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与假象。
故而人们总是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求什么,逃避什么。有时候用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空;有时候误打误撞,反而将一生挚爱拥入怀里。
被洗脚盆砸得轻微脑震荡的孟珊儿成了好友们的长期笑料,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对着她夸张地竖起五根手指问道:“这个是几?”
“去你的!”珊儿翻翻白眼:“是你个二百五!”
“我说,你真的没什么问题吧?”好友满脸担心道:“那家伙可不轻啊,当时我们去看你的时候,你浑身插着管子的样子太可怕了,简直像是被一辆卡车碾过去几十遍似的。医生还说你有可能会丧失部分记忆呢!哇哦,好浪漫哦,说不定就在此刻出现一个英俊多金的男人……。”
就在好友沉溺进脑补的劣质韩剧当中时,孟珊儿把一勺饭塞进嘴里,闷闷咀嚼着。
自己也真是太倒霉了,抄个近道都能被砸到医院去躺几个月,回来时功课明显落后不少,故而每天都熬夜拼命补,熬得黑眼圈都堪比墨镜。
“我先去教室了,你们慢慢聊。”孟珊儿有气无力地拿着饭盒站起身,好友惊诧道:“午休时间还有很长呢,你去做什么?”
“看书啊,今天下午有政治考试,我还有三章没预习呢。”
“啧啧,真可怜。”
教室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孟珊儿独自默默翻着枯燥的课本,不一会儿就心中奔腾而过千万头羊驼……
隔壁班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古诗,如果他好好背就算了,偏要阴阳怪气高声嘶吼着: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我在江头来洗脚,
君饮洗脚水……
“靠!”孟珊儿把书一推,怪叫一声将脸埋在了书中。
这样下去完全没办法的吧,统考肯定要完蛋了。
放学回家后,孟珊儿刚换过鞋,就闻到一阵香香的味道,不由得精神一震:“妈,你煮汤了?”
“嗯,快来喝,凉得刚刚好。”妈妈并没有回头,依然系着围裙切菜,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孟珊儿欢呼着跑过去,只见厨房的置台上果然放着一碗汤,旁边是她心爱的小汤匙。她端着碗一边喝一边看妈妈熟练地切青椒,感叹道:“还是妈妈做的汤最好喝了!”
“不要喝太多,等会我们出去吃饭。”
“诶?为什么。”
“你爸爸想要见你。”
在踏进饭店包厢的前一刻,孟珊儿依旧没有拿定主意:是见,还是不见呢?然而身体压根不听使唤,无论她内心如何激烈地挣扎,脚还是乖乖跟在妈妈身后,来到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亲人面前。
爸爸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唯独眼角旁边出现了一点点细纹,头发还是乌黑的。
只有三个人,却点了满满一桌的菜,妈妈倒是很淡定,从头到尾都在姿态优雅地专心吃,不时还夹菜给孟珊儿:“晚上没吃,多吃点。”
相比之下爸爸和孟珊儿就十分尴尬了,珊儿心不在焉,爸爸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差点把汤汁都溅到裤子上面去。
“你……。”爸爸看珊儿几回,每次都迅速地把目光转回去,生怕和她的相遇:“现在脑袋没问题吧?”
珊儿差点喷汤:你才脑袋有问题呢!
“没有,恢复得挺好的。”她觉得自己的场面功夫一定是遗传自妈妈,语气不冷不热拿捏得刚刚好,与她的窘态形成极大落差。
爸爸哦了一声,慌张地掏出烟准备点燃,妈妈道:“别在孩子面前吸烟。”
“哦……哦。”爸爸收回烟,半天说不出话了。
直到妈妈露出准备走人的架势时,爸爸才迫不得已般开口道:“我离婚了。”
妈妈没有说话,珊儿则是说不出话。
“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个,不是要求你复婚,也不是来让你原谅我什么的。”话一出口,后面的就容易多了:“我只是想对你和小珊说几句话。”
妈妈看着爸爸,爸爸则看着孟珊儿,孟珊儿只能看着自己的袖口。
“我要去法国,以后也不会回来了。”爸爸像是怕自己说不完似的一口气说着:“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还是要对你们母女俩说声对不住,一直以来做错的只有我,我当年那些话都是推卸责任,你没有错。你和小珊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会尽全力帮你们的。还有,我永远是小珊的爸爸,但是和你,月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珊儿抬起头,妈妈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什么变化。
爸爸笑得很坦然:“我知道你也早就把我放下了,今天特地过来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叫你安个心,以后不会再有什么难堪的事。我也会试着洗心革面,做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是爸爸开车把妈妈和孟珊儿送回去的,目送着车离去后,珊儿握着妈妈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统考,是不是有困难?”妈妈忽然开口问孟珊儿。
“嗯……。”
“不要有太大压力,尽力就可以了。”妈妈摸摸孟珊儿的头:“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现在报名艺术生还来得及。你爸在法国一个教育机构工作,以后想留学也可以找他,所以把肩膀放轻松一点吧。”
孟珊儿有点想哭:“妈妈心里难不难受?”
“我还好。”妈妈轻轻摇头:“如果只是我的话,今天也不用去,我知道你还一直挂念着他。”
“可是……。”
“不用担心我。”妈妈温柔地笑:“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世间又不是除了爱和恨就没有其他东西啊,我过的很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那我就陪妈妈一辈子!”
“傻丫头,你总要结婚的。”
“我才不结婚咧。”
“没有喜欢的人吗?”
孟珊儿楞了楞,心底某处像是被猫抓了一样略略痛楚:“没……没有啦!我怎么会早恋!”
“都什么年代了,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交往的人呢。”妈妈噗嗤笑了出来,孟珊儿把脸埋在她怀中:“妈妈欺负人!”
“好了好了,快进门洗澡睡觉吧。”
其实孟珊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恋爱了,自从脑袋被砸过之后,每天晚上她总是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茫茫雪地,看着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可是他从来不回头,自己也从来没有办法和他说一句话。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很有可能会被重新送回医院的吧……
讨厌,自己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为什么会做这样没营养的梦啊!好歹回个头让我瞧瞧你长什么样啦。
洗过舒服的热水澡后,孟珊儿扑进了软绵绵带着白天晾晒时所遗留阳光味道的被窝,恨不得与被窝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是夜,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的那个人背影虚无缥缈,却依旧熟悉得让珊儿忍不住落泪。
你是谁?
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醒来后泪水湿了枕头,闹钟歇斯底里地叫着,提醒着她该擦干眼泪去上学了。
日子平静地过去,模拟考试的结果让孟珊儿不得不放弃寻考,开始申报艺术生。还是爸爸介绍的一位老师给她恶补绘画基础,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去他的画室练习。
负责教绘画的老师带着眼镜,给人感觉很邻家,在学生中也相当有人气。据他自己说,他也只是一个刚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和她们年龄差距不是很大,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他当朋友而不是老师来看。
要不是爸爸事先交代过,珊儿可能就要被他人畜无害的温和外表给骗了。这个人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美院学生,他很早就显现出自己的绘画天赋,在各种大奖赛中崭露头角,到巴黎深造后更是了不得,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回老家办理些什么手续,才在这里呆一阵子。
珊儿也是听了这个之后才接受那昂贵得不像个样子的学费,同时也本能地对这种扮猪吃老虎的老师敬而远之。
今天课结束得比较早,老师很早就离去了,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画室。珊儿因为基础最薄弱,每次都是最后完成,便又一次独自留了下来,好在她也不介意一个人。
“这个是什么?”
老师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珊儿吓了一跳,随即脸红透了想要把纸张藏起来,因为那个不是作业,只是她枯燥无聊的产物。
“不要藏……让我看看。”
老师轻巧地拿过了画纸,手指有意无意地扫过珊儿的手背,让她浑身一激灵不敢造次了。
“真美……。”老师喃喃着:“你看过这样美丽的场景吗?还是说,它们只是你的想象?”
珊儿画的是那片梦中的雪地,说白了雪地就是一片白,用炭笔稍微勾勒出山峰悬崖若隐若现的轮廓和空中纷纷扬扬的雪影就可以了。并且珊儿只是初学者,除了印象派大师估计谁都不会对这种画作感兴趣。
“嗯……这是梦中的场景。”她老老实实回答道。
“诶?真有意思……。”老师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忽然开口道:“这个周末有时间么?”
“额?”这个人想干嘛,勾引女学生?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他好像每天和你做同样的梦呢。”老师笑眯眯道。
孟珊儿接下来整个星期都废了,书看不进去,饭吃不下去,觉……还是睡得挺好。明明是个很可疑的老师,她却无法拒绝他的邀约,那原因随着梦境的变化越发明了。
梦境中那个人开始回头了,每一晚他的脸朝自己回得就越多一些,直到周末约会的前一个晚上那个男人终于完全回过头,深情地看着自己,对自己伸出手……
“唉呀妈呀!”珊儿第一次被这个梦惊醒而不是哭醒,尼玛那男人的脸居然变成了尔康,还对着自己伸手喊紫薇!
都怪芒果台最近又在重播还珠格格,那个经典场景又一次刺激了她脆弱的心灵,埋下了噩梦的种子!
抱怨了几句后,珊儿开始起床洗漱并挑衣服。天气略略带着一点炎热,她选了一个钟头才决定好要穿的衣服,背上包后颤抖着出了门。
直到到达约好的地点后,她才发觉自己忘记吃早餐,正准备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的时候,两个人朝她走来,其中一个还热情地向她挥手。
珊儿从来没有这样贴切着听自己的心跳声。
明明只看了那个人一眼,她的眼睛就已模糊,也哽咽得无法说出任何言语。
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一直在等你。
是的,他就是自己梦里那个人。
虽然变成了短发,衣服也从长袍变成了白色的衬衣套针织衫和米色粗呢裤,但那张脸她潜意识里从不曾忘记过。
那个人一步步走近珊儿,忽然他抱住了她,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哎呀,这样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很失礼呢!”老师笑着,但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拥抱。
珊儿好不容易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和老师以及那个奇妙的男孩子在咖啡店里坐下,紧张地听老师给他们互相介绍。
“这一位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沈垣,是一位新秀画家哟!这一位,是我可爱的学生孟珊儿。嘛,就连瞎子也看出来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奇妙的因缘,不如考虑就此结……。”
老师话没说完,突然惨叫一声,似乎是被谁踩脚了。
其实珊儿也没有什么心思听老师形象大跌地插科打诨,她和沈垣只是互相看着,不需要说话,就能感受到那份无上的喜悦和幸福。
虽然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获得了失落已久的珍宝,再也不愿意放开手了。
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半年后就约好等珊儿到了法定年龄后立即结婚。沈垣和老师不同,十分沉默寡言,但是扇儿和他似乎有着很久的默契,两个人只要并肩坐在一起,即使一语不发都觉得幸福几乎要把他们淹没。
订婚宴上,妈妈对沈垣十分满意,沈垣的父母都是很著名的画家,对珊儿也很满意,双方家长越看对方的孩子越顺眼,简直是高兴坏了。
老师虽跟着自己父亲生活,却还是坚持参加了订婚宴,并举着酒杯来到两人面前笑道:“不介意把你的未婚妻让给我几分钟?”
沈垣笑笑,自动走到珊儿妈妈那里去,向她表示对于她愿意把女儿交给他的感激。
“这样美好的时刻,我决定要送给你一个自制小故事当做订婚礼物送给你。”
“老师不是画家么?”
“啊,不过其实我比较喜欢写小说啦。”
“是吗?……那么请讲……。”
“很久很久以前呢,有一个王国的国王因为一些原因需要让位了,有能力继承他的王子有两个,一个是善良的白王子,一个则是恐怖的黑王子。大家都希望白王子继承国家,这样才能继续保持国家的繁荣昌盛,所以都暗暗抵制黑王子。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位奇妙的公主,她活泼可爱并且有惊人的力量,谁得到她便可以成为更加强大的人。黑王子爱上了公主,公主也爱上了黑王子,可是这个是不允许的。因为黑王子不能够变强大,正如恶魔不可以比神明强大,不仅众人有这样的担忧强加阻挠,白王子也很担心黑王子变强大后颠覆国家,便设计强行带走了公主,在举行婚礼后立即举行了加冕礼。”
珊儿愣愣看着老师。
“黑王子自然是不甘心了,可是白王子的力量变得十分强大,他无法打败,所以便串通敌国攻打那个王国,希望趁乱救出公主,可惜公主在离开他之后变得郁郁寡欢,自杀了。”
珊儿心头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血管里涌动着。
“白王子在和公主朝夕相处的时候产生了爱意,听说公主自杀后,顿时和黑王子一样都乱了心智,在国家即将灭亡的时刻,国王打碎了王国的救命珍宝——转圜宝石。转圜宝石不仅仅是可以倒流时间的宝石,他还能遵从人内心的愿望,改变命运。”
珊儿蹲了下来,她觉得头痛欲裂。老师温柔地扶起她:“怎么了?”
“没,你接着说。”
“于是,除了打碎转圜宝石的国王谁也不知道,两个王子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存在,心中暗暗羡慕着对方。黑王子说:‘我要变成有资格也有能力站在她身边的存在,而不是天地不容的劫难,连自己的爱都要连累她毁了她。’白王子说:‘就算成为最高位置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有什么意义?我愿意放弃明神之位,即便是假象,也想让她爱我一天。’于是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对方,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珊儿哭得说不出话来。
“啊,所以说感情是最麻烦的事啦。傻了吧唧的公主被宝石愚弄得团团转,到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已经晚了,差一点打出‘BAD END’了呢。不过故事的结尾还算是不错的,至少每个人都愿望成真了——白王子有了美好的回忆,黑王子成为主位神后便到异界去追寻公主,世界和平,爱情完满。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你……是谁?”
“我是好男人,好男人就是我,我是曾小闲,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前任主位神。”老师露出灿烂的笑:“虽然我写小说很烂,但偶尔也喜欢客串啦!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可以出版吗?”
“哥,你在做什么?”沈垣见珊儿不对,走来想要干涉他。
“啊啊啊,黑王子来了,我该退场了。”曾小闲微笑着,一晃眼转身不见。
珊儿紧紧拥住沈垣,颤抖着轻声道:“你个死闷骚盆子……。”
沈垣一愣,微笑在她耳畔道:“色女,你也想起来了?”
“我……。”珊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垣的吻截断。角落里这幅美丽的秘密场景落在大家眼中,他们都相视一笑——这对小夫妻以后的生活,大概会甜到生蛀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