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泽莲没有带任何随从,一个人徒步上了山。
部下们都知道他这个奇怪的习惯,不过他奇怪的地方很多,高官嘛,总是要和普通人人与众不同一点的。
夕阳似火,染得无名碑一片通红。卓泽莲没有和往常一样站在碑前沉默,而是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娇小的身影伫立在无名碑之前,那背影似乎有点寂寥,又有点彷徨。
是幻觉吗?
他不敢上前,生怕一过去,那背影就散了。
“茵……。”他嘶哑地开了口。
那人回过头。
叶茵回过头。
和卓承兰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若不是他黑色的发,黑色的眸,叶茵险些认错了人。
她揉揉眼睛,轻声问:“莲?”
“嗯。”
“大家都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们。”
总算遇到了熟悉的人。叶茵的表情没怎么变,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本该给幕后人陪葬的她不但没死,反而获得了新心脏,并突破了瓶颈成为了大巫,在不久前自行苏醒过来。
再睁开眼时,世界已经日新月异。末世中大大小小的基地都已融为了一体,建立了和谐统一的新国家,末世的气氛一去不复返,认识的人一个也找不到,这种和过去断了线的感觉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误打误撞下来到这个陵园,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没看到熟悉的名字之时,无名碑前的天堂鸟让她陷入了恍惚。
卓承兰经常送她的花。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地巫,烦心事也多,但能够和亲人朋友们在一起,又有他的爱,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人了。
但是现在自己除了登峰造极的力量,还有什么呢……
“他们都在等你。”卓泽莲伸出手:“我带你去见他们。”
叶茵有些害怕,她不敢触碰卓泽莲,生怕眼前的他不过是自己孤独抑郁所产生的幻觉。卓泽莲在她犹豫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怀里:“真的是你吗?不是幻觉?”
“不是。”叶茵放下心来,开心地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太好了,你也不是。”
卓泽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拥抱着叶茵。
黑色的小车飞快地行驶在特殊通道之上,周围随行不少类似的保卫车队。带着白手套的司机目不斜视地控着方向盘,后方叶茵和卓泽莲并排坐在一起,谈论着这些年来大家的状况。
“花花结了婚,听说那人对她好到不像话。”卓泽莲说:“你不在的时候,是叶语一直以姐姐的身份在照顾她,现在她混得不错,所以没什么人敢欺负花花。”
叶茵噗嗤:“算她有良心。花花嫁给谁了,可靠么?”
“只见过几次,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但他看花花的眼神让人很放心。”卓泽莲若有所思:“应该是那种为了她去死也无所谓的人吧。”
“姜雯和司徒霏她们呢?”
“司徒小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其丈夫是军方人士,出了名的惧内。姜小姐在文化部挂职,她建了一座私人图书馆,免费对公众开放,口碑很不错。”
“图书馆?”叶茵说:“真难以想象。”
“她曾经说过,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有些事不能被遗忘。”卓泽莲说:“里面有一些书在外面看不到,我也很喜欢。”
两人交谈了很久,得知大家近况的叶茵长长松了一口气,果然,大家都有了好归宿,真好。
“说起来,你的变化真大。”叶茵笑:“感觉越来越像……。”
话戛然而止,叶茵微微一愣神,随即把话题不动声色地转开了。卓泽莲没有当场拆穿她,面上也淡淡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实际上,”卓泽莲忽的说:“我已经完全觉醒了。”
叶茵一愣,笑:“恭喜你。”
“你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额?”叶茵打量了他几眼:“好像完全没有……。”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会变,不过也可以自己控制回来。”卓泽莲说:“自己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内在的变化,在性格方面尤为明显,但记忆和心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车内很安静。
“你和哥哥的事,我听说了些。”卓泽莲微微一笑:“双胞胎很相像,所以我不觉得那个人会忘记你,甚至爱上别人。”
卓泽莲的话在叶茵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她的心被交叉的风暴所席卷,险些要迷失其中。
“如今谁也找不到他,那些事也无从求证。”卓泽莲说:“我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对他,对自己失望,仅此而已。回忆起曾经恋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不要选择最伤害自己的那种。”
“是我一直做得不够好。”叶茵说:“我没有怨恨过,虽然很伤心。”
“你没有错。”卓泽莲说:“大家都没有。”
叶茵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狠狠咬住了嘴唇……
在离烈士陵园不远处的山中有一个破旧的小庙,庙里只有一个老和尚,因为医术精湛很受山下村民的尊敬,时不时有人来给他送米面和斋菜,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过得下去。平日里除了采药看病就是念经打坐,俨然极有道行的圣僧。
这日,山下老王家的大儿子受他老爹之托给他送东西,却惊奇地发现庙里被收拾得整洁一新,老和尚也换了身僧袍,似乎是准备待客,便问了一句:“长老,这是要招待贵客吗?”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点点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当晚,一阵风吹动了房里的帘布,闭目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忽的睁开眼睛,笑着说:“好久不见,叶小姐。”
“没想到,你居然当了和尚。”叶茵说:“好久不见,浮云子老前辈。”
浮云子微笑着,脸上绽放出了一点慈悲的光辉:“尘缘尽断,遁入空门倒也算是落个轻松自在。叶小姐这些年过的如何?”
“和花花她们一起生活,前不久还升级当了姨妈。”叶茵说:“每天吃饱就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为何你眼中仍有迷惘和痛苦呢?”浮云子慢慢地问。
叶茵一怔,随即笑了:“是吗?”
“昕然那孩子糊涂,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心里苦。”
叶茵淡淡笑道:“我不是贪图虚名的人,如果这样做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的话。”
她后来渐渐知道了一点自己被“封杀”的事,得知是乔昕然闹的后,大概猜到其中原因,只没说出来罢了。
“叶小姐可有心爱之人?”
“放心,我不会和你孙女儿抢的。”叶茵还以为浮云子怕自己和卓承兰掰了之后回头找白清:“清现在过得很宁静,我不想打扰他,我和他永远是朋友。”
“非也,非也。”浮云子做和尚后说话就特别文绉绉的,完全没有以前那样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贱:“老衲其实是想问,你还放得下那个人吗?”
叶茵沉默良久:“放不下,又怎样?”
她本来以为浮云子会找来一个茶杯给她灌开水讲段子,结果对方却说:“放不下就不要放,去追吧。”
“哈?”
“世间没有白白落下来的好事。”浮云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觉得,你为什么会醒来?”
叶茵呆呆看着浮云子。
“师祖是一个至冷之人,大道无情,从不迷惘,且他深知此消彼长的规则,也从不违规。”浮云子说:“这里想要多出来点什么,那里就要拿东西去补,这个道理千古不变。你既然选择以身葬魔,魔已死,你何以独活?”
是啊……她为什么会活了过来?
叶茵想到某种可能性,唰地站起身:“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替昕然那孩子还债罢了。”浮云子说:“破天岛那儿风景不错,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我年纪大了,这会儿瞌睡来啦,恕不能送客了。”
送走叶茵之后,浮云子慢慢回到蒲团上,一脸安详地念起经来。
“你泄露天机,就不怕遭雷劈吗?”圆通大师不知何时现了形,问浮云子:“倘若他被弄了出来,该填坑的人就是你了。”
“年轻人还是该去谈恋爱,我这种糟老头子才适合当炮灰。”浮云子毫不在意:“师祖若是不想我说,也不会让我知道。再说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一直不飞升?”
“你说,师祖他会不会……。”
“不要乱猜。”浮云子笑得很慈祥:“小心遭雷劈。”
两天后,叶花找到白清的时候,他正在家中弹琴,看到她便停了下来。
“对不起,突然打扰你。”叶花焦急地说:“姐姐不见了……。”
“不要担心,她没事的。”白清笑着说:“不但能安全回来,还会有好事发生。”
听他这么说,叶花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要是姐姐再消失那么多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话说回来,是怎样的好事呢?”
“怎样的好事……。”白清想了一会儿,笑:“我们都会由衷为她感到高兴的事,或许吧。”
“是吗。”叶花还是有点不明白。
白清重新弹起了琴。
琴声从房间传出窗外的花园里,花园外更远的地方。停留在花园中白蔷薇之上的蝴蝶盈盈飞起,随着琴声在空中划圈飘荡,经过窗前,最终在二人的注视下,消失在了灿烂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