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他们也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有时在校园里偶尔碰见,也不过点个头笑一笑便擦身而过,他们就这样始终维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到大学毕业,直到他和依依分手的第三年,他们才又重新有了联系。
那时的他在地产界已经颇有盛名,有个重要的合同他必须亲自飞往巴黎签订。就在那次的航班上,他偶然遇到了刚刚升为头等舱乘务员的黎颖芝,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便在她周到贴心的客舱服务和偶尔的叙旧中匆匆结束。
下了飞机后,黎颖芝主动给他打电话,约他吃饭,他也没有拒绝,等到合同签订等相关事宜相继办妥后便如期赴约。
他们约在塞纳河畔的一家露天餐厅吃晚餐,巴黎的三月,还带着初春的寒凉,木质桌面上燃着蜡烛,烛火摇曳的光影中,瞧见黎颖芝穿了一件红色Prada当季新款羊毛呢大衣,领口出着一圈三四寸的风毛,轻轻软软地拂上了她精致完美的下颌,整个人亦如同沐浴在烈火中耀眼炫目。
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黎颖芝还是美得教人移不开视线,年近三十的她肌肤依旧吹弹可破,此番她正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煎鹅肝,长长的大波浪卷发沿着她的侧脸蜿蜒而下,只是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与风情。然而饶是如此,到底还是掩不去她眉宇间涌动的功力与市侩,不过也难怪,据他所知,黎颖芝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家三口直到她读大学时仍旧挤在一间才二十多平的老房子里,生活并不宽裕。所以当年她之所以选择宋远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宋远航的父亲是医学院教授,母亲是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的缘故,比起他的父母,宋远航可谓出身书香门第,家境十分殷实。
不是不理解她想要通过这样的途经来改善家庭条件的想法,何况她长得这样漂亮,如今这个社会,只要她不奔着婚姻而去,相信自然有成堆的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大把的钞票都不带眨眼的。
只是等到最后一道甜点塔千层派泡芙蛋白饼端上桌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天真。他忘了,黎颖芝并非是个容易满足之人,除了经济上的保障外,她和旁的女人一样,都需要婚姻的归宿——这便是她至今仍然单身的原因之一吧!
一顿饭虽说吃得并不惬意,倒也不十分索然。回国后,黎颖芝又约过他许多次,韩学谦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分深交,亦不刻意疏远,偶尔赴约个一两次,其余都推脱说公事繁忙。而事实是他确实忙得不可开交,近期许多并购收购的案子都等着他做最后的拍板定夺,还有几个大型工程的招投标需要他亲自与开发商交涉,饶是他忙得不可开交时,还得抽空回家看母亲。这几年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他虽请了住家保姆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照料母亲的起居生活,可他还是要至少每周回家一趟才能安心。
而对于他的终身大事,母亲虽然绝口不提,可神色间的担忧却溢于言表。为了让母亲宽心,去年除夕他便带着黎颖芝回家过年。老太太见状高兴极了,拉着黎颖芝说了许多话,还送了她一只翡翠镯子当作见面礼。也就是从那天起,黎颖芝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女朋友。
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本应不再孤独才是,可他反倒觉得幸福离他越来越远,眼下的日子,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年少时的他,究竟爱的是黎颖芝这个人,还是爱上了追逐校花的虚荣感,抑或许,让他铭记多年的,不过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输给宋远航时的挫败与不甘。
黎颖芝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他已经完全没了心思,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嗓音忽远忽近,搅得他莫名烦躁。正好这时有对情侣从他们面前经过,女孩手里捧着一大把蓝色妖姬,如此妖艳冶丽的颜色,恍若一绸上好的丝绒织成的花朵,而点缀其中的满天星,便是嵌入绒布的碎银钉,美得简直不可思议。
曾经,他也给叶怜依送过这样一束花,却是非年非节。那次,因着与旁人的一句无心的玩笑话,气得她足足有一个星期没理他。为了让她消气哄她高兴,他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蓝色妖姬预备送她。因为生怕弄坏了花束,他连快递都不敢叫,只是利用午休的时间亲自往她公司跑了一趟。
从他公司到赛那斯的写字楼还得过江,那时他还没有车,只有一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代步。他在路上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到她公司楼下,当她看见他笨拙地捧着大把蓝色妖姬立在她面前时,她始终紧绷着的脸忽然就笑了。
是有多纯真,不过因为一束花,便可一笑泯恩仇。
他永远都记得她那天的笑容,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美好,连眼角眉梢,都似能溢出浓浓的幸福,连那被她捧在胸前的十一支怒放的蓝色妖姬都不禁黯然失色。
“多好看的蓝色妖姬啊……”黎颖芝万般艳羡地收回目光,摇着韩学谦的胳膊嘟嘴故作娇嗔道:“你也给我买吧!你到现在一次都没给我送过花呢,哪怕就是红玫瑰也好呀……”
韩学谦的身子一震,他转头看着黎颖芝,目光却恍惚得好似并没有看她。可黎颖芝分明看见,他湛黑的眸子里,有簇闪耀的光芒瞬息黯淡下去,就好比灰烬里的火光,簇簇一跳,便永远趋于黑暗。
她听见他的声音默然地自耳边响起:“我从来不送女人花。”一句话,似寒夜里巨石落入湖底激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身的冰凉,冻得她连呼吸都要受窒。
韩学谦说完抬腿就往前走,黎颖芝的手不由从他臂弯间滑落,孤零零地垂下去,就像一根四下流离的浮木,随波逐流,无处可依。她只有紧紧咬住下唇,才能勉强抑制住胸口滚滚翻涌的怒意,她深吸口气,望着他兀自朝前走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竟是这样的陌生,月色下他的身影,尽管挺拔依旧,却分明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她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大男孩了,岁月的尖刀已将他镌刻雕琢成一个刚毅冷漠的男人,连同那颗炽热滚烫的心一并冻结。
这么些年,他和谁在一起,发生过什么事,她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的心还在那个人身上。只是这世上,从来她黎颖芝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没有得不到的,就像当年叱咤校园的宋远航,哪怕骄傲自负如他,亦逃不脱她的柔情攻势,更何况是曾经追求她而未果的韩学谦呢?哪怕她现在得到的只是他的躯壳又何妨?只要得到了他的人,还怕往后要不到他的心吗?
她扬了扬头,对着他的背影扯出了一抹嫣然的笑意,她快步上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一缕软语娇嗔已然溢出唇瓣:“走得这样快,让人家怎么跟得上嘛!”
韩学谦没有做声,两旁霓虹灯火如电光幻影交错掩映在他眉宇之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过了很久,他才淡淡说了句:“你这几天都不要出门了,我前两天给你在巴黎订的手包应该就要送到了。”
黎颖芝眼睛一亮:“手包?”一刹那的迷惘过后,她忽然又惊又喜,瞪大的眼眸里犹带着不敢相信的疑惑:“难道就是那天chanel发布会上推出的今春新款限量版手包吗?珍珠白色的那款?”
“嗯。”
黎颖芝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她张大嘴巴,半晌方才发出一阵尖声的惊呼,也不顾四周频频侧目的路人,她跳起来勾住韩学谦的脖子凑上去吻他。韩学谦本能偏过头,她****的唇就势落在了他的颊边,她也不在意,只是咯咯笑着又在他脸上亲了两口。路人只当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纷纷了然地含笑低头走过,可韩学谦却非常不自在,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拨开像蛇一样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臂,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他笑了笑:“去吃饭吧。”
“好。”
和记忆中那双冰凉软腻的手完全不同,黎颖芝的手永远都是温热的,她很喜欢做美甲,每每当他牵着她时,她长长的指甲片总会嵌入他手背上的肉里,并不十分疼,但隐隐透出的钝意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此刻,在这片恋人节浓情绮丽的夜色里,他和黎颖芝,手牵着手湮没在成双成对的人群里,就如同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
可是,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依依前几天接到了她初中时一个十分要好的同学汪可涵的电话,说她前几天顺产生下了一个女儿,宝宝生下来七斤六两,非常健康。依依听了自然高兴,约好了这周末去她家看望她和宝宝。
只是自打春节长假过后,公司和好几家大型企业签订了长期飞机托管业务合同,突然加重的工作量使得全公司上下员工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难得今天手头上几个要紧的工作都赶在下班前做完了,依依简单整理了一下下周的工作计划,便踩着点准时下班去给汪可涵的女儿挑礼物。
下班的高峰时段,路上总是拥堵得吓人,依依果断选择先搭地铁去商场,等买完东西再回公司把车开回家,正好可以顺利避开下班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