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往事如烟情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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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二

那天,他就立在原地,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直到天都黑透了,浅黄的路灯照射着不再喧嚣的马路,当繁华褪尽,一切都变得冷冷清清,萧索孤寂得恍若被遗忘的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站了多久,只记得到了最后他连骨头都是酸痛的,凉意直直侵入骨髓,全身的血液悉数凝固。

他这才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路跌跌撞撞引来无数路人纷纷侧目,也许他被当成了疯子,因为所有人都避他避得远远的。他嘲讽地笑了笑,他这个样子,和疯子当真是没有半点不同的。

到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倒头就睡,只是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烧了好多天,终于扛不住去医院挂了三天点滴,到了最后一天,刚吊完盐水走出医院大门,却又跟好多人打了一架,至于为了什么打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当时只是怒不可遏,一心只想着发泄满心的愤懑。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以一敌众,又被直接打回了医院,甚至差点被抓到公安局拘留,要不是杨烨帆托了朋友帮忙周旋,他估计就要彻底在派出所静养了。

这样的往事,如今想来,却恍若上个世纪般遥远。

韩学谦摸出打火机点烟,幽蓝的一簇火苗很快被寒风卷走,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他用力握住打火机啪嗒啪嗒点了好几次,终于将烟点燃。

隔着弥散淡白的烟雾,他的黑眸没有焦距地望着遥远的彼端。站在至高点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晚,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繁华如同白昼,天上没有一颗星,空空如也的苍穹天际,黑压压的仿佛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他倚在车门边抽着烟,突然就被呛到,他随手扔掉抽了一半的烟,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就像那次打完架后被抬进医院时一样没命地咳着。那个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连每一次的呼吸,于他,都如同炼狱凌迟般痛苦不堪,更遑论这样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满头大汗,脸更是紫涨通红,当他被抬进急救室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咳嗽,却再不能动弹,只能虚脱地任由医生摆布。

当时他高烧刚退,人本就虚弱,这么一折腾,原本好容易退下去的高烧复又卷土重来,加之断掉的两根肋骨和轻微脑震荡,他连着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方才彻底痊愈。

大病初愈的他出院后果断辞掉了工作,白手起家一路从创办成衣工厂到投资房产,前前后后辛苦打拼,终于功成名就,如今再度回首往昔种种,恍若隔世。原来,再难再痛,皆不过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只是他永远都忘不掉,再次见到叶伟峰时的情景。那是他刚当上本市房地产商会会长不久参加的第一个商业庆典,受邀参加的都是些市里的领导干部,当然也包括已荣登市长高位的前区长叶伟峰。叶市长见到他时很意外,却到底沉得住气,他微笑着同自己握手,客套地寒暄,可饶是如此,他仍在叶伟峰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不可置信的讶异与难以言喻的……懊悔。

是的,是懊悔,哪怕只是瞬息一闪,他亦瞧得真切。

夜,更深了,韩学谦看了看表,已将近午夜十二点了。有辆满载着沙土的重型土方车旁若无人地冲上高架,呼啸着从他眼前疾驰而去,扬起了大片尘土,纷纷扬扬地朝着他兜头袭来。他厌恶地抖了抖衣襟,复又抽出一根烟点燃,指缝间的那一星微茫在夜色下泛着优雅的品色,恍若世间最耀眼的红宝石,反射的光辉清晰地照见他眼底深处难掩的哀凉。被风吹乱的发亲吻着他的面颊,黑暗中,他的侧脸被不时经过的车灯照得一明一暗,邪魅得近乎阴寒。

他不由转头看向车里,她仍旧维持着他下车前的姿势蜷缩在车门一角,只是他此刻站立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脸,不知她是否依然紧皱着眉。

他叹了口气,终于熄掉香烟打开车门上车。

车里弥漫着甜腻的芬芳,他没有看她,更没有唤醒她,只是直接下了高架掉头过江,一路往城东开去。

等韩学谦将车子停稳在自家别墅的车库里,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这幢别墅他去年年初刚买不久,家具装潢样样都是簇新一片,他虽然不常来住,却有专人每天都来替他打扫。

他抱着依依径直上了二楼主卧,为着怕吵醒她,所以他的动作很轻,可到底还是惊动了她,就见她迷蒙地睁开眼,水晶灯投射到她晶亮的眸中,潋滟出一星淡薄的碎金。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目光像是穿透了他望着遥远的某处,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忽然,她眉头紧锁,一张小脸痛苦地皱成了一团。

韩学谦恍然大悟,立刻抱着她直冲洗手间,依依脚还没来得及落地,已经急不可待地抱着马桶搜肠刮肚地吐了起来。她晚上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又一个劲儿地被季总灌酒,这会儿吐出来的除了酒,再没旁的东西了,可她还在一个劲的吐,到最后竟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韩学谦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又帮不上忙,只得不停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没事……吐完就好了……没事的……”

等她终于吐完时,她整个人早已瘫软在地恹恹地喘息着,韩学谦适时递来杯温水给她漱口,又拧了把热毛巾替她擦脸,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越发衬得嘴唇如血般透着触目惊心的殷红。他别转过头不忍再看,抱着依旧神志不清的她回到卧室。

他抬手摸索着按下墙上的灯掣,昏黄的光晕倾泻一室,正照见卧室一溜大落地窗外的茫茫江景。

当初买房子时,他也正是看中了这片开阔的江景。

他将依依安顿好,转身拉上窗帘,找来自己的一件干净衬衫给她换上。

等换好了衣服,依依仍旧迷迷糊糊的,韩学谦见她整个人蜷缩在大床的一边,脸贴着枕头不时喃喃说着一些话,也尽是含混不清的咕哝,几缕汗水****的发黏黏地腻在她的脸颊上,显得十分狼狈。他俯在床沿,很想替她拨开这些发丝,可探出去的手却又停在半空中,终于,还是缩了回来。他颓然地跌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面前密闭四合的窗帘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悠悠江水,子夜过后,没有了景观灯的渲染,那奔腾的江面是否就如猛兽张大的口,随时都可将世间万物吞噬殆尽?

卧室里安静得出奇,静得他都能听到背后传来匀停的呼吸声。他突然莫名烦躁起来,胸口似燃了把火,熊熊烧烫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甚至连同最后一分意志都要被燃成了灰烬。他知道这里再不能待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急欲起身,没想到有一双温软的手臂竟从背后缠上来绕住了他的脖子,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因为她的气息完完全全覆住了他。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动,她轻浅的呼吸缭绕在他耳廓,热热的,带着****的暖意,他的心咚咚直跳,像是随时都会冲破胸腔跳出来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说:“我去给你打杯芹菜汁解解酒,你喝了好睡觉。”

她并不答话,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吻着他的脖子,细碎绵密的吻渐渐又变成了恶作剧般的啮咬,她用滚烫的身子贴着他的后背,不时还像小猫一样蹭他两下,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又急促,“依依……”他艰涩地唤着她,忽然身子一紧险些控制不住,因为她的手竟然老实不客气地探进了他的衬衣前襟,柔软烫热的掌心摩挲着他胸前坚实纠结的肌肉,甚至带着留恋的探索抚上了他的心口。

浑身的血液尽数往脑门子上涌,他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肆无忌惮的探索,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能推开她:“你别这样。”他豁然起身跳开半步惊恐地瞪着她,仿佛她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他这一推,不想竟是用了十足的力道,依依没有防备,被他推得整个身子栽倒在床上,额头直接撞在了床边的雕花柱子上,她痛得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韩学谦也吓了一跳,才刚要凑过去查看,她已经挣扎着抬起身子幽幽地望着他,她的眸子极黑,在昏暗的壁灯下,就像落地窗外滚滚的江水,翻覆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依依一动不动,就这样满脸凄惶地仰头望着他,他心下不忍,却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你醉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他转身就走,谁知依依马上又从他背后缠上来抱住他,他本能想要扯开她的手,可她却反而缠得更紧了。她手背上的肌肤本就白皙胜雪,此番因着用力太过,竟惹得手背上青筋暴突交互错落,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绝决。他怕再弄痛她,一时也不敢再动,只能姑且由她这样抱着。

她似乎又瘦了,因为她的肩胛骨咯得他后背生生地疼。

许是将他的沉默当作一种默许,依依把脸贴向他坚实宽阔的背。隔着衬衫棉质的料子,韩学谦感觉背后似有温热的液体渗入他的肌肤,只一会儿的工夫,却又凉透了,黏腻地贴在身上,那感觉,就像剧烈运动后大汗淋漓地坐在风口乘凉,待汗水风干后,背脊便会有一阵赛过一阵的阴寒透上来。

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四周寂静无声,时间恍若静止,唯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声入耳,扑通扑通,一下一下,仿佛急雨如注,嗒嗒敲打着窗台。背上传来细微的震动,恍惚间,他方才明白,原来是她在说话,声音闷闷的犹有醉态:“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