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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无常的司命君(2)

“……无常。”我叹气,抬手,一抖,手腕和手臂瞬间软得像面条,皮肤苍老,老得都碎落了,骨头在风中却逐渐硬如铁石,再一抖,恢复原状,“你依律应到地府报道,我是来接你的。害怕吗?”

杜桐轩的目光在闪动,像一整坛醇酒倒入春泉中:“你们地府不怕我?”

“拜托!”我一甩头,“最惨最惨,只不过‘死后下地狱’。已经在地狱里,还会怕什么?”

杜桐轩大笑!他真是适合笑的。仿佛全世界星星一起绽放,刹那间慑人的明丽,像煞了少司命。

我试着向他递出手刃。云没有黑、雷没有动、风没有冷。天地五行并没有试图阻止我。

“有那么个无畏的所在,肯接收我,我真的不再牵挂什么了。”杜桐轩鼓励我,“动手吧。”

我不想杀他。不知为什么这是我最不想收割的灵魂。可是这是我在少司命面前答应过的!为了少司命,我连自己都可以献出去,何况……他。

我手刃离他修长优美的颈项,只有一寸。

一只尖锐的脚,向我手刃踢来。

十几道锐风,更接踵向我袭击!

说时迟那时快,我连换几十种身法,疾如闪电凛若飘风,全身而退,顺便,不得已,把杜桐轩留在了敌手……

喂,我只是个小司命,是一匹“下驷”,遇强敌时打不过是很正常的好吧?强敌们,用不用这样得意兼鄙视的看着我啊!

我打量着这群家伙。他们都穿着连体紧身衣,醒目得跟咸蛋超人似的,手上装着锋刃闪闪的手套,脚上则穿着同样钢牙铁齿的鞋子。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紧身衣胸口,都用油漆般鲜亮颜料画着一丛花朵:荼蘼。

少司命调派资深使者们处理的要务,就是这几年来异军崛起、一直同地府对着干的这伙坏蛋。他们相信消灭了地府,一世短暂如荼蘼花开的人类,就可以得到永生,所以称自己为“永生荼蘼”。

“小鬼!”他们轻蔑的扬着下巴,“见到天使神威,怕了吧?”

“怕?”我喷了一记响鼻,“我只见到几个品味恶俗的小孩子!”

真的,他们该去瞻仰一下我们少司命的铁叶龙鳞锁子甲、雀画铁胎弓、四绺攒丝豹尾鞭、束发金冠、挽云真珠履、雕凤穿花白玉带……不好,哪怕只是想一想,我又有花痴的口水要流下来。

“小鬼你找死!”他们大怒,扑上来,拳打脚踢,形象凶恶。

“好男不跟女斗,”杜桐轩四处捕捉他们的拳头,没捉到,自己落下一身的伤,还在气喘吁吁帮我说话,“各位,围殴什么的太过分了!”

“打地狱小鬼怎样都是正义的!”永生荼蘼们道理充沛。

我不说话、不生气,不浪费一点点体力和精力。我翻腾、滚打、蹲劈、跳踢,使尽浑身解数,不断的受伤,但对方也不能讨了好去!

“住手,喂,你们!”杜桐轩声音里带了哭腔,“我是自己想死的啊,别打了!”

“怎么可能?”永生荼蘼们一愕,“喂小女鬼你疯了?你打得不要命了?”

我是要打啊!这条命……反正也是少司命给的。在忘川河边还没睁开眼睛,听见他的声音:“可怜,她受了这么多伤。带下去好好治疗,等好了,带到无常殿吧,也不用苛求她履职,随她愿意怎样过日子都好。”温柔的声音,似整个黑夜沉沉包裹下来,从此只有吁出一口气、长长的安憩。我爱上的,其实是这样温柔的男人,而不是后来耀眼威严的金晖大人。

“你先走吧!”杜桐轩冲我喊,“谢谢你帮我忙,但我不想你被打成这样啊,小鬼!”

“……烟鹫。”我吐出满口的血,含混不清道。

“啊?”他们果然没听清。

“无常殿庚子堂无常使者烟鹫,奉少司命亲旨,前来索魂。”我一字一字,背诵刻在金简上的律令,“有生有灭,大道无常,死期在前,诸生平等,虽威不屈,虽利不纳,虽私不徇!”

所以我要在这里,一直一直坚持下去,我在少司命面前承诺过的。除非他们打得我魂散魄消,以此终结了我的誓言。

血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听见某个方向,有响亮而可怕的声音,像一千对羽翼伸展、一千把利剑出鞘!卷地好一阵狂风,比杜桐轩跳楼那会儿卷得还急。一个什么家伙猛跳到了我背上?而且这种温暖的重负感为什么如此该死的熟悉?

我听见纷乱的喊叫:“地狱战马!”“这是陷阱!”

我叫什么战马?

肥嘟嘟的身躯,傲娇的胖乎乎一对小翅膀,金色的像织了花环一般的所谓鬃毛,黑亮亮的大眼睛,睫毛还带卷的……

我就是一只卖萌的猪啊我!

“好久不见。”杜桐轩在我背上叹气。

“是啊,阎君殿下。”我也叹回去给他。

在我被揍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华丽丽的变身,带动我也华丽丽的变身,顺便还冲开了我头脑中被封存在角落里的一段小小回忆,于是不需要太多解释,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创造了我,今生今世在人间投为悲摧杜桐轩的家伙,其实是破毁纪元那时候失踪的阎君。少司命恋兄,在他失踪前就把他的画像挂在墙上供奉,还遮一层帷幕挡尘。我曾亲眼见到少司命掀起帘幔深情凝视兄长的画像,当时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默念:“恋兄的变态、恋兄的变态,我要提醒阎君殿下离这恋兄的变态远一点。”

谁想到有一天,我会爱慕上这个恋兄的变态,阎君失位、我失忆?

所谓逆天命格,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不就是阎君的命格嘛!君临天下,挡路者死,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我蠢。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杜桐轩在镜中研究着我。

这是他击倒那几个可笑的永生荼蘼之后,凭空幻化出来的地狱入口,晶莹明澈,可以为镜。“殿下,你也不开心,”我在镜中偷眼瞟他,“你怎么还不回去?地府众魂必定欢呼鼓舞。”

“是么?”杜桐轩唇边一个极浅的苦笑,冲淡了他的威严,令他更像站在教学楼顶边缘那个悲哀的少年,“少司命也会欢迎么?”

“一定会的!”我道,“您失踪后,天庭曾想再派一位天君下来坐镇阎府,少司命大人坚决不配合,那位天君对着一座山似的文书理不出头绪,灰溜溜又回去了。少司命大人就一直把阎君的位置给您留着!——可您当初,为什么会失踪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杜桐轩丢下一句话,烫疼了我的耳朵,“就是他偷袭我,击败了我。我逃到人间,苟延残喘,受伤太重,以至于失去记忆。”

少司命弑兄,令得阎君缺位、地府阴阳五行震荡,这就是破毁纪元的真相!叫我怎样知道?我记得当年,正对阎君抱怨:“你为什么给我创造出这样的体形?”忽而觉得劲力袭身,阎君也使出浑身解数迎敌,害得气流乱窜、天崩地裂,我陷入昏迷,再之后,就是忘川河边黑暗中,少司命温柔的话语了。是少司命伤了我,伤了阎君?难道少司命从前深情凝视阎君,不是恋兄,是惦记着篡位?可他为什么又把我这匹阎君的战马派下人间对付杜桐轩呢!我耳边嗡嗡的,迷茫道:“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呢?”

“回去!”杜桐轩提起缰绳,令我纵步跳进入口,“我要夺回君位!”

他的豪言壮语还没说完,我蹄子落地,就被卡住了。果然是身体太肥的缘故吗?我呜咽着重复破毁纪元前的最后一句话:“你为什么给我创造出这样的体形……”

“不是体形的关系!”杜桐轩咬牙切齿。

啊?

“这是陷阱!”

呃……

摸索了很久,尝试了N种方法,我和杜桐轩都不得不承认现实:狡诈的少司命似乎早已料到他哥哥若回来,会在这里开个入口,所以提前把这里设为封闭结界,我们一跳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天长日久,饥寒交迫,恐怕会化为两具白骨。

很久以前我曾经幻想过这个结局,很高兴的跳去跟阎君说:“殿下殿下,我能证明我是你最忠心的一个属下!”

当时他颇感兴趣:“哦?”

“有一天你战败了,所有人都背弃你了,只有我会跟你流浪!哪怕化成两具白骨,我也会在你身边!”我豪迈道。

“……”他神情怪异的僵硬了很久,旋即大笑,“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小烟鹫!”

天杀的!谁知我一语成譏。

他已经不是常胜而无畏的阎君,而我,被少司命大人住进了心里,是否还能对他一如既往的忠心?

杜桐轩低头凝视我。

是杜桐轩、而不是阎君的眼神,不再那么孤傲,目光安静而明澈,认真的凝视我,好像我对他是无法言说的重要。

冷冷的躲开我时,其实他是这样的眼神;在地狱荼蘼间哭着、带着伤替我求情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不能让这样的眼神消逝,让他化为一具白骨。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咬咬牙,献策。

“哦?”杜桐轩对我不是很有信心。

我从口中吐出一颗珠子:“我正式领无常腰牌时,得到这个。”

“索魂珠。”杜桐轩准确的叫出了它的名字。

这颗珠子里头自带一扇门,可以把它杀了的魂魄直接投入地府。用它杀了杜桐轩,他的魂魄就可以摆脱封闭结界,回到地府了。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杜桐轩凝神想了很久,我以为他要反对,他却忽展颜笑道:“妙啊”,拍拍我的头,给我一个很灿烂的感谢,便着手使用。

在他使用之前,我忽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慌,叫住他:“主人殿下……您当初,为什么造出这样的我?”

他回头:“当时,我想造一匹好马,可以协助我——可是协助我做什么呢?我是地府之主,征战未逢敌手,天、地、海都敬我十分,我还需要什么呢?”唇角逸出一抹温柔的笑,“我不如造个笨家伙吧。”

真的!当年他对我就是如此,任我蠢笨、任我坏脾气、任我傲娇,只是宠着我。就算我失忆、他轮回,他还不是由着我乱来,我给他什么无聊的建议,他都听,我陷入险境,他就不顾自己生死,先担心我的安危。正是趁着他把心神都放在我身上,少司命才有机会偷袭他!

我喉头哽咽:“阎君殿下,你去吧!烟鹫会尽一切力量协助你!”

少司命,对不住了,虽然想过永远效忠你,但你欠他,我也欠他。

杜桐轩碾碎了珠子,一把刀光。

他旋即被嵌在刀光上,不仅是肉体,还有元神。这珠子也是陷阱!

刹那间我看见他扭曲的脸、目眦欲裂的表情。他用最后一分力气,撑在刀光陷阱的边缘,向前一分就是绝境,向后若能一分,还有生还希望。

我伸手给他:“主人,快出来!”

那一边也伸出一只手,还有江楚人焦灼的脸:“烟鹫骗了你!快到我这边来。”

一下子,所有线索都连在了一起,我急得语无伦次:“不不。这是阴谋,从一开始就是!主人——”

杜桐轩已经没有时间,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我给了他一颗害人的珠子,而江楚人,是他丢失记忆时、灰暗里的唯一阳光。连我都亲口告诉他,江楚人从飞机上生还后,第一件事是跑去试图从炸药下面救他。

他把手给了江楚人。

阳光化为灿烂、悲哀、永恒的夕晖。杜桐轩的元神,被揽在少司命的胸前。

自从查到杜桐轩就是阎君,少司命已经开始布局了罢?化身江楚人博取他的信任、又利用我一步步逼他骗他,都为了这一刻,把他元神掌握住,吃了他,增进自己的修为。那可是千亿年的修为!直接对战的话,还怕他自毁元神,怎及得骗在手里吞下去来得方便?

杜桐轩艰难的问:“为什么?”

少司命回答:“一直是兄弟,一直被你压一头。你露出破绽,我怎舍得不利用?难得胜一场,就彻底胜下去罢!”

太过分了!奸诈的、可怕的少司命。我爱的人怎会是这样的人?

我胸怀气得要炸裂开,一头撞过去。怎能敌过少司命呢,我这样的家伙,撞过去大约就是死吧。死则死矣!真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少司命的注意力,被我牵制了一点点时间。我看见杜桐轩绽出一个赞许的笑容。顿时我眼前像有一万朵荼蘼,都沐着烈焰开放,眩得我短短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等我恢复过来,少司命已经战败,听说被轰得尸骨无存。杜桐轩在我被围殴时,冲破前世记忆,回复阎君金身,在陷阱中把玩着索魂珠时,进一步猜透了少司命的棋路,于是故意走进他的陷阱,就为了在最近距离作最致命的一击。他们两个人的勾心斗角、设局与反破局,不是我的智商所能揣测,事后一听,居然能听懂,已经不容易。阎君抚摸着我的头夸奖说:“你的一撞,对我帮助良多。多谢你肯为我忠心至此。”我哼哼一声,就该满足了吧。

心底空了一块,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很多年后,我随着阎君殿下,仍然南奔北走,与永生荼蘼作斗争。他们比我们想像中的顽强,再不像袭击我那次搞笑了,竟严密飘忽得像……少司命的样子。阎君开始怀疑少司命没有死。

多谢他们一直以来的捣乱,阎君有了奋斗目标,不再像以前一般孤高。又或者,人间作为杜桐轩的日子改造了他?他的眼神明亮、有人味得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

以前,他高高的在顶峰,实在寂寞。

后来有一次,我一个人奇袭了永生荼蘼,他们的制服换作深色斗篷,荼蘼低调的只在衣角绣了一丛,飘舞似火焰。毫无悬念的,他们化解了我的攻击,又一次从容遁走。我本也不为了杀他们,只为近身看看他们的能耐,看过了,更证实心里的疑惑,向着他们当中的一个背影喊:“是你吗?”

那个背影顿了顿。

“少司命大人,”我道,“当年阎君露出破绽,你忍不住好胜心,袭击了他,其实只是个玩笑吧?他遁走人间,你留在地府,高高在上,深刻了解他的寂寞,于是利用我作棋子,一手安排迎他回府、与他作战,好让他生命中始终有乐趣?”

斗篷飘舞,离去前抛下来一个微笑:“地府确实该有人牵制。”

熟悉的声音。

我笑了。真是无聊的一对兄弟,真是……温柔的少司命大人呢。心底空掉的一块,慢慢填补。我想我们三个人,还要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牵扯。

我等着再次见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