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约了在彩霞小区一家一楼狗肉汤馆里见面。南飞找去时,亭亭玉立的金姬摇着手帕当扇使,老远看见他就迎上前,笑俏俏的:雁大哥,今天是我请客你掏钱,你要有心理准备?南飞不敢迎着她的眼神,望着墙壁下系着的几只大狗说,行,老妹子说这话是瞧得起我!金姬带头进了屋,南飞低了一截头才进去。里面是住家人家改的,厅和房都放的是桌子,还算清洁,没有羊肉馆里那种膻味。
金姬叫他脱了鞋上炕里头坐,唤来服务员说了几句鲜族话,像是在点菜。南飞曾在烧烤店吃过一次烧烤,盘腿上炕蹩了脚的感受超过了食欲的味,可今天还得蹩,入乡随俗,何况还是女孩子邀请的。金姬在对面跪下,嫣然一笑,说,你还没有问我,为啥要你掏钱包?这时两人中间只隔了小炕桌,坐得甚近,南飞鼻中所闻,除了不同于三宝的玫瑰郁香,也不同于叶茜的水仙的清香,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气,身子后倒了倒,说,吃饭就吃饭,哪有那多原因问的。心想突然想起恩怨的话,暗自说,这世道在变,走投无路的时候,低三下四也没什么,收小费的还有情味,唱歌的也讲义气,唯有吃公粮的无情无义黑了心。
哪知金姬说,你高就升了科长,这就是要你请客的原因!南飞愣了愣,他那职务,压根儿就没放在心里头,突然一听倒也意外,说,钟总还舍得给我下聘任?金姬说,来之不易,斗争呗!我家的东东说,雁经理的位置,是许总画了圈的,不行文不利于他后面的工作。你说姓钟的说了什么,听了就来气。他说,许总的画圈也只是建议权嘛。这话我是局外人我都懂,实情如此你就不能搁在心里?是显示你有能耐还是表功要人家感恩感德?
南飞不想听绕着自己的话,忙说,公司开了会,那清理账目一定作了布置?金姬似乎更来气了,一股脑儿把枕头风的话作了传达: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姓钟的回来像没有事儿的,闭在宿舍里二天之后才到公司,去了也不开会,还是我家东东闯进去强烈要求下,勉强开了职工大会,许总的原话他不敢传达,就布置清账,张三李四王儿麻子,结果忙乎半晌,等于瞎子点灯,白费时间。因为百分九十以上都由他来清,那多员工才占一点点。话说回来,业务都是他谈的,细节只有他了解,他派另外的人去只是抓瞎。我家东东说,不说六月底清不了,就是明年六月,他的帐仍然是糊涂账,糊涂到你们财务上只有收购帐,而没有销售帐。我家东东还说,大多数国有企业亏损是亏损,但亏损得有帐在,亏得明白。而姓钟的除了亏损,钱和账都放在外面。若是时限一过,连官司都有没得打的!
南飞不喜欢背后说三道四,却听她的话没有反感,也相信这是实情,没有掺任何水分,甚至还透露了某些鲜为人知的内幕,就算是刘东与他谈,也不会这般坦荡赤裸。他说,为什么要这样?她说,捂盖子。他说,还阶级斗争哩!她说,你不信是不是?国企的生意好做?她说,怎么,你不信?国企是团唐僧肉!他说,别忘了还有一个孙悟空,想吃就吃上了?她一笑,说,买五卖二回扣有三,你懂吗?他心一沉,原来是这样的,吃成本。他正想回答什么,见服务姐把狗肉汤端上了炕,就缄口不言了,眼落在汤上面。说它是汤,还不如叫煲好,大沙锅盛的,内容比潮州煲丰富,里头还在翻腾冒泡,辣椒粉跟着上下沉浮,撒在夜空的满天星,不像四川火锅一层红油,落日的晚霞。
南飞在深圳吃过鲜族的狗肉汤,吃了这里的,觉得比深圳的好,好在这辣味他能接受,干白菜不是白菜味,兴许正宗就正宗在这里,就像梅菜扣肉正宗在潮州一样,其余的地方也能做出来,只是虚有其名,正宗不起来。他自顾吃了一阵,吃得满头大汗,不见金姬动筷子,抬头见她瞅着自己不眨眼,心就一慌,嘴里没话找了话说,你……这身衣服好合身,穿出了媚妩,穿出了风采!
实际金姬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只是见到他吃的越馋,就越说明自己这顿客请的对路,一听他夸她的衣服,眼里添了层光亮,嘴里说是不是呀,站起来转了一圈,边瞅着自己身上边说,我家东东就没有你眼贼。这是我裁剪的,掩饰了我的缺陷。南飞本不懂衣服里的学问,竟惹火上身摆弄起学问,不得不好奇说:缺陷,你?金姬不再盯着他看了,眼珠子活泛地说,话说来长呢!我不穿高跟鞋,身高勉励一米六,可你知道我有多重?
南飞低了眼帘说,你三宝姐她们常说我蛮笨,我不会猜,我一米七八,也只有一百四来重。金姬毫不介意地说,我才少你十斤,难怪你苗子亮的。南飞着实吃了一惊,从头上至下看了她,摇了头说,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你没有那么胖。金姬眼里泛着得意,嘴里却是悲腔:真的,我是个地道的胖妞,不知是父母的遗传基因在作嵬还是怎么的,喝口凉水都见长,任凭我忍饥挨饿吃减肥药,坚忍不拔地做体育运动,一切都无济于是。
南飞看她的脸看的腿,诚服地说,没有胖的痕迹!金姬脸一红说,胖肉你看不着,全堆在身上。你见到的是线条优美的款款裙裾,包装使我才成为身材窈窕的女孩子。南飞这才明白她绕了一个圈子,回答了用衣饰包装缺陷,就连声称道:好好好,与其自叹弗如望尘莫及,倒不如积极乐观地掩饰改变!
金姬手舞足蹈又转了一个圈,一把拉起南飞,要她看仔细,童心地说,你看你看,小A字裙刚好没膝盖,简洁流畅;略收腰节,中长风衣要小摆幅度的,披在肩上轻轻松松,恰好露出并不粗壮的一截腿肚,显得修长是不是?妙的是颜色搭配,整套黑色中却衬托着一件鹅黄色,低领口的短手衫,小心适度地搭在短裙上,若是把浅黄色的真丝纱巾自然地交叉一系,轻轻一挪,丝巾的两端分别搭在前胸和后背,既遮住了粗粗的脖颈,又改善了整个身材的比例。你说你说,是不是摩登中透着淡雅,神秘中流露出了飘逸?不过,质地要选好的,你摸摸-
南飞也为她高兴,手落在上衣料上,手感柔顺细腻,喜悦地说,胖妞亦有迷人!说完伸了伸二只快麻木的小腿,又坐回到原处。金姬反倒羞涩一笑:我家东东也是这样说!南飞说,你一定拿手服装裁剪?金姬说,一般般,要想在千篇一律的黑颜色里穿出独特,穿出妩媚,就得动一动脑筋,就得动手!所以我不再为胖而烦恼,因为我能因地制宜地改善自个己形体上的缺陷,我敢在心里说:我的美丽你无法抗拒……
话是无心说的,可二人都落了红脸,就冷了场,老半天无话可言。金姬恢复神态后,突然记起还有任务,就问:你们公司有没有下岗减员?话出口就后悔,连最核心的枕头风都享受了,这点事都还问他人,岂不是弄巧成拙?其实她是想打探张斌的。金姬与三宝谈了身世的事后,头几天心里只恨张斌狼子野心,之所以没有把此事告诉刘东,也就是不打算认他。可几天之后不见他,却是渐渐想起他,再怎么倒霉透顶再没有闪光点,亲情血缘是跑不了的,重要的是她弟弟的计划是不是泡沫,张斌是不是回去给儿子在打工。实在忍俊不禁,有次她旁敲侧击问过刘东,刘东只说,他回了沈阳,他俩的烂事说不清。她懂他俩的含义:张斌与汝旭,一根线上的二外蚂蚱。她不知三宝是否给南飞吹过枕头风,就这样问了。
南飞心实,没有她想那么深,照直说了:没有呀!只是有人想停薪……他嘎地住了嘴,嘿嘿地说,你是想问张……小老头,我清楚你们间的关系,是张斌先认出你的,托我俩证实的。三宝说,你要考虑,就不知你考虑是什么结果?金姬翻了翻白眼说,我压跟儿就没考虑,就他那点本事,能养得活我能接我回去?
南飞懂这“本事”,就是“人民币”,女人跟女人在一起,成天把它们当课题研究,爱把有“本事”人挂在嘴上骂,仇恨得红了眼,对没“本事”人研究的好一些,只损不骂当他们是和尚的雀雀,白长了的没有用。于是南飞说,他前阵子是有些失落,可现在回沈阳寻本事去了!金姬证实了第一点:张斌给儿子打工去了,心好受一些,却嘴一撇:凭他二袖清风,还是凭他未走出校门的儿子?南飞说,不要看不起他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昨天峡峡还打电话我,先是问三宝的情况,后邀请咱出席“峡荔”超市揭业典礼呢?
金姬弄清了第二点,心里上了热潮,她是穷怕了,她的妈妈还在受穷,只要他们一家有发达的迹象,能让人有盼头,她就要回一趟丹东,办个朝鲜“三日游”,怎么都劝说也要把她妈接过来。想到这一层,嘴上淡淡一笑:这么说我倒是要恭喜他们了!你哪天去沈阳?南飞说,他们“六一”上午是超市开业,下午是大棚基地动土,我自然要提前到沈阳。金姬心里有了底,准备回家再给刘东吹把风,把公司的春游挪到五月二十六日,游完朝鲜直接上沈阳。刘东这付总当的窝囊废,到外面吃饭还看脸色,可办公室这一摊还是有权的。她主意已定,把话题转到大米上,闲扯了几句就分了手。
张峡同王荔爸去了趟济南府,认真讨教了大棚无土栽培技术,也参观了几家成功的专业户,最后与种子公司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并成为东三省的独家代理。济南种子公司也乐意,山东地区对他们的技术与使用,虽然在先,但却是小鼻子小眼的,从未有一家拿出几十万投在大棚上的。特别是听到张峡从未做过这一行,只是想到大众事业出点力,他们拍了胸,培植技术与大棚的设计,派人无偿地帮你落成。
他俩赶回沈阳后,给奶奶汇报了济南那边的情况,直到岳父岳母把另外的十万元进到帐了,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担心谁来主持这一块。奶奶说,你爸爸不是说要出力吗,你就扔给他整。他给张斌发柯,回柯说,我回沈阳好多天了,东西南北几个市场我都作了调查。奶奶这才有点笑意,说,那……鬼东西我了解,还算得上是个人才,就是走路带晃,花……心。
王荔无事可作,除不在一个房里一起睡觉是分开的,余下的时间是月亮跟太阳的,成天脚手不离她的峡峡。她接奶奶的话题说,照说都是优良遗传因子,我家的峡峡咋就不像他色老爸?奶奶得意了,眉笑目笑:峡儿是奶奶带大的,从小要他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连吃饭都要他一棵松的。刚开始那阵,还挨我的筷子头呢!
王荔说了一些歌功颂德的好话,告辞了奶奶,拽了张峡去找他爸爸。的士车把他们丢在北环路靠滑翔老城区的地段里头,清一色的旧居住房,七十年代建的,墙壁像陈年地图,历经年轮沧桑。虽然破败潮湿,但一栋栋永远是一栋栋楼房,与四周的高楼大厦浑为一体,反差叫人起鸡皮疙瘩。按张斌说的地址往深处走了几层,墙壁上画了五花八门的字,还有的贴了赫目的治淋治梅的小传单。
张峡自顾埋着头往里走,一下被王荔拉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墙壁上写着老大的字:国事家事天下事,关我屁事!我可不是乱涂乱画,酒香也怕巷子深,做生意也要指点迷津,要不准你怎么问我屋子里做劳什子生意?王荔脚勤闲不住,飘了身子去看了,回来直朝地上吐涎水,说,晦气晦气,这年头不怕人抓,叫什么“新鸳鸯闲身屋”,这不是惹事生非招人打击吗?
张斌还是住在小旅驿店里,张峡王荔找到他时,他正斜躺在皱巴巴星条床单上,那上面还印了XXX旅店的字样。屋里四张床,却只有他一个住,他出去拿了三瓶矿泉水,一人手里塞了一支,拧开盖先仰天喝了一半。张峡小心挨了床沿,说,你怎么住这低潮的地方?张斌就像是忽然破人一拳重重的打在小腹上,打得他整个人都已崩溃,艰难地说,公家再也……不给报了,自己掏袋子,凑合……一点呗!张峡坚持说,你完全可以回家住妈妈那里去。张斌却说,你姐姐找到了跟荔荔一个样的俊。张峡好意外,说,在哪里?我们好接她回。张斌说了里面的原委,末尾说,她认不认说是要考虑,而我这幅样子,哪有脸见她?
王荔听峡峡说过,现听了也不好奇,抢过话说,儿不嫌母丑,她不会计较的。只是天下父母心,她回到鲅鱼圈沈阳,总得有个落脚地,要不人家说我这当弟媳妇的抠,只顾自己乐!张峡见她不嫌肉麻,拿手指羞她,说,你也不吐口涎照照,你才十八岁……王荔作古打劲说,十八岁又怎么样?就算她八十岁,她在面前该怎么的就得怎么的,名份为大,先生的眉毛赶不了后生的胡须!
她敢大言不惭说出口,就是她俩的结婚证拿来到了手。超市装修好了,王荔妈负责采购,张峡妈绮潆负责培训服务员,初步订在“六一”上午肉菜超市剪彩,下午举行大棚动土仪式。她还私下对张峡说,那一天是儿童节,我献给你红颜色,结儿童婚。说完就埋在他胸前喘粗气。
张峡没有她想得多,说,落脚窝是要的,老爸住在这里像什么呀?但不是现下的事,等超市开业我做妈妈的工作,爸爸看在姐姐的份上,该低头的还得低头,咱就不信妈妈那般小气,你们三人就走不到一起!王荔帮着一唱一合说,是呀是呀,手上烂事多,大局一定,咱们儿童夫妻搓合鹊桥老伴,嘻!我就不信,眼下是非常实务的年代,哪有闲时闲劲打内耗!张斌欲口犹止,儿子一句看在姐姐的份上,把他这几年的怨气窝囊气全说得烟消云散,只好讪讪地说,我具体作些啥?离“六一”只有上十天了,你们这些计划考虑要周全,我总担心你们……脸上无毛,办事不牢。王荔一脸不在乎说,老爸,十万个放心,再过几天我们也成了大人!张斌知她大人所指,说,商品市场也是不讲名份的!傻小子睡凉坑,全凭火力壮,咋成?
老爸你放心,这些总安排是奶奶定的,她宏观了一生,这次准不会错,包括记者招待会都有安排!张峡说,我奶奶说,你搞大棚无土种植。这里有一套资料,你要到实地看一看,荒山很大,却荒得只长烂石头,离这里半个时辰的路,人家不要钱,只要安插几个人做些粗事。你相中就请济南的人马开过来,然后正式与村里订合同。说完把一包资料递给他。王荔拿出一摞子钱,说,这是费用,你打个借条作备用金,到时到财务冲账。张斌心里激动不已,儿子媳妇做得有板有眼,财务从起步开始就严格,是他所料不及的。他的公司有四五年历史仍是烂劲,到沈阳出趟差,借二千三千,回去用发票抵,有时凑不上够数捡路边的公共汽车票。张家他这一代恩缘情缘功业未了,算是下一代有望,忍俊不禁老泪流出。张峡见他这样,以为他嫌讨小钱伤了自尊,就结结巴巴说,老爸,亲兄……亲父子明算账,我用钱都是奶奶一支笔的。
张斌难为情咳嗽几声后说,我是激动才这样式的。看到你俩这般价值连城的,我喜欢都来不及,啥会见怪你们呢?办企业就是要你们这种苛刻劲儿,希望你们更加完美。那边超市准备充分吗?张峡说,你就甭操心了。王荔眼珠子一转,亲昵喊了声老爸,说,峡峡最近为超市想好了二个营销计划,想请老爸你要作点工作……张峡连忙要说什么,却被她扯了扯衣服角,只好欲言犹止。张斌没有看到他俩的神色,边翻资料边自顾说,瞧这孩子,一家人办事怎么能客气,你们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张斌在王荔的示意下,说出了一个计划,即在超市里增设二种服务,寄放与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