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就是楼梯,滕泽的办公室就在她办公室楼上,可依依却选择从走廊尽头的另一侧楼梯上去,在途经转角的落地穿衣镜时,她特意停下了脚步。
近来她几乎每晚失眠,即便偶尔能够勉强入睡,又总做乱梦,常常半夜自噩梦中惊醒后便再难入睡,加之她春节过后胃口也始终不好,可以说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月,她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了去,脸色更是十分难看,即使化了妆,依旧显得面容憔悴,尤其眼底两团沉沉的乌青浮在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上,越发得触目惊心。
她叹了口气,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包,摸出粉饼盒往脸上扑了点粉,又加了点唇彩和腮红,这才算勉强显得精神了些。她对着镜子咧嘴笑了笑——虽称不上一笑倾城,可好歹也算是笑靥如花的吧!
深吸口气,依依整了整衣领,方才郑重其事地朝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叶怜依,打起精神来!不就是见个大客户嘛!平时陪父亲和薛厉参加的社交场合里多得是这样的企业家,像他那样的更是比比皆是,没什么好害怕的!”
依依最后对着镜子前后比照了一番,方才拾级而上,走到滕泽办公室门前时,只听密闭的橡木门内隐隐传来了交谈之声。她到底将心一横,迅疾扬手叩门,她怕自己哪怕再有片刻的犹豫,就会转身逃跑。
门意外地从里面被打开,倒是Aimee来给她开的门。
滕泽的办公室是个宽敞透亮的大套间,会客室的沙发正对着一溜巨幅落地窗,依依赫然入内,一时被亮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看到滕泽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笑着招呼她:“小叶来啦?”
“滕总。”
依依努力堆起得宜的微笑,滕泽已经转头笑着向坐在他对面的两个男人介绍:“这是我们人力综合管理部的叶怜依,有关机坪通行证的办理都由她负责——小叶,这位是我们的新客户,NC的执行总裁韩总,旁边这位是韩总的秘书林先生。”
其中一名男子已经站起身跟依依点头微笑,一袭纯手工制作的西服挺括细致,一看便知是出自世界最顶端的西服品牌Ermenegildo Zegna之门,该品牌从面料的选购到细节的选材无一不要求精良,其纽扣甚至采用的是兽类最坚硬的角质做成,用料考究至极几近奢侈,故而以独一无二著称于世。不仅如此,Ermenegildo Zegna每年全球只限量供货50套,所以即使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
男子极具绅士做派地朝她伸出手:“叶小姐,你好。”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她仰起脸,正对上他的眸,许是对着光的缘故,他正微眯着眼看她,好似一只盯着猎物的豹。依依突然觉得昏眩,像是喝醉了酒,头重脚轻地几乎站立不稳。她听见自己艰涩地开口:“韩总,您好。”她伸出手与他相握,冰凉颤抖的指尖被他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只是轻轻一握,便又放开了她,那副气定神闲,又彬彬有礼的样子,落落大方得好似从不认得她。
也许,他早就已经忘了她。
依依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适才被他握住的手,指端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强忍住喉头翻涌的酸楚,幸好滕泽已然开口:“韩总,既然小叶过来了,那么现在就让她带您和林秘书去公安局窗口走个面见的流程吧!”
一旁的林秘书忍不住问:“面见的流程是指……”
滕泽刚要回答,却不曾想韩学谦竟脱口而出:“那是他们公安局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背景审核。”顿了顿,才又笑着对滕泽说:“这些也都是您的下属告诉我的。”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滕泽却瞧得真切,韩学谦在说这句话时,眼角分明瞥了叶怜依一眼,而叶怜依呢?虽说始终勉力自持,可她终究不过是个女子,她不知道,在韩学谦看她的同时,她所有的伪装,已然崩塌。
心中对他们的关系差不多也猜出了七八分,可他滕泽是何许人也?夜以继日在商场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了他不动声色的好本事,所以哪怕他此刻心里再如何震惊,面上仍旧平淡如水。他问依依:“小叶,你这里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忽然被滕泽点了名,依依慌忙将手藏到背后,心虚的就像小孩偷拿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糖。她极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就是外单位人员需安排至少两名陪同人员共同进场,滕总您看安排谁比较妥当呢?”
“我自然是要陪着韩总和林秘书进场的,另外一个人么……”滕泽故作沉吟,旋即作势征询韩学谦:“韩总您的意思呢?”
韩学谦深深看了滕泽一眼,探索的目光锐利如刀,滕泽坦然回望,二人一时只是无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半晌,韩学谦忽而嘴角一勾,“那么叶小姐,麻烦你了。”
“啊?”依依诧异地惊呼,见韩学谦正抿嘴笑看着她,只是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嘲讽来得更为贴切。依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得硬着头皮不怕死地跟他确认:“我吗?”
韩学谦挑起一边的眉:“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韩学谦的身材健壮挺拔,可他其实身高不过178公分,这对于本就高挑的依依来说并不算高,何况依依又穿着高跟鞋,照理站在韩学谦面前,哪怕不能平视,至少也用不着仰视才对。可此番依依偏偏就得仰起脖子才能与他对视,但她却很没出息地不敢看他,只觉头顶似有团巨大的阴影就要迫得她喘不过起来。
她本能埋首于胸,淡淡嗫嚅道:“没,没问题。”她还能有什么问题?都被逼到这步了,她还敢有什么问题?
办证过程极其顺利,从面见到出证,前后花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正可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一把。
之后就是作为陪同人员领着韩学谦进机评了。其实陪他进场看飞机倒也没什么,毕竟有滕泽在场,想来韩学谦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眼下这季节是航空业的淡季,所以偌大的停机坪里只寥寥停了数架飞机,如此便越发衬得韩学谦的私人飞机恍若猎鹰展翅,傲立其间。
只是这大冬天的,机坪里可说是寒风凛冽,依依穿的职业套裙根本抵御不了寒风的侵袭,她本能裹紧了大衣,可风还是呼呼地直往裙子下摆钻,翻飞的大衣下摆更是被风吹得呼呼啦啦直响。她冻得直打哆嗦,连脚都冻得木了,踏在地上就像踩着棉花,毫无半点知觉,饶是如此,却还得跟着他们来回走。
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隔着自己呼出的大团白雾,依依望见韩学谦挺拔的背影在她眼前晃动,她实在很想动用他们的私人关系悄悄拉住他,请他高抬贵手放她回办公室缓一缓,毕竟虽然他们的确是分手了,可到底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哪怕只当她是个女人,要他发挥一点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总可以吧?奈何她刚一张口,声音已被呼啸的冷风卷走,连牙齿亦被冻得冰凉,她幡然醒悟,啥叫唇亡齿寒,她今天总算是彻底领悟了。抬头再看面前三个大男人,个个西装笔挺昂首挺胸,那副器宇轩昂的样子如同置身暖气开放的陈列馆,举止优雅得完全不受恶劣天气的半点影响,反观她自己,缩头缩脑地恨不能将头直接埋衣服里。不过也难怪,她本来就怕冷,人又瘦,1米7的身高连一百斤都不到,身上没有一点脂肪,怎么过冬?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出了停机坪,等她坐进办公室里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冻成了冰棍,不止脑壳疼得要裂了,连嘴唇都发紫了。小张见了她吓坏了,连忙给她泡了杯红茶,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滚烫的茶水灌下去,背后终于有融融的暖意浮了上来,依依这才算是勉强缓了过来。
人一回过神,她可算是有力气在心里将韩学谦的祖宗十八代全都请出来挨个问候一遍了。
这臭男人,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明知她有见风头疼的毛病,还偏要让她跟着他们站机坪上吹风,还一吹就一小时,最后还是滕泽看不过去,安排了司机把她先送了回来,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以前她和韩学谦在一起时,就常听他念叨,说他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专情的男人,眼里除了自己老婆,旁的女人在他眼里就跟空气一般,就算是天仙跟他献媚,他都可以丝毫不为所动。
每当听他这样说时,依依都不以为然,只当他是信口胡诌罢了!
可今天,她信了。
依依自嘲地笑了笑,一仰脖子,将剩下的半杯红茶全部灌进了肚子里,口中只是又苦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