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时需要她舍身相救了？！难道她不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吗？！”听了乳娘的话，雪暗天眼冒怒火，压抑的低吼。
这还是九夜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可见那位瓊妃娘娘在他心中一定占据了极大的分量，只是人生无常，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如人意，太过执着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乳娘哀叹的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表少爷，你是没经历过那种境况，若是你真心爱一个人，你是万万舍不得让他受哪怕一丁点伤害的，别说是身子，就算是性命，你也会甘愿为他舍弃啊！小姐为了护你周全，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心酸度日，产下小公主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云啸！”雪暗天周身杀气暴涨，阴鸷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表少爷，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相信小姐也不愿意看到表少爷一直这样下去。”乳娘期盼的说道。
那个曾经和她家小姐一起手牵手在花园里扑蝴蝶的少年，如今却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青梅竹马的一对小情侣阴阳两隔，生死相离，这一切到底都是谁的错？
看着雪暗天眼眸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沧桑与哀伤，心酸的泪水忍不住从乳娘眼眶滑落。
“这十八年来，我一直依靠仇恨支撑着自己，每次看到九殇，我便会想起他们在我皮子底下快活的情景，仇恨也随之越来越深，当它已经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的时候，你让我如何放的下？！”雪暗天双眸暴红，下颌微微抽搐着，痛苦的低吼。
“表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其实…其实九殇和九依，都不是小姐和皇帝的孩子。”乳娘擦了擦眼泪，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雪暗天大掌抓起乳娘的衣领，冷言问道。
“咳咳…表少爷，你听我说…”乳娘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说！”雪暗天松手怒斥道。
“进宫两年多小姐有了身孕，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皇帝和风大将军一起出去打仗了，那段时间小姐心情好了很多，可是由于之前小姐忧思过度、伤了心神，所以那孩子生下来便是死婴，小姐当时便心疼的晕了过去，后来老奴又怕此事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后宫这个地方，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更何况皇帝还在打仗，这些都有可能被有心之人说成是不祥之兆啊！
所以老奴就买通了当时接生的太医、嬷嬷，连夜出宫到城郊的村民家里寻了一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女娃带了回来，那个女娃就是后来被你抢走的九殇。
你把九殇抢走之后，宫里便派人去找，可是找了整整两天也没消息，老奴也琢磨不透那人为什么要抢一个吃奶的娃娃，但是看样子不会再送回来了，但是，小女娃虽说不是小姐亲生，可是小姐好歹也当了她一年的娘亲，产生了感情，因此，女娃失踪后，小姐又伤心的茶饭不思，老奴没办法，便又偷偷出了一次宫。
因为当初老奴抱走九殇的时候就看到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妹，于是老奴又找到了那户人家，想要再把另一个女娃抱走，那家人开始也是死活不同意，后来经不住老奴苦苦哀求，终于答应了，他们还告诉老奴说这两个小姐妹是他们在城北郊的树林里捡的，当时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浑身是伤，抱着奄奄一息的两个娃娃，恳求他们收留，他们看着可怜，便收留了两个娃娃，那个年轻男人看到娃娃有人救，便长出一口气，离开了人世。
后来老奴抱着那个小女娃回了宫，又偷偷把她放到了距离瓊仙宫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果然，没过多久，便被巡逻的侍卫发现，给送了回来，因为两个娃娃长的一模一样，背后又都有凤凰图案，所以也没人怀疑，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那个小女娃就是现在的宝依九公主。”
众人都听的惊讶，觉得此事实在太不可思议，这时，只听夕紫冥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这样！”
九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男子定是带着我们逃亡的。”
乳娘疑惑的问道：“难道你们知道什么内情？”
夕紫冥环视了一下众人，开口说道：“她们两姐妹是北翼的公主，十五年前，北翼亡国的时候，她们应该是被侍卫带着逃出去了，所以才会流落到云霁，被那一对农夫救起。”
这时却听雪暗天阴鸷的说道：“不可能！王妈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所作所为与你何干？你何必要编出这种谎言来欺骗我！”
乳娘心痛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小姐最牵挂的人，老奴怎么会故意骗你？”
见乳娘一口咬定，不肯改口，雪暗天又转向夕紫冥怒问道：“你有何证据说她们是北翼公主？！”
夕紫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从怀中拿出了那块凤凰铜箔说道：“这凤凰铜箔乃北翼皇室世代相传之物，她们背后的凤凰就是根据这块铜箔上的图案拓上去的。”
这时只见乳娘惊喜的说道：“不错！就是这个，一模一样！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九殇抱进宫，那她们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现在她们两姐妹不仅团聚了，而且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这时，云九依突然从呆滞中惊醒，拉住乳娘的手，伤心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原来母妃不是母妃，父皇不是父皇，一直以来的亲人却偏偏是灭我家国的仇人…为什么？！”
看到云九依崩溃的样子，九夜眼睛也有些湿了，她自己是一颗历经磨难的杂草，什么事情都可以默默接受，但是云九依，一个从小就备受呵护的公主，突然知道这样一个事实，恐怕很难接受吧？
云墨涵安静的听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紧紧的从身后把九夜抱住，过去的十五年，她被别人当做了一颗复仇的棋子，身上伤痕无数，心灵也破碎不堪，从今往后，他决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笑话！本尊怎么会抢错人？！难道说这十五年本尊不过是在自我安慰？本尊居然被骗了十五年？！”只见雪暗天癫狂的大笑起来，厚重的红袍在笑声中上下翻飞，一如一首泣血的挽歌。
“既然如此，那很好，云玉航，去杀了云墨涵！否则本尊就把这皇宫夷为平地！”极度愤怒中，只见他双掌用力推出，宣德殿居然被他强悍的内力掀去了一角，屋脊上的双龙戏珠也变成了残破不堪的碎片。
云玉航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无奈伤势过重，只能一步步的往前爬，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当然知道雪暗天的意图，但是，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已经让他丧失了心智，更何况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见他离得越来越近，九夜气结的说道：“云玉航你这个笨蛋！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就算你杀了墨，他也一样不会放过你吗？”
虽说云玉航已经受了重伤，但是他们伤的也不轻，刚才那几句话她已经是拼了老命才有力气说出来的，如果再和他硬拼，那只能是两败俱伤！
被九夜一吼，云玉航停了下来，一股杀气顿时从雪暗天眼中闪过，只见他“唰”的伸手抓住九夜的脖颈，把半躺在地的九夜拎了起来，瞪视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尊养了你十五年，你不仅没用，反而还吃里爬外！既然如此，看来已经没有留下你的必要了！”
他的大掌越收越紧，让九夜原本就虚弱的呼吸越发稀薄，很快，脸色便是一片青紫。
“九儿！放开九儿！”云墨涵和夕紫冥异口同声的说道，然而却被雪暗天一脚踢飞，“嘭”的一声，两人同时狠狠撞上了台阶旁边的青石围栏。
涣散的余光中，瞥到云墨涵又吐了一口鲜血，心痛的眼泪不可抑止的从眼眶滑落，虚弱的小手向他的方向缓缓抬起，然而，胸口却越来越闷，力量也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渐渐的，刚才被云玉航刺中的伤口竟然不觉得疼了，身体就像变麻木了一样，脑袋慢慢失去了意识，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云烟…
“姐姐…”
“表少爷！求你不要杀她！都是我害了她呀！”
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悲伤的啜泣，有人喊她“姐姐”了，她好想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渐渐的，啜泣声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听不见…
看到九夜缓缓闭上了眼睛，雪暗天心中一窒，手上的力度也有了瞬间缓和，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子是他一手带大，亲眼看着她从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奶娃慢慢蜕变成一个坚强勇敢的大姑娘，她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奶声奶气的对他喊“爹爹”，只是却被他惩罚一天不许吃东西；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呆在他身边，把他当成最安全的依靠，但是却被他惩罚面壁；四岁的时候，她仰着漆黑的小脸端着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的递给了他，却被他打翻在地…
从那天起，他便把她丢进了杀手磨练所必须经历的暗房，这一晃便是五年，每次从机关孔中看到她瘦弱的身影拼命的练功，他的心里就会泛起隐隐疼痛，直到最后，疼痛已然变成了习惯，等她出来之后，她不再亲近他，不再与他多说半句话，甚至从来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们终于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上下级关系，这是他前些年梦寐以求看到的结果，但是现在他却产生了彷徨。
目光缓缓从空洞中聚焦，当看到九夜已经歪着脖颈失去气息的时候，他的心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浮上心头，他害怕失去她！
十五年的朝夕相处，心底的那个身影早已变得模糊，仇恨也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执念，只有她是真真切切活在他生命中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然习惯了在她执行任务的时候悄悄跟踪，习惯了看她冷言冷语的倔强小脸，习惯了她面对他的任何撩拨都丝毫不为所动的冷淡，可是，他却愚蠢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直到她失去了心跳，他才明白了这一切！
可是他却亲手杀了她！
“九殇……”纠结的眼神痛苦的凝视着九夜，轻轻松开大掌，把她的小脑瓜拥到自己怀中，低声呢喃道。
“放开九儿！”然而，就在这时，宣德殿前突然响起了一阵铿锵的刀剑嘶鸣声，一个愤怒的男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眼一看，只见一队约有千人的士兵把宣德殿团团围住，一袭白衣的风亦寒手持利剑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幽深的目光中包含着丝丝柔情，落到了软软趴在雪暗天怀中的九夜身上。
“放开九儿！”瞪视着眼前如苍鹰般凌厉的男人，风亦寒阴鸷的开口。
“你有什么资格要她？！”想起九夜身上那些丑陋的伤疤，雪暗天冷硬的说道。
风亦寒薄唇轻启，缓缓说道：“我是她的夫君！”
雪暗天眼中杀气尽现，暴虐的说道：“你还敢提夫君二字！哪个夫君会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妻子？！”
一丝伤痛从风亦寒眼中滑过，转而又听他冷漠的说道：“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现在请你放开她！”
雪暗天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恨恨的说道：“她再也不需要你的交代了！然而，做为照顾了他十五年的人，本尊却需要一个交代！”
听了雪暗天的话，再看看九夜软软垂在身侧的小手，昨晚是她亲自送他出城门的，现在听到自己突然出现，她不应该是毫无反应的……想到这里，风亦寒脸色突变，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需要我的交代？！”
“因为她已经死了……”雪暗天漠然说道。
“你说什么！”风亦寒一步上前，伸手想要把九夜拉过来，然而，却被雪暗天宽大的衣袖甩到一旁。
“风大将军，九姑娘是我的姐姐，姐姐就是被他杀死的！”这时，躺在地上的云九依拉住风亦寒的衣摆，吃力的说道。
顾不得追究为何两人会变成姐妹，风亦寒怒视着雪暗天，一字一顿，阴冷的说道：“为何要杀她？！”
“她是本尊一手养大，本尊想杀便杀！”
这些话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到了风亦寒胸口，同时也刺到了雪暗天，他此时只想好好抱着她，但是却不愿意让别人窥探他的内心。
手中的长剑缓缓出鞘，剑尖直指雪暗天眉心，风亦寒双眸暴红，阴鸷的说道：“来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明知道对方是号称武林第一的紫月楼主，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胸中一股压抑的怒火却亟待发泄，不为报仇，只求能快些追上她，不让她一个人在路上寂寞孤独。
雪暗天凝视着距离自己不足一寸的剑尖，缓缓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把九夜的身体平放在空地上，接着从腰间拿出一支银笛，对风亦寒说道：“本尊已经很多年没用过武器了，今日便为你破例一次，出手吧！”
话音刚落，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便如同闪电般迅疾起飞，在空中翻飞交织，刀剑轻鸣。
两个人都没有用什么高明的武功，就像是在发泄一样，只是拼命的使着蛮力你来我往。
就在这时，只见殿前的青石围栏旁，两个身影互相搀扶着一步三晃的挪到了九夜身边。
跪坐在九夜身边，两人不约而同、悲痛的喊道：“九儿…”
“咳…”这时，却突然听见九夜微不可查的咳了一声。
“九儿没死！九儿没死！”云墨涵惊喜的叫道。
“咳咳…”九夜缓缓睁开了双眼，当看到云墨涵与夕紫冥以及云九依、乳娘那喜极而泣的表情的时候，她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从那种绝望的窒息感中逃了出来，除了嗓子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之外，全身上下一阵轻松。
“墨，这个你拿着。”九夜吃力的从怀中掏出那块传为遗诏，塞到云墨涵手中。
云墨涵展开一看，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这样？！”
九夜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缓缓说道：“太子死了，云玉航心术不正，只剩下你了，我知道你不想坐那个位子，如果今天的事没有演变成这样，我也不会把它拿出来，可是，这毕竟是你的责任。”
云墨涵紧紧抓住九夜的小手，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懂我，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没关系，只要九儿开心，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云墨涵的微笑给了九夜极大的安慰，精疲力尽的她只想在他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中沉沉睡去。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嘭”的一声，一个白衣身影落到了他们身边。
九夜强撑着打起精神，扭头一看，却见风亦寒被打的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九儿！你没死！”与九夜四目相对，风亦寒激动地说道。
九夜扬了扬嘴角，想要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却突然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九夜突然醒过来让雪暗天心中狂喜万分，然而却在看到她与风亦寒眼神交流的时候，怒火再次燃起。
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阴冷的对风亦寒开口说道：“九殇是本尊的人，你伤了她，本尊今天便要向你讨回来！你打了她多少鞭，本尊今日便打你多少鞭！”
“雪暗天！你做什么？！”看到他手中那根用乌金细丝致密打造的软鞭，九夜惊呼。
雪暗天回身看了一眼九夜，随即被她眼中流露出的担忧表情所刺痛，瞬间，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怒冲上他的大脑，手中的软鞭也不假思索的向风亦寒身上甩去。
“啪！啪！…”金属与肉体的撞击声一次次刺激着众人的耳膜，瞬间一条条鲜红的印记在他洁白的衣服上绽开，一如雪地中傲立的寒梅。
风亦寒趴在地上避无可避，索性便不再躲闪，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当时九夜被鞭打的感觉，就当这些是他还给九儿的吧，也只有这样，他的心中才会稍稍舒服一些。
看着他身上绽开的一道道伤痕，看着他已经被咬的出血的双唇，九夜的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眶。
当他鞭打她的时候，她曾经想过总有一天，她也要把这些全部还回去，然而这期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受到的惩罚早已比他曾施加给她的要多的多，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的态度竟然慢慢从仇恨转为了同情，一个有着先天心疾而且又中了情花毒的人，她已经没有必要恨他了。
“不要打他…“九夜吃力的说着。
然而她那如细雨般轻微的声音却再次激怒了雪暗天，只见他扬起软鞭，更用力的向风亦寒身上挥去。
就在这时，九夜却突然向风亦寒扑了过去，瘦弱的身躯紧紧护住了他的身体，凌厉的软鞭就那样毫不留情的落到了她的背上。
火辣的痛楚让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飘雨的夜晚，虚弱的身体遭受了一连串的重创，她终于无可避免的昏了过去。
“九儿！”一声绝望的嘶吼从她身下传来，只见风亦寒浑身颤抖的把九夜抱在怀里，双眸暴红、须发皆张的怒视着雪暗天。
雪暗天悔恨异常的看着她瘦弱的身体上那条被自己鞭打出来的狰狞刺目的伤痕，软鞭“啪”的一声跌落在地，溅起点点血丝。
心中一个阴霾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再一次伤害了她…
“不！”一声响破天际的怒吼从那双魅紫色的薄唇中破空而出，一阵劲风刮起，瞬间，宣德殿前便不见了那个猩红色的身影。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这才突然发现，刚才被风亦寒拥在怀中的九夜竟然也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