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万生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说白菜你拐到萝卜上去了,咱没孩子不是怨谁的事,是命里该着,我有乐亭大鼓唱就什么都有了,有的人想唱都唱不了呢!”
高妻擦了擦溢到眼眶外的眼泪,动情地说:“你要是有心思就再娶一个吧,我保证对她好。”
高万生望着妻子,嗓音颤抖地说:“我就是娶八个你也是发妻呀,我高万生一准也对得起你!”
高万生说着,握紧了妻子的手。
高妻难为情地轻声说:“放开……后面人家大闺女看着呢!”
高万生没有放手,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几步开外的“女人”郝刚宝。郝刚宝把头转向了一旁。
高万生却没有认出郝刚宝来,他打趣地冲郝刚宝大声说:“我都好意思你害什么臊啊?等你找了主儿就什么都知道喽!”
郝刚宝“羞涩”地低下头,咬紧了牙关。
拐过一个弯,菜场到了,高万生和妻子一起挑着菜。
忽然,高万生打了个哈欠,对妻子说:“我来瘾了,得找个地儿闷几口去,顺便买壶酒。你等我啊。”
高万生从怀里掏出烟枪,走离了菜摊。
高妻继续挑菜,郝刚宝凑到了她身边。
高妻望了一眼郝刚宝,热心地说:“大侄女,你买菜怎么不带个家伙儿啊。我帮你挑……”
郝刚宝袖口里的一把尖刀顶在了她的腰部,高妻猛地停住了话头,手中的菜篮掉在地上,惊愕地说道:“你……你……”
郝刚宝低声说:“敢吵吵别怪我下黑手!跟我到城外去,我有事跟你说道说道!”
高妻没来得及看清郝刚宝的脸就战战兢兢地跟着郝刚宝走了。
不多时,高万生提着酒壶回来,不见妻子人影,只见菜篮倒扣在地上,立时怔住,预感到出事了。他脱口而出:“坏了,坏了……”
郝刚宝借走衣服后,秦梅红边擦柜台边纳闷地自言自语说:“他借女人衣服干什么?他能救人?我怎么没问清楚就……唉,老天爷睁睁眼,没灾没难避凶险!”
秦梅红稀里糊涂,她想不到高万生比自己还要稀里糊涂上十倍。此时,高万生正在县警察局急迫地央求着琦良:“您把人给我找回来吧,我求您了,求您了!”
琦良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这几句话都说一百遍了,我不是派人城里城外正找着嘛。我说你先回家吧,在我这儿干耗着也没用,等人找到了我肯定给你送回去!”
高万生哭丧着脸说:“我心里不踏实……”
琦良揶揄地对直冒虚汗的高万生说:“你在这儿我心里才不踏实呢。哎呀,角儿,你先起驾回府吧,我还得办公呢!”
高万生焦虑而无奈地走了出去。
琦良望着高万生的背影嘲讽地说:“嘁,把人家闺女弄进局子里了,自己老婆倒丢了!”
林大平推门进来,立正说:“报告局长,高万生老婆没有找到!”
琦良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醒悟地笑起来。
林大平不解地问:“局长,您笑什么呀?”
琦良一屁股坐到柔软的椅子上,对林大平说:“你去告诉弟兄们,高角儿的老婆不用找了,她丢不了,也死不了!”
琦良说对了,高妻没有生命之虞,她现在白洋县城外一座破土窑内。这里是郝刚宝拜师前的“宫殿”。
高妻手脚被绑、眼睛被黑布蒙着坐在地上,惊恐地问:“你……你是……什么人?绑我……做什么……”
已经脱下女人衣服的郝刚宝蹲到高妻身旁,阴冷地说:“我绑你不杀你,可你回去回不去要看你那当家的心里有你没你!”
高妻哭泣着说:“我……我们当……当家的哪对不住你……你了?”
郝刚宝冷笑着说:“他不光对不住我,他对不住的人多了!”
高妻辩解地说:“我们当家的是……好人哪!”
郝刚宝嘲讽地说:“哼,好人?对,他老人家是好人,不是好人能把亲师弟的闺女害进警察局吗?他对女人下手我也对女人下手,我这一手儿可是跟他学的!”
高妻吃惊地摇着头,不相信郝刚宝的话:“啊?他……不能……”
郝刚宝望着高妻,感叹道:“高万生啊高万生,连你老婆都看不透你,难怪我……”说到这里,郝刚宝的话头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欲往窑外走,突然转回身,手伸向高妻的腰间,把她的腰带解了下来。
高妻惊怕地问:“啊?你、你想干什么?”
郝刚宝没说话,把腰带塞进兜里,抱过几捆秫秸挡在高妻身前。
高万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在屋里边不停地踱步边擦额头上的汗,喃喃自语道:“老婆子,你在哪儿啊,在哪儿啊……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啊?”
杨二子不合时宜地走进来,眉飞色舞地说:“高爷,我有法子让齐兆鸣把《尚雅藉》……”
高万生烦躁地打断杨二子的话:“什么《尚雅藉》,我着急!你表姐丢了,八成儿让人给绑了票了!”
杨二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
高万生剧烈地咳嗽起来,拿起烟枪,却又丢在桌上。
杨二子紧忙给高万生捶背,高万生推开杨二子,大声地说:“二子,你去警察局盯着,我到外面找你表姐去!”
高万生踉踉跄跄地奔出屋子,杨二子紧跟而出。
高万生跑到街上,东张西望地走着,郝刚宝迎面走过来,亲热地说道:“师伯,师伯,您不是认识我了?我是您徒侄郝刚宝啊!”
高万生望了望郝刚宝,搭讪着说:“是你小子,我没工夫跟你多说话,你干你的事去吧!”
高万生欲走,郝刚宝上前拦住他,说:“师伯,今儿您还真得多跟我说几句话。”
高万生沉下脸,气恼地抬高了嗓门:“你捣什么乱?闪开!”
郝刚宝满脸陪笑地说:“嘿嘿,师伯,您这会儿瞅我不顺眼,等我把话说完您就不这样儿了。我知道您在找我师大娘,您这满世界找没有用,她老人家被胡子给弄走了!”
高万生一惊,猛地拉住郝刚宝的胳膊,急迫地连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师大娘这阵儿怎么样了?”
郝刚宝咽了口唾沫,说:“师伯,您听我一句一句慢慢儿跟您说呀。要说这事还真是该着,今儿后晌,我不是在白洋淀里捞鱼吗,岸上来了几个人,一个个凶眉恶目的,绑着一个女人,我听他们说是您屋里的,就瞅了他们一眼。我这一瞅可坏菜了,一个小子过来用枪指着我的脑袋问我看什么,我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个热闹。他说你小子不好看热闹吗,那你就凑这个热闹吧,你到城里找高万生去,告诉他用女人换女人,把话传到还则罢了,传不到要你的脑袋。师伯呀,不是您徒侄没出息,当时我吓得都快尿了,紧着溜儿地给您传话来了。得,我这话传到了,剩下的事我可管不了了!”
郝刚宝转身要走,高万生拉住他,紧张地问:“小子,你先别走,你说用女人换女人是什么意思?”
郝刚宝哭丧着脸说:“哎哟,师伯,您怎么也挤兑我呀,我哪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一头儿用枪逼着我,一头儿还净逮话把儿!”
高万生松开手,思忖地地问:“他们……是胡子吗?”
郝刚宝盯视着高万生的脸色,自己却不动声色地说:“师伯,人家是不是胡子脑门子上没记号,可手里头都有枪啊。我可开眼了,那枪这么长,又黑又亮。别管他们是谁,有枪就是大爷,比有钱的都横,我师大娘的命可在人家枪口下呢,人家手一松一紧……”
郝刚宝 边说边做着杀人的手势,高万生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别说了……”
郝刚宝的话使高万生不住地用手绢擦额头上的虚汗。
郝刚故意宝试探着说:“师伯,您是不是哪块儿招惹人家了,要不人家能冲您下家伙吗?我这可是跟您扯闲嗑儿。”
高万生摆出正人君子的架式:“胡说,我是唱戏的又不是绿林道的,能招惹他们吗?你说我能招惹他们吗?”
“师伯,这您得问自己呀?”郝刚宝似乎漫不经心实则弦外有音。
高万生继续思忖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态。毕竟,在江湖上他也算得上是一根老油条了。
郝刚宝决定使出杀手锏,他开始从兜里掏高妻的腰带,腰带掏出来了,两个柳笛也掉在了地上,郝刚宝急忙捡了起来。这动作被高万生看见了,但他并没有在意。
郝刚宝把腰带递给高万生,说:“师伯,人家让我把这个捎给您,还说您要不要人就是今儿一晚上的事!”
高万生抓过腰带,看了看,惊慌地说:“要人……我……我要人哪!”看见妻子的腰带,高万生没法不信了,他拿着腰带转身跑走了。
郝刚宝轻松地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二师姐,咱该回家了!”
万和茶楼里,秦梅红收完一份茶钱,走到柜台前,突然愣住了,只见柜台上摆着自己借给郝刚宝的那身衣服。
秦梅红环视四周,不见郝刚宝的影子,说:“这小伙子猴子似的蹿来蹿去,闹的是哪一出啊?”
秦梅红不知道,雯兰的事情倏忽间有了重大转机。
高万生飞跑进了县警察局,找到了琦良。事情明摆着,有胡子给齐兆鸣撑腰,自己和杨二子下的套子让高人给破解了,要想让老婆子平安回来,除了把雯兰放出来没有别的招儿——他高万生虽然在白洋县是个人物,可说到底不过是个艺人,有几个胆子跟胡子闹腾?别说自己了,琦良敢吗?他也得掂量掂量!
琦良听说放雯兰出监,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他阴沉着脸冲低头哈腰站在面前的高万生说:“什么?你说放人我就得放人?你当警察局是戏台呀,一会儿唱黑脸儿一会儿唱白脸儿的?人是你求我抓进来的,这会儿又求我放,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哄着玩儿呢!这人我不放!”
高万生嗓音颤抖地说:“局长老兄,我求您了,求您了,把她放了吧,放了她什么事都好说了……”
琦良悠闲地坐在靠椅上,望着高万生,一字一板地说:“你总得有个说词吧,没因没由的事本局长不能干!”
高万生不想把老婆子让胡子绑了票的窝心事讲出来,他知道琦良是在向自己伸黑手,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破财免灾了,再说平时他也没少给琦良好处,这次就当再进一次贡了。想到这里,高万生喘了口粗气,凑到琦良面前,说:“老兄,只要您今儿放了人,我明儿就……咱老弟老兄好几年的交情了,你信得我!”
高万生冲琦良做着数钱的动作。
琦良不置可否地把高万生伸到眼前的手推开,斜视着高万生,不阴不阳地问:“那你老婆就不找了?”
高万生忙不迭地说着:“不找了……不用找了……”
琦良站起身,望着高万生,训教地拉着长音说:“老弟,你是个好唱大鼓的,你只能唱大鼓,别往我们这条路上走,你走不了。明白吗?”
高万生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雯兰坐在牢房的地上,双眼出神地望着铁栅栏外。爱情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不再感到孤独、害怕了!
“他在我身边,他知道我是清白的,他真好……”雯兰激动地喃喃自语着,脸上燃烧着两团火。
回忆起贺丹麟为自己奋不顾身勇闯警察局的情景,雯兰眼角涌出了幸福的泪珠。
这时,一名狱警走过来,打开牢门,冲雯兰说:“你被释放了,走吧,回家吧!”
雯兰愣住了,定定地望着狱警。
狱警不耐烦地说:“丫头,你听清没有?你可以回家了,别磨蹭工夫了!”
雯兰喜出望外地站起身,冲狱警问道:“你们承认我不是贼了?”
狱警皱紧眉头,训斥地说:“你怎么这么话多?什么贼不贼的,让你回家你就离开这儿得了,别不识好歹!”
雯兰快步向牢门走去,却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冲狱警坚定地说:“我不走!”
狱警吃惊地问:“啊?你不走?为什么?”
雯兰冷冷地说:“你们不放贺先生我不走!”
狱警睁大了眼睛,气恼地说:“你……我这碗饭我吃半辈子了,头一回见到放人不走的。你可给我听好了,上面就让放你一个人,没说放那个姓贺的。快走,给我出难题有你好受的!”
雯兰语气越发坚定地说:“反正不放贺先生我不离开这儿!你再把我关起来吧!”
狱警威胁地冲雯兰举起了警棍,雯兰面不改色地站着一动不动。
狱警没有吓着雯兰,把警棍插回腰间,瞪着雯兰说:“你这丫头片子,比木头橛子都硬,不吃亏等什么?”
雯兰不说话,只是倔强地挺立着。
狱警没辙了,想了想,对雯兰说:“你别乱动,我给上头打电话去!”
狱警说完,跑出牢房,跑进了值班室。
琦良正在办公室里抽大烟,林大平拿着一迭信走进来,说:“报告局长,这是呼吁您释放贺丹麟的信件。这些刁民,真欠管教!”
琦良正欲说话,电话铃响了起来。
电话是那个被雯兰降服了的狱警打来的。琦良接听着电话,皱起了眉头,说:“她不走……我知道了……混蛋!”
琦良狠狠摔掉了电话,气恨地冲林大平说:“这都是高万生干的好事,给我弄个祖宗来了!那个小丫头放她都不走,非要放姓贺的不可。他妈的!”
林大平从腰间拔出手枪,跃跃欲试地说:“反了天了!局长,我去收拾他们!”
琦良脸色阴沉地点点头:“嗯,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