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茜没有打情骂俏的心情,冲着下面说,你们既然会说人话,那咱们就来一个对话!一只野狼说,好是好,但要有偿服务!叶茜说,可我们两手空空,拿什么给你们有偿?野狼说,你们带了钱吗?有美元是最好!叶茜说,自然是带了,钱能当饭吃吗?野狼说,钱不能当饭吃,却能买食物。三宝量子也大了,掏了一把子钱丢下去。动物们却没有去抢,而是由野狼接着,交给了老虎。老虎拿出一张钱,叫另一只老虎买来食物,分派给其它动物吃,一切井井有序!叶茜低声说,多像五八年人民公社那阵!
三宝见它们吃了一点点就不想吃了,好奇地说,这一点点能压饿腥吗?老虎说,跟他们人类学的,压缩饼干!三宝说,哟,还换了个吃法,不强肉弱食?老虎说,我们学他们人类好的一面,和平共处!三宝说,那坏的一面呢?老虎说,走资派还在走,阶级斗争!狮子说,得了,你们是神仙,不要理他们的烂事。下面就是有偿服务。说完手一挥,小兔子就在坡前跳绳,跳着跳着乐到兴趣,齐声唱起八仙调:
吕洞宾,乘风飘,肩背龙剑斩群妖;
悲心救苦传妙道,至今万古姓名标。
韩湘子,品玉箫,志学修行家室抛;
雪拥蓝关难行马,曾度文公上九霄。
唱歌跳绳,照例念得快,绳也要甩得快。八哥在树上连珠炮似地越唱越快:
曹国舅,爱逍遥,不恋荣华卸锦袍;
世上万般修行好,手执云阳仙板敲。
李铁拐,相咆哮,黑脸浓眉腿又跷;
虔心修炼长生法,挂拐登云蔼蔼飘。
汉钟离,性儿矫,识透人情事态枭;
终南山上修妙道,列位仙班道行高。
何仙姑,容貌娇,懒伴红尘愿寂寥;
苦志真修千百载,也归仙界乐逍遥。
蓝采和,年纪小,最爱修行却富饶;
名山修炼成真果,使执棕篮驾海潮。
张果老,年纪高,须发苍苍两鬓萧;
倒骑驴子呵呵笑,竟把繁华世界抛。
这八仙调歌词长又拗口,谁知八哥念得这般快,跳绳的兔子跟不上,被绳绊倒哇哇哭了起来,众动物都怪起八哥:年纪这般大了,让我们在神仙面前丢人现脸!八哥当然跟他们辩了起来,兔子心里更不服气,嘟嘴说道:会飞就臭美你?你跟咱一样,只会八仙调,有本事就唱个九仙曲!八哥说,唱就唱,没什么了不起!兔子摇头笑道:吹牛皮不上税,自古只有八仙,哪来的九仙啊?八哥嘻嘻哈哈地道:当然有了,不信我们唱给你听:
兔崽子、志气高,想学剑仙登云霄;
日上三竿树下醒,忘了赛跑乐陶陶。
念完八哥都哄然大笑。兔子佯怒道:你们几个小鬼竟敢编歌来笑我?那八哥天真地笑道:呵呵!这是凤凰姐教我的,咱都会唱呢!另一只八哥附和道:对啊!八仙的法宝大家都知道,那第九仙的法宝又是什麽呢?众八哥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是枕头了!哈哈哈!睡仙兔哥!睡仙兔哥!!兔子涨红了脸,嘿嘿说,大人不计小人过!
一阵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叶茜才从她的编辑里醒过来,顾不上自己心中一片柔情万千,急忙抱了电话说,是我,……不嘛,我要你回来当面说给我听!你明天就走……跟许总吃饭不是还有晚上……啊,我等你吃饭!待会见!放下电话又给排档订了饭菜,回卧室细细梳洗一番,才懒散散出来窝在沙发里。
外面的饭菜来了半天南飞才回来,他一进屋,见了叶茜就搂着啃。把个她搞得像踩着云雾里,让他亲够了,身子亲软了,她才腾出嘴说,这是怎么啦怎么啦?该不是打着开会的晃子看彩片,看了彩片看热了身拿人消灾涮的?!嘴里说,身子上的遮物落的都是一地,身子窝在沙发上像蚕在蠕动,手却还在往下扯他的衣衫。南飞扑了上去,说,我刚发言完,一头的兴奋。叶茜戳他一指说,亏是有现成的在家,没有现成的你就不要瞎胡闹了?南飞也会贫嘴,说,要瞎胡闹也是你胡闹教出来的!叶茜感觉被他胡闹拧碎了,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脸上挂了泪水也浑然不知,直到全身热意散褪,冲了凉着装热了煲汤,倚着他身上边吃饭边羞涩一笑:你还真能,算是久经沙场……不败!她同南飞同居那伙,干那事都用了深圳节奏,老是撞不起火花。这次不同了,不是那么负担,也不当是可有可无的仪式,里头也存着左中右三个兴奋点!
南飞若无其事喝了一口汤,像从牢出来的,扒满了嘴嚼的有了空闲才说,小意思呀!逢山开道,见水搭桥,想试试三明治,咱照样叫你两头都落泪!叶茜瞅在眼里,心在怜惜,脸居然也不红了,只是轻打了他一下,说,你话出口就没有负疚感?南飞这才不敢瞅她,低了声说,在鲅鱼圈……很有一点点。叶茜好不自然转了话题,说,会上斗争了吗?南飞说,跟谁斗?各发各的言。不过,钟刘二位老总唇嘴相叽,看来水火不相容!叶茜说,是不是热衷内耗,自相猜忌,只要出色一点就会活得很累的那种?南飞说,比那严重,互相都揭长披短的了!叶茜说,具体说了呢?
南飞抿了抿嘴,说,我说给你听,算不算吹枕头风?叶茜没有直接回答他,咬耳朵说了几句话,后得意地说,你说我该不该听听?南飞从头到尾打量她,说,许总叫你抓沈阳篮袋?不等她说话,就说了二人在会上的分歧。叶茜担心地说,你对他俩的矛盾说了意见的?南飞说,我说了二句话,许总还用了从头看到脚的眼光呢?叶茜说,是不是呀?看我能不能从外看到里。南飞说,我是这样科学总结的:钟总对刘总提的是小节,而刘总对钟总提的是原则!
叶茜当即口含了一腔温汤,嘴喂嘴递他喝了,才热呼呼说,那高粱地真能养人育人,好的坏的都让你见了真招!南飞蹭着她的脸说,那你答应许总,也去北边炼真招去啊!叶茜推开他,脸即刻暗淡下来,心事重重说,唉,如果不横出今晚要跟三宝说的烂事,我赴淌蹈火也要去,而眼下就要看势态了。南飞紧张地说,什么势态?叶茜又扳起信息脸,数落他说,你呀,终是没有读懂女人!若是三宝没有参与他丈夫之列,我就去东北,好好与她赢个高低;若是她是他的帮凶,我就从你们中退居出来,你呢,就要好好做人,不要以为她蒙上了一层阴影,你就能弃了人家。心都是肉做的,国难财咱不发,家难财更不挨边!说着眼也发了潮。南飞还没想到这一层,听了后心里跟着热,拥了她说,听了你这句话,真叫我从外看到里瞅明了你,你是在交我做人!她打了他一下,说,你肉麻不?头扭一边车身进了卧室。
晚上九时许,南飞回来,脸喝得酡红,见她二人都在看电视,就邪恶地笑,说,你们还挺齐着的,想盼盼到家是不是?顿时就歪在叶茜怀里吱不出声了。叶茜落了个红脸,见蛇般地往三宝跟前推,嘴里只会说这是怎么啦。三宝闻风不动,眼仍落在电视里,说,他醉了,你代劳,搀他睡下,兴致好就帮他洗洗。叶茜听了她的话,把放在三宝的房里睡下,替他褪衣,嘴附在他耳边说,会开的怎么样?南飞手一挥打在她胸襟,说,还行,和稀泥呗!这传统也不是许……的专利,是来自……清朝皇帝,言和。中国人号称……五千年文明史,总结总结,一大半跟内战内斗权术……相关。连他妈的……人权观念,还是进口的……嘴打住就歪着头睡着了。
叶茜把他脱得光溜溜的,末尾亲了亲他,拉了房里的灯出来就说,他从来不喝酒,这功夫都成了酒麻木,你看看成了啥样?成了这样,睡觉都不安份,头昏眼花,嘴眼歪斜,尽像电影中戴礼帽,穿绸衫,挎盒子炮,骑自行车那般……下作,末了东倒西歪说:茜茜,三宝狡猾狡猾的,心肠大大的坏,你防着她一点。……哼,德行,亏你还跟他睡在一起,恶心流的!说罢就坐在她对个沙发里。
电视里是香港的镜头,尽是男欢女爱,嘴里说的是白话,可屏幕上打出的有中文字相搭配。三宝突然不看了,过去把南飞睡觉的那间门轻掩上,坐回原处,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机,定定地对叶茜说,你……们有啥话就这功夫对我讲吧!叶茜倒意外了,接着她的话说,你啥会知道我们有话对你说?三宝替她倒了茶,嘴含了块柚子才说,你们对我太平静了!叶茜跟着含了块柚子:不静要闹呀?三宝说,自然是,特别是你,是竞争对手,可你百依百顺迁就我,我还有不纳闷的?叶茜说,是有话对你说,你前头的男人被自己人抓了。
三宝只是手颤了颤,好平静的说了一句:我知道有这么一天的!说罢,若无其事往嘴里塞柚子。叶茜比她着急,挪了屁股到她边上,眼瞅着快蹦出嗓子眼儿了:这么说你是清楚内幕的,你俩合伙了吗?陷的有几深?三宝没有回答她的话,脸渐渐寒了起来,眼角涌出了几滴泪珠,说,我跟他的缘份没有尽!接下来就说了牛鑫的事儿。
她是在家里读书时认识牛鑫的。那时,一个营的部队驻防在她家附近,她是从那些能爬出馋虫的当兵人眼里,才知道自己是美人的。她从不看男人,却常见到一个个子高,白净净,那里的兵都冲着敬礼的解放军的年轻官儿,总跟她即离即若。有天她放学回家,屋里多了个说媒的,是个当兵的,却没有穿军装,雪白的衬衣扎进绿军裤里头。她爸跟她说了提亲的事儿,特别介绍了做媒的是个教导员什么的。她那时常接到男生的小条子,约她看电影做作业的,但她想想,终是靠不住,都跟她一个德行,要高考之后才能给自个一生定位的,所以看了条子一扔掉就过去了,从来没有细水长流那般想。
听她爸爸说了之后,她扭过身背对着教导员说,我都不认识人家,咋谈?那教导员说,你见过你见过,他常带部队到你们操场去操练。三宝说,哦,就是他呀,常被人喊“首长好”的!教导员说,对对对,就他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是赶明儿做大首长的料!她心动了,嘴里说考虑考虑就进了自己的房。这回细水长流般的想了,就把一生定位在这“大首长料”身上。
接触久了,她越觉得他到底是最最可爱的人,如今好多人婚姻还没有登记,就隔了锅台一步上灶,孩子的洗三酒同婚酒一起喝。而他只是犯个规,把她亲得身子发软成了棉条,奶头上捏成带了紫红色,却从不去解她的裤子。她虽然恨得直咬牙,可更喜欢他这种本份守纪的劲儿,说将来个决不会吃亏。在她十九岁那年,她嫁给了他,新婚之夜才知道吃了亏,而且还要一辈子吃下去。
她过了二年随军的军嫂,虽说生不出孩子像是矮人一大截,可脸儿也跟着他生辉的,走到哪里都是“营长嫂”,心里铁定跟着他吃一辈子心。过了二年之后,他不愿意做首长了,说是要转业。她骂他傻X儿一个,这有火红前途的路不走,却要转业回去做渔民,真是躺着不烧站起来烧?她这样嘴他,他是在船上生的,是鲅鱼圈盐成村海上人家。他诡谲一笑,有前途又怎样?这年代有钱才可图!她心又动了一次,脸能生辉不能生出人民币,就跟着他回到了鲅鱼圈,做了警察院付院长夫人。这院长虽说是也露脸,可没有当兵的那种报告衬得亮,久而久之,心就虚荣搅拌了,渐渐动了红杏出墙的心,南飞来正赶在点子上。
三宝说到这儿,仿佛身上的细胞都灌了甜蜜蜜的蜜儿,陶醉醉的。叶茜见她没有说下去的迹象,赶紧提示说,你讲了这么多,却没有说到正点子上。三宝收回了陶醉,暗淡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一些烂事。叶茜拍了拍胸襟,吐出一口气,说,你嘴里留了悬念不打紧,却叫人胸里进了一只手的。他犯了啥案子的?三宝说,我也说不清。只是有回他喜笑颜开对我说,他院里要创收,决定他办个企业,付院长职务还留着。从那以后,家里上门的人多了起来,嘴里成天谈海滩造田的事儿。有一次我在抽屉见到了十万元现钞,斩板子都是连号的。我激动把钱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后来问他是哪儿来的?他说哪来的钱,我怎么不知道?我再打开抽屉时,那十万不翼而飞,他当时还刮了我的鼻子,说,可人儿傻,想钱想得在做梦!我说,傻X才会做梦,我还拿那钱亲了胸的嘴的,怎么会是梦?他笑了笑,说,傻儿更可爱了!从那以后,我就对他死了心,做夫妻嘛,该同舟共济的就得同舟共济,啥能一个人窝在心里呢?
叶茜又颜欢起来,说,这男人可能是爱你,怕钱烫了你手,出了事把你给粘上。三宝认真回忆起来,半晌后捏了拿不准的腔说,不会吧?咱在家里是第二把手,他大老爷们在当家,按常理儿总得有相商吧!你就是在单位上也跑不出这个理儿!唉,我总是逃不脱!叶茜又紧张了,说,你回忆起什么了?三宝惨淡一笑:钱我倒是没有拿,可人家送上门的烟酒茶,都是我接的,接下后我还登了记的,张三李四王儿麻子,某年某月还有假货……
叶茜倒吸一口凉气,煞有介事说是呀,平日送个礼不算受贿,可踩了点子就统统算了。你估算没有,价值有多少?三宝越说越沉重:他平日烟酒不沾,是个爬鸡的命,我就拿到市场去换钱,再保守跑不了三万多!说着说着就哭泣起来,边哭边还骂,像骂街的泼妇。叶茜也不劝她,等她骂够哭够了,才说,三万元数量不大,若是能主动投案,兴许坐不了牢。
三宝没有哭了,反而有几分喜色爬上了眉梢:号子是肯定蹲不了的,咱肚子里怀的有精品货,公安里有政策,能交保候审。何况是“家属”犯事,总该有些优惠,再整行业之风,总免不了行业之风!叶茜舒畅一口气:是吗?你明日就回去,力争从宽!有句话我还是放心不下,听飞飞说起过,你是很有钱的,真与那牛什么的没有瓜葛?三宝像心里没有了豆腐渣,心静如一湾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是有钱,是娘家的遗产,仅破破烂烂的古玩,就有好几箱子。走,把刘总叫上宵夜去,我画妆,你去叫醒睡猫!
叶茜跟着她笑了,说,我真服了你,心里平静得下来?三宝说,这就叫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何况你们生意人常说的有,赚了钱要这样想,蚀了本要那样想,把“这样”改成那样,或把“那样”改成“这样”,那蚀了本的只有去跳楼!叶茜也觉得情敌好可爱,心悦诚服说,对对,因为他想不开,不会想,想来想去只有死了才什么都不用想!
叶茜嫌五个人太冷清,又把汉波二人叫上,七个人二辆车开至车公庙排档,要了二钵潮式狗肉煲,带打边炉,说是狗肉滚三滚,赛过活神仙。金姬唤来服务小姐,问有没有干白菜。那小姐白牙里抹了甜言:有的有的,你说的是鲜族狗肉汤,要不要来一钵?刘东嚷嚷说,来就来一钵!鲜族狗肉汤辣,又有干白菜味,比潮式狗肉煲带劲!三宝捅了捅南飞的腰眼,瞅着座无虚席的一溜溜档子,眼落在浓妆淡抹的小姐身上,挑了挑嘴小声说,你不是说南边不陪吃的,这里都成苍蝇在飞,你还敢说没有吗?
南飞不敢贸然说有还是没有,仔细顺着她的眼神跟过去,果然有讲价的声音传过来:这等品味还二百元?打五折就留下,不打折就滚得远远的。那小姐没有滚,一副骂不还口打不回手的笑脸,说,我见你这人见得多,玩得起给不起小费的那种!男客急眼了:什么,我给不起小费?冲你这句话,我要搞掂你,还是全方位的!南飞伸了下舌头,扭转头说,嘿嘿,我上次来过一次,就没有这种产物。三宝没有深究他是与不是,只是可怜兮兮瞧着他说,看你们这些男人几臭要面子,一说他出不起钱,他就跟你急,脸成猴屁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