菊在他的身边说道。
“咦！咋就你们这几个人？长河，还有那些兄弟呢？”豹子看到眼前只有十几个人，有些诧异地问道。
志民他们都目目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
“他们都睡了。”王德彪好半天，才用压抑的语气答道。
“睡了？死了？长河死了？”豹子用不相信的眼神儿，看着志民和孙二宝问道。
志民和孙二宝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了头。他们不忍心看到豹子失望的眼神儿。
豹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万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头。一边打，嘴里一边大骂：“用我们二百个兄弟的性命，去换你们三条命。你他安得什么心？”
佟妮儿本想过去劝一劝，拉开豹子。但是，当她看到豹子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是被吓到了，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豹子兄弟，你打吧。是我的责任，是我对敌人估计不足，才连累了你们兄弟。”万山木讷地说道。
“去你。”豹子又狠狠地砸出两拳后，一转身像一只疯虎一般跑远了。
一块乌云飘过来，遮盖了月光，天地之间立时变得黯淡无色，陷入混沌之中。远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震颤着人们的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