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苍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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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林大平大模大样地往椅子上一坐,说:“贺先生,没什么大事,我们一不抓人二不查户口,就是想从你这儿讨幅画!”

贺丹麟望着林大平,不卑不亢地说:“我们素无往来,我没有理由答应你们的要求。”

林大平“嘿嘿”笑了两声,说:“其实呢我们没有那么高雅,要不是我们局长家老太太做寿,你就是送十幅八幅我们也没地儿放。你给行个方便吧!”

贺丹麟鄙视地望着林大平,说:“二位有所不知,在下这些天身体不适,不能作画,你们另请高明吧!”

林大平上上下下扫视了几眼贺丹麟,气恼地说:“贺先生,你这有病的人可比我们没病的人都精神,别拿这说事,耽误了给老太太祝寿咱们脸面上都不好看!”

贺丹麟理直气壮地斥问道:“你们给谁祝寿和我有什么相干?”

林大平刁横地说:“话别这么说,是,我们局长老太太祝寿不干你的事,可我们来向你讨画就干你的事了!”

贺丹麟没想到林大平竟然无礼到了极点,生气地说:“厚颜无耻,你们这是巧取豪夺,我没有字画送给你们玷污圣洁!你们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蛮以为几句话就能吓住贺丹麟把话拿到手里的林大平也没有想到能吃到枪药,尴尬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姓贺的,你骂我们哥俩……走!”

林大平和那名警察扬长而去。

“官不如匪,斯文扫地!”贺丹麟气愤地说道。他平息了心头的怒火,拿起《啼笑姻缘》看起来。忽然,贺丹麟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雯兰的身影,他放下书,望着桌上写的那首诗,喃喃自语地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呢?”

雯兰正在屋里缝补一件衬衣,郝刚宝悄悄走进来,望着雯兰一双白嫩、灵巧的手,不说话。

雯兰咬断线头,发现郝刚宝在定定地望着自己,惊诧地问:“师弟,你怎么这样儿看着我?”

郝刚宝笑起来,说:“二师姐,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事让我干,我看你正忙着,就没吱声儿,怕你一走神儿扎了手。”

雯兰叠好衣服,说:“师弟,等哪天有了闲钱,二师姐给你缝一件褂子,保证不比裁缝铺里缝得差。”

郝刚宝心头荡漾起一阵热波,他走近雯兰,嗓音哽咽地说:“二师姐,我苦惯了,你可千万别为我花钱哪,咱家的境况我知道,有你这句暖乎话我这个做师弟的就高兴死了!”

雯兰望着郝刚宝,真诚地说:“师弟,咱家是穷可也不在乎添你一件褂子。这事你就别管了,我答应你的事肯定得做到,要不我还怎么当二师姐呀?”

郝刚宝眼角涌出了泪珠。

这时,赵青玉皱着眉头走进来,嘟嘟囔囔地说:“雯兰,你大爷咳嗽得邪乎,你趁早儿进趟城给他抓几服药吧。黄鼠狼单咬病鸭子!”

赵青玉从怀里掏出钱,递给雯兰。雯兰接过钱要走,郝刚宝急忙说:“二师姐,我去吧!”

雯兰语气坚定地说:“不用,你呆在家里吧!”

赵青玉望着郝刚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对雯兰说:“雯兰,让你师弟跟你一块儿去吧。”

郝刚宝接着赵青玉的话茬说:“二师姐,咱俩一块儿去吧,兵荒马乱地你一个人去我和师娘都不放心……”

雯兰打断郝刚宝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进一两次城了!”

雯兰说完,跑出了家门。

“二师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尽管郝刚宝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禁不住问赵青玉。

赵青玉搪塞地说:“她还能有什么事?她爱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呗!”

郝刚宝沉默起来。

雯兰进了白洋县城,很快从药铺里抓完了药。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她站在街上呆呆地出神,半晌,绯红着脸色挪动了脚步。

雯兰走到贺丹麟家门口,却犹豫着停住步子,羞怯地默默离开了,沿着街道往前走,身边是一家敞开着窗户的小酒馆。林大平和那名警察在靠窗前的一张桌子前边喝酒边说话。

林大平脸红得活像一个蒸熟了的螃蟹壳,正气恼地乍唬着:“他妈的,贺丹麟这穷酸太拿自己当盘儿菜了,咱们穿这身衣服朝他要画他都把咱们给撅出来了。我得记着这件事,这口气我他妈不能从下边走了!”

刚好走过的雯兰听到了林大平的话,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听林大平二人谈话。

那名警察也颇为不平地说:“老林,姓贺的不尿咱们,咱怎么出这口气?”

林大平嘴里嚼着花生米,恶声恶气地说:“别着急,只要我惦上他准保叫他倒霉!”

听到这里,雯兰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心里惊呼起来:“哎呀,不好,他们要害贺先生!”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促使雯兰转身向贺丹麟家跑去。

贺丹麟正在院子里踱步,雯兰猛地推开了院门闯进来。

贺丹麟疾步上前,惊喜地脱口而出:“雯兰?你来了?”

雯兰走到贺丹麟面前,望着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贺先生,有人、要害您!”

贺丹麟一怔:“哦?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

雯兰气愤地说:“两个穿狗子服的,我刚才在小饭馆前听见他们亲口说要让您倒霉的!”

贺丹麟释然地笑了笑,说:“这两个跳梁小丑!”

雯兰担忧地问:“贺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得罪他们了?”

贺丹麟望着雯兰,眼里流露着温柔的光,坦然地说:“雯兰,不是我得罪他们,是他们自己行事荒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听着贺丹麟沉稳的口气,雯兰放心地点点头,说:“没事就好,一听他们说这话,我心直跳呢!”

贺丹麟继续温存地望着雯兰,雯兰大胆地迎接着贺丹麟的目光。

接下来,贺丹麟轻声向雯兰讲述了早上发生的事情,雯兰听完,赞同地说:“贺先生,您做得对,就是不能把画给他们!”

贺丹麟激动地说:“雯兰,你是我的知音!”

雯兰不解地问:“什么是知音哪?”

贺丹麟微笑着说:“知音就是情投意合。”

雯兰的脸又红起来,说:“贺先生,您说过要教我学文化的,以前我爹教过我几年,我要是有了文化就能看我师爷传给我爹的那本《尚雅藉》了!”

贺丹麟激情满怀地说:“对,你应该有文化,四万万国人也应该有文化,有文化才能安国兴邦!”

雯兰含情脉脉地望着贺丹麟,二人无言地互相凝视着,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慢慢握到了一起。

“她爹,你看没看出来点儿事?”齐兆鸣和赵青玉在屋里说着话。

齐兆鸣放下手中的《尚雅藉》,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是说刚宝和雯兰……”

赵青玉轻轻点了点头。

齐兆鸣赞叹地说:“刚宝是个好孩子,能吃苦,勤快,舌尖嘴巧,就是学艺晚了点儿,不过有我教他,再加上有这本书……”

赵青玉打断齐兆鸣的话,说:“你和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我是说不想让雯兰嫁给唱大鼓的……”

齐兆鸣瞪起了眼睛,赵青玉自知失言地停住了话头。

齐兆鸣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尚雅藉》。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将面临着来自师兄高万生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高万生坐家中炕上,双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小玉佛。

杨二子走进来,高万生兴奋地说:“二子,你怎么才来呀,昨天晚上我给县长唱了一场堂会,县长一高兴除了赏钱外加了这个小玉佛。怎么样,啊?”

高万生把小玉佛摆在了窗台上,不住地欣赏。

杨二子不错眼珠地望着小玉佛,神情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夕阳西下,路边柳枝在春风中微微摇摆。郝刚宝站在村头,不时掌身向远处张望着。

雯兰走了过来,郝刚宝急忙迎上前,从雯兰手里接过药包。

雯兰问:“师弟,你等我吗?”

郝刚宝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可不。二师姐,你是不是在城里办别的事了才回来这么晚?我算计着光抓药用不着贪黑呀!”

雯兰望了郝刚宝一眼,往村里走,有些不高兴地说:“这天儿还没黑呢……”

郝刚宝忙追上雯兰,从兜里掏出两个柳笛,欢快地说:“二师姐,我又拧笛子了,你不是爱听我吹笛子吗,我吹给你听!”

雯兰从郝刚宝手里拿过一个笛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到郝刚宝手里,说:“师弟,你自己吹吧,我得回家给大爷熬药去。”

郝刚宝怕了怕脑袋,说:“二师姐说得对,咱们先给老人熬药,完后再吹笛子!”他说着,有些失望地跟在雯兰身后往村里走去。

一回到家中,雯兰马上在院子里支起砂锅为张瞎子熬起药来。郝刚宝蹲在一旁多余地打着下手,没话找话地问雯兰:“二师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雯兰边用扇子扇着火边说:“能有什么新鲜事,还不是乱乱轰轰的?听说鬼子的日子不好过了,他们快完蛋了!”

郝刚宝瞪大了眼睛,问道:“二师姐,你听谁说的?”

雯兰忙掩饰地说:“我也就是随便听人一说……哟,药快开了!”

郝刚宝意识到雯兰没有对他说实话,识趣地不再追问,低下头填了几根干柴。

雯兰望着火苗出起神来。

“二师姐,你是不是累了?”郝刚宝望着雯兰,关切地问。

雯兰回过神,问道:“师弟,你的笛子呢?”

郝刚宝忙不迭地从衣兜里掏出笛子,讨好地说:“在这儿呢,二师姐,我给你吹段小曲儿。”

郝刚宝吹起了《妓女告状》,雯兰认真地听着,眼角慢慢涌出了泪珠。

脆亮、悠扬的笛声惊动了屋里的齐兆鸣、赵青玉、雯瑛。雯瑛透过窗户望着郝刚宝夸赞地说:“我这师弟,不光人机灵,笛子也吹得这么好!”

齐兆鸣凝神想着什么。

赵青玉对雯瑛说:“你师弟有心数,他是有什么想法儿了。雯瑛,我和你爹可是都看出来了!”

雯瑛思忖着点点头,小声说:“妈,我妹妹心里怕是没我师弟。”

赵青玉也小声说:“没有也好,省着真的嫁一唱……你看你多好啊,男人在外面做买卖,你还能照顾家。”

雯瑛握住赵青玉的手说,说:“妈,我和梓春日子过好了也就是咱家过好了。”

齐兆鸣走出屋子。

院里,郝刚宝借着火光看见雯兰流泪了,便停住吹笛,不解地问:“二师姐,你怎么了?”

郝刚宝说着伸手欲给雯兰擦泪,雯兰用胳膊把郝刚宝的手挡开,冲他笑笑说:“我没怎么,你这曲子吹得悲悲切切的,让人心酸。”

郝刚宝自责地说:“都怨我,不该吹这个曲子,我给你吹个喜庆一点儿的吧!”

雯兰看了看砂锅说:“药熬好了,我得服侍大爷把药喝下去。”

雯兰手脚麻利地把药倒进碗里,端着碗走进了厢房。

郝刚宝见齐兆鸣走过来,站起身,谦恭地说:“师父,我和二师姐闲着没事闹着玩儿呢!”

齐兆鸣望着郝刚宝,高兴地说:“玩儿得好啊,刚宝……”

郝刚宝接过话茬,说:“师父,我早就想跟您说一件事了,可又不敢乱说。您看我吹的曲子能不能加到乐亭大鼓里去?师父,徒弟是瞎想,您可别怪我呀!”

齐兆鸣猛地一拍郝刚宝的肩膀,兴奋地大声说道:“刚宝,你和师父想到一块儿去了!”

郝刚宝高兴地说:“是吗?师父,没想到我还能瞎琢磨出点儿正事来呢!”

齐兆鸣激动地直拍手,说:“刚宝,你这可不是瞎琢磨。你刚才吹的曲子悲中有情情中有悲,把它移过来放在乐亭大鼓的悲调里保准能让观众落泪!太好了,太好了,我越琢磨越有味儿,你给师父帮大忙了。咱乐亭大鼓要想往下传就得有好东西、真东西!”

从厢房里走出来的雯兰也高兴地冲郝刚宝说:“师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呢,你说别小看这笛子时我还没往心里去呢!”

郝刚宝望着雯兰,认真地说:“二师姐,能帮上师父一点儿小忙,我这做徒弟的就是流八身汗、掉八层膘也值了!”

齐兆鸣仰望着夜空,动情地说道:“师父啊,我路子不顺,可我给您收了个好徒孙哪,这是托您的福啊!”

郝刚宝有些得意地望着雯兰……

春天的夜晚弥散着一种令人心动不已的甜滋滋的气息。郝刚宝坐在村头一块大石头上吹笛子,眼里涌动着泪水,他眼前交替浮现出雯兰第一次给他饼子并且歪着头认真听他吹柳笛的情形。

笛声中,雯兰走过来,轻轻给他披上了一件齐兆鸣的外套。

郝刚宝停住吹笛,手抓着外套,颤声说:“二师姐……”

雯兰关切地说:“师弟,天儿凉,别冻着。”

黑暗中,郝刚宝望着雯兰,柔声说:“二师姐,我真想和你一块儿吹笛子。”

雯兰随口说:“等我学会了就和你一起吹。”

郝刚宝还要说什么,雯兰说:“师弟,我先回家了,你呆一会儿也回去睡觉吧。啊?”

雯兰转身走了,郝刚宝无言地把已经握在手里准备送给雯兰的柳笛揉烂了。

“二师姐,这辈子我娶定你了!”郝刚宝轻声说着,语音坚定……

郝刚宝回到家中的时候,雯兰已经入睡了。睡前,雯兰悄悄地告诉了雯瑛一个消息:明天她要和贺丹麟去白洋淀边游玩。

宽阔的白洋淀水波涌动,一片片嫩绿修长的芦苇点缀着这块巨大的无瑕白玉。白洋淀边上,雯兰和贺丹麟在漫步,二人均神色激动。

杨二子在悄悄跟踪着雯兰,沉浸在羞赧和激动中的雯兰根本没有发觉那双狼眼。

“贺先生,你给我读了那么多的报纸,让我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做梦都没想到能遇上你这么好的人!”雯兰娇羞地笑着说。情窦初开的美貌少女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尽的魅力。

贺丹麟望着雯兰,感慨地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能和你这样善良、机灵的姑娘成为知音,你也给了我许多东西,知道吗,我是在为你而写稿!”

雯兰痴痴地望着贺丹麟,朱唇轻启:“为我?”

贺丹麟郑重地说:“雯兰,我们有缘分,还有真挚的感情,我们应该拥有美好的新生活!”

雯兰摇摇头,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贺丹麟端庄的脸,问:“新生活?什么样的新生活啊?”

贺丹麟轻轻揽住雯兰的肩头,目光投向在艳阳下闪射着亿万点金光的白洋淀,神往地说:“那是一种只有我们两个感觉到的幸福、甜蜜的日子,我们朝夕相伴,读书写稿,无忧无虑……”

雯兰微笑着将头靠在贺丹麟的胸前,二人亲昵地说笑着向前走去。

这情景被蹲在一丛芦苇后面的郝刚宝看见了,他脸上现出了嫉妒、失落、痛苦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雯兰和贺丹麟走远了,郝刚宝从芦苇丛后走出来,蔫头耷脑地往前走,不留神和杨二子撞在了一起。

杨二子瞪了郝刚宝一眼,郝刚宝见他衣冠楚楚,忙恭敬地闪躲在了一旁。

白洋县城警察局局长办公室里,一个交易正在进行着。

高万生把一包大烟膏放在琦良的办公桌上,琦良客套地欲往回推,高万生急忙按住琦良的手,用恳求的口吻说:“老兄,我快言快语,老弟有事求您成全。”

琦良望着高万生,笑着说:“什么事,说吧!”

高万生把自己的想法说完,琦良哈哈大笑起来,用一根手指点着高万生的鼻子,说:“你呀,真能想得出来!哟,你是说书的嘛!”

高万生见琦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就神清气爽地出了县警察局,向万和茶楼走去。

秦梅红正伏身在柜台上打瞌睡,一睁眼,见高万生正站在面前望着她,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头,直起腰,瞪着高万生,责怪道:“你怎么跟只老猫似的没一点儿动静?吓死我了!”

“嘻……”高万生望着秦梅红笑了。

秦梅红大声喊起来:“大春,大春——”

大春应声从楼上走下来:“梅红姐,什么事?”

秦梅红对大春说:“高爷来了你怎么不照顾,让他老人家棍儿似的戳在这儿!真没眼力见儿,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自己也不会掂量!”

大春欲说话,高万生对秦梅红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别跟我做戏了,我不是老猫,看得出眉眼儿高低。”

秦梅红又瞪了高万生一眼,把头扭向了一边。

高万生对大春说:“老弟,你去忙,高爷我不用照顾。”

大春望了望秦梅红,又望了望高万生,转身走开了。

秦梅红抓起抹布,不冷不热地说:“喝茶自己找座位,不喝茶你就在这儿戳着吧。”

高万生身子往前凑了凑,说:“想必二子已经把话跟你说了,我保证不委屈你。”

秦梅红擦抹着柜台,头也不抬地说:“哼,谁也委屈不了我。你呀,还是把心思用在唱乐亭大鼓上吧!”

高万生笑着说:“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不把乐亭大鼓唱好白洋县城就没有高万生了!”

秦梅红阴沉下脸,说:“可我这儿不是台口儿!”

秦梅红说完,走出了柜台。

高万生神情傲慢地大声说:“我租你的茶楼当台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