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书证淡淡道:“在下有个小毛病,此等私乐时刻不爱别人在跟前碍眼,还请公主怜下。”
淑贞公主笑道:“哟,原来你也这等皮薄,那怎的就来我府上?这两个婢子一向伺候我,不妨事,少了她们我还觉得没趣儿呢。你且放心,只当她们木头人一般。”
朱书证想了一会儿,微笑道:“那便只有委屈她们了。”说罢一抬手,两道白光袭向门口的两个女子,她们声儿也没出一下便软绵绵倒下了。
“你是修仙者!”淑贞公主一改轻浮神色,忽的祭出一把黑色的旗子直攻朱书证。扇儿不由得也大吃一惊:她竟然也是修仙者!
然而此时由不得扇儿多想,她甩袖挥出一道红光砍断了那旗子与淑贞公主的神识联系,那旗子立刻变了颜色坠落在地上,变成一堆破布。
“不可能!”淑贞公主尖声惊叫道:“这是师父亲自替我炼祭的法宝!难道……。”她想逃跑,又是一道红光袭来,她发现自己手脚不能动,眼珠子也挪移不了。
扇儿恢复了本相,淑贞公主却是不认得她,想说话嘴也不听使唤,呆呆只流口水。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招被我直接用在了人体之上……。”扇儿喃喃道。方才那红光叫“神识斩”,是九元未央真经第二层才可以开始修炼招式。这招式不伤皮肉,却直接攻其根本,对于修仙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伤害。方才事出突然,扇儿来不及困住淑贞公主,便下意识一下子招呼了过去。
她还是心中有犹豫才只使出三分功力,淑贞公主的神识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已然成为一个植物人般的存在。虽口不能言,她的神识却依然对着扇儿吼叫道:“你是何方妖女!你不知道我师父,肯定不是长清门中人!非正宗便是旁门妖邪!你知道惹怒师父的下场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扇儿道:“既然如此,我便只有让你死了。”说罢双目微张,一道红色的光刃直接斩向淑贞公主。那公主神识残叫一声,便彻底归为沉寂了。
淑贞公主神识从世间彻底消灭的那一刻,皇宫内一个老者忽的睁开双眼。
就在此时公主寝殿地面出现了一个银色法阵,扇儿被法阵散发出的光芒束缚在原地,动也动不得,并且她感觉到一个修为远远在她之上的修士正光速往此地来。
扇儿大惊,若虚鼠轻笑一声,一个法诀打在阵中心,那阵顿时碎成了数万片光片,遁地而去,反噬直击那火速赶来的老者胸口。
那老者吐出一口鲜血,须发皆张,一时竟困在原地。扇儿趁此机会,迅速甩出一张土遁符离开了公主府。
回到卫所后,扇儿犹自心跳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斩杀一位修士,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不同境界修士之间的距离。如果没有若虚鼠,她根本没法逃脱那个法阵,也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结果。
那人被淑贞公主称之为师父,又是长清门中有势力的人,很有可能是结丹期修士。自己的功法再厉害,也不会有胜算。
这就像一个大人与一个婴儿打架,哪怕那个大人是肺结核晚期各种痨,那婴儿身体健壮各种结实,他也能轻轻松松把那婴儿给丢到水里淹死。
扇儿离去的这些天,卫所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彭彭的形容举止也假可乱真,故而压根没人想到这些天真正的少奶奶去京城溜了一圈,还顺手杀了个人伤了个修士。
见没有破绽,扇儿放下心来。只是淑贞公主一死,京城又会乱将许久了。
从京城回来后第五天,扇儿正在床上熟睡,突然一个女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找朱公子,为何却到得你这里?也罢,你替我和他说一声,快些跑!他的画像已经被官府传往各地了。”
扇儿睁开眼,却只见清风习习,月华满地,哪里有半个人影,便知刚才不是人类。她细想许久,猛地大喊糟糕。
她忘记了晴娘!
当彭彭带着消息回来时,扇儿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喉咙哽咽。
淑贞公主薨殁的消息传出后,官府很快顺藤摸瓜查到那晚侍寝又下落不明的朱书证,以及推荐他来的晴娘和她干爹。
那干爹把责任全部推在晴娘头上,但还是被斩首了;晴娘虽为风尘女子,却颇有情义,连朱书证告诉她的假消息都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受尽折磨而死。
扇儿并不曾杀晴娘,但晴娘却为她而死,且死了也不怨恨,不曾说一句儿“你坑得奴好苦也”,还心心念念要提醒他逃跑。
扇儿让彭彭收来晴娘的尸骨,埋在庭中聚灵树之下。又替她立了一个灵位,放在内房密室龛笼里。
文惠帝自淑贞公主死后,整个人瞧着憔悴了不少。
虽然谈不上有多少父女之情,然而淑贞在一天,长清门那位老堂主就会看在爱徒的份上看顾皇宫一天,若是那个人还在,也断然不至于如此仰人鼻息……
他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目光阴沉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个常年侍奉他的内侍总管见此光景,吩咐殿内的宫娥内侍们都退到殿外,不要打扰圣上想心事。
因为保养得当,文惠帝虽已四十开外,看起来却像个三十岁左右的人。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核桃,突然笑着起身下阶梯拱手道:“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远迎。”
殿中心浮现一团青色雾气,那雾气散尽后,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拄着拐杖出现在文惠帝面前,满脸冰霜道:“那凶手的下落查得如何?”
文惠帝一脸悲怆:“吾痛失爱女,必然是全力追捕。怎耐那凶手残暴狡猾,竟是一点消息都无。”
老者缓缓闭上眼,心想,那画像有何用,八成是修仙之人的易容术,寻到的也多半是替死鬼。他本一直打坐调息之前冲击元婴失败所受之伤,昨日吃了自家阵法的反噬,竟是退到结丹初期境界,此等大仇怎可饶恕!
“公主不仅仅是你的女儿,亦是我的爱徒。我本寿元将尽,长清门新几批的弟子又皆资质平平,好不容易才寻得她这样一位天生异灵根的好苗子。却不想这般莫名丧生,我也是深为痛心呐。”
老者说罢,浑身筋骨咔嚓直响,皮肉缩变,顿时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唯独眼中那一抹晦暗之色依旧。
文惠帝看得怔怔,半晌笑道:“上仙想必已经想好对策,若有寡人帮得上的地方,一定竭力相助。”
中年人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嘴角微翘:“那么,从今天起你便封我一个安乐王罢。”
当卫所的第一片落叶打着圈儿坠下时,扇儿接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庄子里的粮食牲畜都长势极好,今年必定有一场大丰收;坏消息是京中拨下的粮食和军衣在途中遭到山贼打劫,护送的官兵倒是没受什么伤害,就是东西全都没了。
从表面上看,和好消息相比坏消息真的不算什么,毕竟那一点东西和即将到来的收获相比算的了什么呢?然而扇儿却嗅出了其中的危机,她秘密召来卫忠和唐甫,问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卫忠小心翼翼措词道:“少奶奶,先不说那些流贼乱匪少有敢打劫军资的,就是偶尔为之抢些商队镖队,也必定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一旦出手,偶尔有几个身手矫捷的逃回来已是稀奇,像这般全部回来……。”
唐甫也是如此想:“按照越朝惯例,出了这等事必定要派下巡抚调查此事,且还要到本卫所走动一番。咱们农庄声名在外,盯上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就怕赔偿拿不到,倒还要反吐出去。”
扇儿问:“按照你们估计,第一批粮食成熟是什么时候?”
卫忠道:“原先奶奶放出风声说可得十万石,算是谦虚了。我看这光景,光第一个庄子就能打下十万石左右,后面的收起来总共少说也有这个数。”他竖起了四根指头。
扇儿沉默了许久,问唐甫:“朝廷卫所都是发粮,可有征粮的先例?”
唐甫道:“其实一开始卫所都是征粮十分之三,后来渐渐歉收,又是年年灾旱,才变成了发粮下来养兵。”
扇儿皱皱眉头:“十分之三?年年如此么,可有特例?”
唐甫道:“全卫所年收粮食万石以上便行此之法,有的卫所军兵众多,便只缴纳十分之一,须户部官员前来核定审批。”
扇儿点点头:“你想办法去活动一活动,争取拿下十分之一的特批文书。”
唐甫应了。
两人走后,扇儿突然心口剧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若虚鼠窜出来,化作人形把扇儿扶起,二话不说给她把过脉,顿时一脸惊诧。
红鸾也听得响动,急冲冲进来。却见扇儿已被扶到椅上坐着,脸色苍白,吓坏了,一叠声问:“少奶奶刚才怎么了?”
扇儿也说不出,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一般,痛得有口难言,想死的心都有。若虚鼠冷静对红鸾道:“劳烦姐姐去取些热水来。”红鸾一向听“媛儿”的话,吓得没主意的她立马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若虚鼠低声对扇儿道:“夫人快去盆中!”
扇儿用仅存的气力哆嗦着抚上手心的印迹,双眼一黑进入了盆中世界。在疼痛得失去神智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轻轻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