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茵把资料放回桌上,侧脸如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无动于衷:“如果欧叔就是幕后主使,必须杀了他。我和他是有交情,但那交情不足以动摇我的决心。”
“其他人呢?”叶语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双眼微眯,不打算放过她任何面部波动。
“能脱离控制最好,”叶茵停了一会儿,说:“不能就没办法了。”
“既然你已想通,到时候可别念旧情手软。”
“不会。”叶茵说:“孰轻孰重,我知道。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好。”叶语笑:“那,我们就动手吧。”
叶语一向是不动声色就准备好了的人,叶茵前脚刚表明自己的立场,第二天就有一大批人陆续来到了司令府的地下棺材厅,商量对抗新协会之事。虽然来人数目多,却大都走的暗门或者侧门,行动也很低调,因此除了叶茵和总接待李磊,几乎没人能察觉今日司令府的风和日丽之下隐藏的异常。
至于这些人,叶茵只认识其中一小部分——乔昕然和轻云门里几个长老,旧协会的会长和月老师,其他的比较面生,似乎叫什么七圣盟,还有一些尸王战中新崛起的人,以及其他基地来的高手。她身为叶语最信任的贴身保镖,此次会晤自然是全程跟随,几圈下来可谓是大开眼界,颠覆了不少以往的认知。
首先就是,乔昕然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今天的她穿着稳重成熟的深色风衣,妆容美艳却不张扬,举手投足之间除了风情更多了恰到好处的端庄。若要比喻,以前的她就像一个光闪闪的电灯泡,如今的她则像温润的翡翠,光亮,也有内涵。
其次,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叶语和旧协会会长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私交不错,两人以前也一直暗中有来往,和地下情似的。除了这两件事,一些从未听说过的此次出山的修真者也让她刮目相看,深觉末世高手如云,人类希望很大。
“这次以叶司令的名义召集大家来,是想和诸位商议一件大事,一件足以影响我们全部人存亡的大事。”
乔昕然微笑着打开手中的玉匣,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形状类似冰棱的小碎片,这碎片通体碧绿,绽放着温和的光芒。虽然外表不太起眼,气场却是相当震撼,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过世面和大风浪的人,却全都被这小东西给镇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等待乔昕然的解说。
叶茵心跳微微加速,胸口处变得略滚烫起来,体内的无数象似乎也有了反应……
“这个叫一线天,是我爷爷从师傅那里继承来的世代相传的宝物。”乔昕然嘴角带笑:“我知道大家都对它很感兴趣,但是在详细介绍一线天之前,我要说说另一件事。”
“在场的大家中有不少是道中之人,应该听说过破天岛吧?”
七圣盟那边的人群传来低低的惊呼,不过此刻没人多嘴,全齐齐盯着乔昕然。异能者们不是很了解这个什么岛,但也都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上古时期神魔大战,两方皆是损失惨重。然而自古邪不压正,神君们还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把十二个最为凶恶的古魔封印在了岛内,并留下传承者世代加固封印,防止古魔们苏醒逃出,引发浩劫……。”
“等等。”一个苍老细弱的女人终于吭了声:“老身听到的说法和你这个似乎不大一样啊。”
“哦?”乔昕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动怒,而是平静地等那个老太婆继续说。
“我姐姐临死前告诉我,破天岛上并非邪魔,而是实实在在的重宝之地。”那老太婆拿出鼻烟盒抹了一点,笑得分外阴沉:“她曾和贵派的某位故人一同前往,临头却被过河拆桥,只瞧了一眼就被踹进海里,险些喂了海兽。按理说,那人是被逐出你爷爷老家师门的,所以今儿说这话也不算迁怒,只是纠正这个错误的说法罢了。”
“据我所知,空成子前辈和您的姐姐有些不得不说的事儿,”乔昕然笑:“这样看来,她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也有待考察不是么?如果那岛上真的只有好东西,为什么不见他得道飞升呐,这几百年来有没有人飞升上界这种事,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那天象谁也掩盖不住呢。”
老太婆沉默了一会儿,哑然笑:“行,你接着说,反正是死人的事儿,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乔昕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我和爷爷没有猜错,这次的丧尸危机就是因为破天岛的瘴气外漏所引起的,而建立新协会的也正是被岛上古魔所操纵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灾难颠覆天地,趁乱卷土重来。”
此言一出,众人刻意保持的安静算是报销了,各种炸了锅般的议论纷纷,还有人直接问乔昕然:“你说这话有什么凭据?”
末世的起因一直争到现在,什么样的结论都有,支持者也各有理论,乔昕然想这样轻飘飘的一句给定了性,难免有人不服。新协会毕竟是从旧协会里出去的,异能者和修真者一向关系不大,突然扯到什么上古恶魔那方面去,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我手里的一线天,就是铁证。”乔昕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个是本门师祖用天地至宝做成的拓宝,虽然不及本尊,也有压制那岛上古魔和瘴气的效用,对丧尸更是如克星一般。我平时上阵杀敌的表现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吧?新协会以秘术诱人上钩,使用秘术之人狂暴而不可阻挡,我曾经试验过,那些人都十分忌惮我的一线天,所以应该就是岛上的瘴气,不会错。”
有些反应较快的人立马听出了乔昕然这番话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和浮云子掌门,正是当年神君们留下加固封印一脉的人?”
乔昕然点点头:“对,虽然这些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其中缘由很复杂,一时解释不清。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携手推翻新协会,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具体的计划已经有了,只看你们愿不愿意真心出力。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别的心思也该收一收,顾好大局才是。”
叶茵默默地看着意气风发的乔昕然,觉得她总算有点正经女主的模样了。
七圣盟的一位长老说:“虽不知你这番话是真是假,但对付新协会我没有意见。那会长不知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居然把我们这些天之骄子修真者贬为劣种牲畜,实在是罪不可恕!将来若是让他们当了政,还有我们的活路?”
“就是!如果乔掌门说的是真的,那更是要铲除了!”
“我也没意见。”旧协会的会长说:“我们这些拒绝使用秘术的人,在他们眼里想必也不是什么同类吧。”
乔昕然见大家纷纷赞同,没有人跳出来反对,便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厚颜请缨这次行动的指挥,愿意参加的人请留下自己的姓名,次日上午我们在轻云观内详谈。”
众人散去后,叶语请旧协会会长和月老师去她住处的花厅里喝茶,身边除了叶茵谁也没留。两人先是东扯西拉地寒暄了一阵,很快就转到了正题之上。
“你居然能说服了乔昕然与你合作,真是令人佩服啊。”
“她是个聪明人,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话说,你们也收到邀请函了?”
不久前穆司令派人来第三基地邀请叶语参加所谓基地周年宴会,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不是为了请叶语去找乐子的,而是想一雪前耻公报私仇。
“是啊,恐怕是打算让咱们有去无回。”旧协会会长一改往日散漫不羁状态,满面严肃苦闷:“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居然是我曾经最信任的欧霸,真是让人心寒。”
叶茵嘴角一歪。欧叔的名字真……难怪他以前不肯让人叫他全名。
“你们会里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叶语表示很遗憾:“好像牺牲了不少人是吧?”
“火拼时折损了二十多个高手,跟着他叛变的有一百多个,还有几个至关重要的人在他手里,所以这次轻云门发起的行动我们不得不去。”
叶语沉思了一会儿,问:“若是同时发起攻击,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不到一成。”会长苦笑:“能打的都成了叛徒或阶下囚,眼下我们这边的超级异能者只有我和阿月。我年纪大了,阿月又是治疗型的,能抵什么用?在以前还有清替我们预知出谋划策,如今连他也下落不明,是不是活着都不清楚。”
站在叶语身旁的叶茵微微一震,随即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清?”叶语问:“就是你以前和我提到过的那个预知者?”
“恩。”会长叹气:“之前他被南宫乐诬陷为恶魔,我碍于大局不能保他,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却无能为力,好容易故意让乔昕然带走了他,不知怎么的又弄丢了。”
月老师见会长极为沮丧憔悴,立马温言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直待他如亲生,要不是当年你用最高权限封锁了他的资料,他也没法安然生活这么多年,早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起来了。”
“是啊,你也不用太担心。”叶语也说:“像他那种人走哪都是宝贝,不就是给人预知一下么,又不用上阵杀敌,应该会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不至于有危险。”
“实际上,并非如此。”月老师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像他那种被动型的异能,若是勉强主动使用,代价很大。”
“轻则损伤身体,重则缩短寿命。”会长说:“欧霸以前是协会机密档案部的最高负责人,想弄到清的详细资料并非绝不可能,若是落入他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叶茵的指关节泛了白,良久之后又慢慢地松开。尽管面上一直维持着风平浪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以致后来叶语和会长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叶语派人送会长回去休息,才回了神。
“你今天精神好像不太好?”
“昨夜修炼太晚,一时没注意。”
“那就早点休息吧,很快就要打硬仗了。”
“是。”
深夜,夜凉如水。
叶茵神经质般反复擦拭着天罚剑,心中的黑暗如墨滴入水般渲染成了一大片,怎样都无法静止澄清。她收起剑,猛地跪坐在地上,俯身将脸埋入了被面之中。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那样鲁莽地让白清写下那些名单……即便杀掉了那些人又怎么样,幕后人只要拿出秘术朝渴求力量的人钩钩手指,新的部下立马就产生了,他的心血和牺牲不过是白费,不过是个惨痛的笑话。
悉玉他知道这件事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她做这种事?不对,他一定不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叶茵深呼吸几次,渐渐将纷乱的思绪抚平。她走到窗前,看着黑暗中的点点灯光,心中空荡荡的。就在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飘到哪里去之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恭喜你,成为长巫了。”
他清淡的声音比月光更飘渺。叶茵猛然回过头,只见悉玉一身雪衣站在飘拂的窗纱之侧,美得不似真人。他朝叶茵走来,却没有半分脚步声,亦看不到影子,仿佛只是幻觉。
“真的是你吗?”叶茵有点恍惚。
“是我。”悉玉说。
“乔昕然要组织人去打新协会了,你知道吗?”
“知道,她没有做错。”
“原来如此……。”叶茵喃喃地说:“看来就是没错了。”
“那人已经对你出手了,是么?”
“恩……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就是同一人,但也大概跑不了。”叶茵忽然低了声音:“我想问你一件事。”
“恩?”
“白清使用异能的限制,你知道吗?”
“知道。”悉玉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十分坦然。
叶茵猛然抬头盯着悉玉:“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要是早点知道,绝对……。”
悉玉淡淡接问:“绝对怎样?”
叶茵怔住了,半晌说不出口。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悉玉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她。
伤害白清,她不愿意;让数十万乃甚至百万的人丧命战争,她也不愿意。无论是放弃哪一边,她都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一个迁怒的对象,对他发泄自己的软弱与悲伤。
“啊,”叶茵说:“为什么,我只是个炮灰,就是来打个酱油……。”
悉玉伸出手抚摸叶茵的头,声音温柔清澈:“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谢谢你。”
叶茵想笑,又想哭。她忽然觉得非常憋屈,差点落下泪来:“我没有做任何事,全特么是被逼的。”
“不要担心。”悉玉轻轻抱住叶茵,缓缓抚着她的头发:“这次我会在暗中协助你们,你只需要杀掉幕后那个人,其他的交给我便好。事情全都会有一个了结,末世也即将结束。”
叶茵嘴唇微微哆嗦:“我真的有能力杀掉他吗?”
“除了你,没人可以。”悉玉说:“那人已是巅峰之境,巫藤无法彻底毁灭他,这世间能杀掉他的东西只有一个,就在你体内。”
“什么东西?”
悉玉的指尖轻轻落在叶茵的心口,一点荧光照亮了她的肌肤,渐渐地那荧光散成一片清辉,被清辉沾染的那部分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胸腔内现出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璧,不是无数象还能是什么?
“当它化为利剑的那一刻,就是你斩杀那人之时,也是你来到这里最终的意义。”
叶茵低头看着无数象,心越跳越快。
“你若是成功,我就有能力给你身边的那些重要之人都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宿,包括白清。”
“真的?”叶茵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恩。”悉玉挑起叶茵的发丝在指尖缠绕:“你我的命运是一体,不要忘记这一点。”
悉玉离去后,叶茵身上还残留着他独特的冷香,那香气像镇定剂一样安抚了她脆弱的神经。那一夜她睡了个安稳觉,还做了个梦。梦里没有光,到处都是一片黑暗,而她在那片黑暗中安心地缓缓坠落,直至最深处才停止,如婴儿一般蜷缩在那无边无际的温柔之中,耳边是渐行渐远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