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跟随父亲回到了山里,重新开始了一个农夫一天的生活。犁完了地,他总会躺在田埂头仰望蓝天,看那山鹰展翅翱翔。他曾经也是一个爱做梦的少年,喜欢读英雄们的传记,向往事业有成的那一天。但是现在他又能怎样呢?是悔恨自责?还是爱恋依旧?彷徨的他除了层层的忧郁,便是心灵的疲惫。某些时候他也会恨她的自私无情的背叛,要知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她怎么能居然显得那么的无辜。
她在父亲的安排下,依然平静地回到了校园,成绩依然优异,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学。起初她沉浸在了收获的喜悦中,早已忘记了曾经的不愉快。然而四年的大学生活并没有让她的骄傲飞得更高,陌生的孤独和生活的酸楚,令她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他,也许曾经她真的深深爱过他。每当看见其他的情侣从身边经过时,这种思念会是多么地强烈啊!所以她一直愧疚自责着,整整四年了。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看见那张小纸条,也许他也会如愿来到这所校园里。恰恰是因为她的粗心,毁了他俩一生的命运。
时间过去了,祝福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二十岁那年,在父母的催促媒人的安排下,他去相了亲。那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只读了几年小学,所以话儿并不多,但是她挺会过日子,又十分孝顺父母。于是他和那姑娘结了婚。
大学毕业后,她又回到了县城,她仍旧想找到他。巧的是他们终于重逢了,在妇产科的病房里。二十二岁那年,妻因难产而母子俱亡,助产的大夫里也有她的身影。他惊呆了,是失去妻子的悲痛和重逢后的惊喜。
两颗相爱的心彼此原谅了对方。然而命运并没有偏向他们,她的父亲又知道了这件事情。副县长依旧没有接受祝福,并再次带走了她,留下他一人呆在了那里。
这次他没有恨她,而是悄悄离开了山村,因为爱她一直躲着她。而她实在厌透了父亲的行为,离开了县城那个意义上温暖的家北上求学考研,爱情上失落的她惟有以读书来麻醉自己。
八年过去了,岁月经不住衰老,疲惫的她终是麻木地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嫁给了一个众人都中意的小伙子。新婚之余,她带着丈夫去村里探望外婆。巧的是他们又重逢了。
短暂的相聚又荡起了彼此心中的涟漪,只是我们的心早已不再年轻,爱又太伤人,岁月早蹉跎了太多的勇气,生活象一湖死水,难已再演绎出那些悲壮,那些轰烈。
尽管她的美丽早已刻在了他的心里,然后他实在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祝福仍旧拿起了镰刀去砍那些玉米秆,惊喜之后的冷静,使得他又低下了头,似乎这一切从来也未发生过。而她满眼里的泪水浸透了颗颗酸楚,不知是喜是忧,婚姻已令她心如死灰般沉寂,生活就好比是在解化学方程式。此时两人虽说近在尺尺,其实相隔在天边。
过了几天,刚好是十五,祝福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也许这的确是一个错误,但我还想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希望我能再见你一面。”祝福的心很矛盾,但他还是赴约而去。皎洁的月光照射在江面上,微风吹来,泛起圈圈湿冷的涟漪。夜,寂静而冷漠,两个人都沉默无语,最后她含泪先说道:“如果他们的爱情能有将来,她愿意随他而去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祝福听候呆呆的,一夜未说出一句话便离开了。
后来人们在江边打捞上来她的尸体,祝福没有去看,也不敢去看,他收到了她临死前的最后一条短信:“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做你今生的新娘。”
原来自从那次探亲回城后,她便决心一定要离婚,于是鼓起勇气向父亲说了。谁知父亲十分生气,打了她一记耳光,于是她强忍着痛永远地离开了令她一生痛苦的县城来找他。
人们发现祝福消失了,远远地离开了山村,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在她的葬礼的那天。
他结束了多年的流浪生涯,又悄悄地回到了小山村。这是刚立冬晚秋的季节,野菊花漫山遍野的盛开着,而她的坟墓恰好在江对面的山坡上,被四周围的野菊花紧紧包裹着。“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他好象看见了她正穿着艳丽的嫁衣在金黄色的花瓣里翩翩起舞。
爱是一场孤单芭蕾
10月,深圳温暖暧昧的秋天。
我一直忙,忙着搬家,看求职指南,找工作,带着两盆栀子,浪人般在城市穿梭。
迷乱盲目的日子、偌大的城市、迷茫的钢筋水泥森林、灯光昏暗的地下铁……一趟趟列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没有声音,没有烟尘。只有我,捧着栀子,脚下是黑色旅行包。
一切,像极了一个虚幻的梦。
我刚从男友家搬出来。名符其实的“家”,父亲、母亲、妹妹、他,五脏俱全。我和他的妹妹挤在一起。
傍晚,屋里亮起昏黄的光,全家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联播、还珠格格、纪晓岚,还有香港明珠台的旧电影。粤语片子里,个子矮小的周星驰在电视盒子里呲牙咧嘴,全家幸福的哈哈大笑。
我听不懂粤语,看不懂电影。我跟着大家,呵呵,一起笑。
和林一起在北方上大学。毕业后,他回深圳。我日日和他通电话,熬不住思念,一个月后,买了火车票到深圳。虽然,他并没有邀请我。
异乡陌生的城市,我来时,只带着两盆小叶栀子。
林在火车站接我,牵我的手,带我去麦当劳、星巴克。他的手心温暖干净,手指骨节均匀,摊开了,像一方洁白的手帕。
4年,他一直这样牵着我。从食堂到图书馆,从小树林到高大的教学楼。教学楼前有一排小叶栀子树,夏天开白色的香花,微风动处,暗香汹涌。我莫名感动,心甘情愿被他牵着,从北方到深圳。
2
到深圳的第二天,我开始找工作。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是个标准的外来户;而且,住在林家里,我也有尴尬和不方便。但在人才市场,我屡屡碰壁。每个人,在我面前走动,都是冷漠的表情;只有林,冲我温暖地笑。他的牙齿,尽管是阴天,也能反射耀眼的光。
那天,从人才交流中心回来,林家灯火辉煌,隔着门,有愉快的笑声。
推门,我看到林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家庭聚会的主角。我一时怔忡,在门口傻傻站着。林的母亲将我拉到女孩面前,细细介绍:“林大学同学,在深圳找工作,暂住我家;这是小奕,林高中的女朋友。”
没想到会是这样,在长椅上坐下,我一言不发。林看我,在些不忍,却没有说话。
热闹的气氛继续着,所有的人都在笑。我也笑。心仿佛跳到口里,一张嘴,就会蹦出来,胸口则只剩下空落落的痛。无依无靠。
小奕走了。客厅里,小妹与母亲争论,母亲的声音隔着门,隐隐约约:“她不过是个外来妹,连粤语也听不懂……”
我对自己笑。小时候英语发音不标准,妈妈带我去补习班学标准伦敦音,老师拽着舌头教我改正;大学,流行美式发音,我听坏了4个随身听;毕业到深圳,又有人开始嘲笑我不懂粤语了。我是外来妹,但谁又不是外来妹?这个小小的渔村,90%的人都是来自农村。谁又不是外来妹?
但是林,为什么你不说话?
3
在网络公司面试,人事主管在大班桌后面,不抬头看我,却问我:“为什么应聘这份工作?”
“我学市场营销,大学成绩优异,工作能力强。”我提高声音,故作轻松。
他依然埋着头,不看我。
心一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缺钱!”
他终于注意到我。牛仔裤,白T恤,长发高高束起,拖在脑后。表情倨傲,眼里却有隐隐的泪。
我的简历上被注上红色标记。“明天,你可以来上班。”他说。
所有的求职指南上都没有这一条,那上面只说不要孤注一掷,只说一定要自尊自信。但那时,哀伤扑面而来,铺天盖地,我来不及思想。
我的新工作,是网络公司的OL。有了钱,我在公司附近租小小的单间,白色的墙壁,淡绿的窗帘。买了电视,我也看周星驰的粤语片,《喜剧之王》,一遍一遍地看。张柏芝对周星星喊:“你愿意养我一辈子吗?”
周星星坐在宝马里,身边是成功而明艳的莫文蔚。我终于看得泪流满面,不为周星星的爱,只因我能听懂他们的粤语。现在,公司里、马路上,我能听懂所有人的粤语;我的皮肤,在热带炽热的阳光下,是微微的橄榄色的黑,走在大街上,与一般人无异。我不再是外来妹。
4
林到小屋找我,带着礼物——青苹果、红樱桃、紫山竹,水果们挤在褐色的竹编篮子里,热闹而喧嚣,像顽皮无忧的孩子。
他倚在门口,声音低沉琐碎:“小奕是高中时最要好的同学,毕业回家,就见了面……”
我急急地问林:“喜欢哪种水果?”他的话被打断,再没有继续。
我看着他,大学一起过的4年时光从彼此眼里又鲜活起来。终于,我伏在他怀里,眼泪决堤般地汹涌。在这个城市里,我只有他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经原谅他。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虽然,我很想问他,那一日,为什么不说话,哪怕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然后,我就迎来在深圳最快乐的日子。工作渐入佳境,林常常过来,吃我熬的糯米粥。我们不常讲话,各自拿一本书蜷在椅中。偶尔,我偷偷看他,觉得幸福就是这样。
日子就这样过着,当春天到来,栀子热热闹闹地开,林渐渐不来了。
可能,他很忙吧!?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一遍遍,我看芭蕾舞剧《胡桃夹子》。所有的人都在舞台上旋转,芭蕾的5个基本手势,凌空举起的双腿。第三幕,糖果仙子独舞,快乐、跳跃、飞速地旋转在舞台中央。柴可夫斯基悠扬的音乐。华丽背后隐隐的哀伤……
5
周四,下午,晴朗无云。我拎着自己做的稀粥和咸菜去林的公司。高新区28层的大厦,林的公司在最顶层。
大学时,林的理想是当老总,在高层大厦顶楼办公,就像五星级宾馆的阁楼是总统套房。现在他的理想实现了一半,在顶楼办公,却不是老总。我对自己微笑,可爱的林,可爱的愿望。
大厦内有两个电梯,我守住其中一个。电梯走走停停,站在等待的人群中间,我悠闲散淡。
那边的电梯先到了,人们鱼贯而出,同时有人把自己很快塞进去,不发一言,却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谁都可能被淘汰。淘汰的人,所幸还赶得及下一班电梯。
我看着人群笑,渐渐地,笑不出来了。
林和小奕从电梯里走出来。林用身体挡住人群,小奕小心地、爱娇地在人群中穿梭,粉红脸蛋上全是幸福的微笑。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的脑子回闪那动人的一幕,张柏芝对周星星喊:“你愿不愿意养我一辈子?”周星星迟疑,然后从车子里跑过去,对张柏芝说:“我愿意。”他俩在阳光下拥抱、笑、跳。
林可能是周星星,我却不是张柏芝。电影总有换角色的时候,我是那个可悲的被换者。歌停舞歇,影视新星冉冉升起,无限风光,却不再与我有关,可怜我也曾满面油彩。
回到出租房,我通宵上网,同所有的人胡言乱语。我问他们会不会讲粤语,我现在粤语一级棒,广东土生土长的鸟儿也能被我从树上逗下来。后来有人问我,你是不是失恋了。我说,是。他说,爱情是一种情绪,在特定的环境下滋生,失恋也一样。他保证,明天,你会忘了这件事。
对着电脑,我“嘿嘿”直笑。窗户开着,呼呼的风声,这个飞鸟也会迷路的城市,我的失恋算得上什么?
6
林再到小屋找我,是一个礼拜后。我正在拾掇栀子。春天即将结束,它们不再开白色的香花。林还是带着一篮水果。这个城市永远有不合季节的水果,冬的瓜、夏的橙、春天的葡萄和苹果,像当初不合时宜的我。
“怎么有时间过来?”
“你在深圳就认识我一个人,我得照顾你!”
林在椅子上坐着。我瞪他,像纠缠不休的章鱼,嘴里喷出毒汁,“你就这样照顾我?我一个人,在这房子里?”我顿了顿,“你和小奕,真是高中同学那样简单!?”
林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一起在北方待了4年的人,我们一起看天、看云、看栀子,我们一起旅游、住青年旅舍、敲着锅碗瓢盆熬粥。我们从不争吵,毕业了,理所当然在一起,却生分了。
莫非,爱情真是特定环境下的情绪,就像栀子,从北到南,少了一季花期。我看林,深深吸气,这情绪,是否维持得太久?
林从屋子里走出去,孤单的背影。
我没有离开。作为职场新人,我思维敏捷、充满创意。深圳,仍有适合我的地方。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林那日不说话,或许,只是他不愿说。从北方到深圳,他早已转变情绪;而我,死守的,不过是那段孤单的芭蕾,糖果仙子的独舞。
我已不愿独舞。5年的爱情,跳到最后,不过是一场孤单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