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这话就有点恶毒了。棺材是“升官发财”的谐音,钟则是“送终”,但是两个东西听起来都那么晦气,难怪童大启心里发毛了。
童大启是个老人精,一刻不盯着都会出岔子。顾忌到这一点,扇儿几乎是时刻关注着那只监控他的窥隐蜂,这才没有错过他的小伎俩。
没想到,他背后之人竟然是三皇子……
扇儿对京城权力中心的那几个人物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个三皇子什么来头。不过他既然盯上了朝云卫所,想必也不是什么善类。扇儿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便换了衣裳独自一人骑了马在卫所郊外溜达。
平常她正装出行皆是带着面纱,此刻她装束普通,身边又没有随从,看起来就像一个贪顽偷溜出来的大家小姐。
才慢慢溜到经过庄子的官道上,几个一看就是专业流氓的闲汉嘿嘿笑着凑了过来,口里不干不净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天气恁好,何不陪咱们哥儿几个喝酒做耍儿?”
扇儿看了他们一眼,依旧不急不慢地驾着马儿前行:“我看你们挺闲的,怎么不去做事?”
其中一个“哟”了一声道:“也得咱们能做啊!这年头寻个活计难,比娶小娘子你回家还难!”
众人哄得大笑,扇儿道:“卫所的庄子不是一直在招人么,你们怎的不去?”
那人复答道:“小娘子你不是本地人罢?这里的庄子恁好待遇,却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哩。咱们原先听说有活计就巴巴儿的赶来,却因为没有孝敬钱,哪来的门路!回又回不去,整日东家撞撞西家撞撞凑合过日罢了。”
其中一个人埋怨道:“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扇儿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庄子招人的条件是只要有手有脚有力气便可过关?谁找你们要孝敬钱?”
为首的那个觉出些不对来,嘻嘻着不敢接话,慢慢想挪走开去。怎料扇儿一马鞭挥过去,也不曾伤着他,只把他结结实实困在了原地:“问你话儿,只顾跑什么?”
众人见是个有功夫的,吓得只作鸟兽散。扇儿也不去追,只冷冷盯着方才答话的那个。
那人也乖觉,脸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忙求饶道:“奶奶,小的都说,都说。您……您能不能把鞭子挪一挪儿,小的胆子小,吃这么一绑着,有话也记不起来了。”
扇儿收了鞭子,道:“你叫什么?方才说的,全部给我细细道来。”
“回奶奶,小的叫陈皮。咱本来是临安镇的一个闲户,平时只是靠做短工过活。后来听说卫所开庄子,吃住都好,每月工钱从不拖欠……就,就和几个弟兄商量着辞了工来。没想那招人的管事儿的好不狗眼,见没孝敬,硬是说咱们不合格儿,给刷下来了。原先的东家辞了工回不得,便只好在这里帮些小忙趁日子哩……。”
扇儿嘴角一抽,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丢给他:“你和弟兄们过几日再去庄子上问问。”
陈皮接了银子,忙磕头谢恩,待他再爬起来时却早不见扇儿影了。
扇儿到得田庄劳力报名的地方时,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她皱着眉头下了马,走进屋子,却见桌子上摆着一盘烧鸡,一盘猪头肉,几瓯子酒,一个满脸潮红的男人抱着个姐儿在里头喝的正开心,见有人进来,不耐烦挥手道:“今儿不收人了!滚出去!”
“你叫谁滚出去?”扇儿沉声道。
那人努力睁大眼,见是个美貌女子,笑嘻嘻站起来想要过去搂她,不想被扇儿一鞭子刷掉了半边眉毛,顿时暴跳如雷:“哎唷小娼妇,连你大爷也敢抽,我和你没……。”
扇儿又是一鞭子过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是谁让你占着这个位子作威作福的?”
那人痛得在地上滚几圈,口里犹自逞强道:“你休要错了眼儿!老子可是吴军爷推荐过来的,他可是卫大人的舅子,到时候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扇儿冷静下来,问:“你和那吴军爷是什么关系?”
那男人见扇儿不抽他了,只道是怕了,神气道:“我是他大舅子!咱妹妹马上就要嫁过去做正头夫人了,你又是哪根葱?”
扇儿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那人在后面跳脚骂道:“小贱人,就这样打了你大爷想溜?看我不揍死你!”嘴上虽是叫嚣着,却始终忌讳那鞭子不敢上前。
回到卫府后,扇儿派人叫来卫忠,让他把几个庄子的各处管事情况报告一下。卫忠听见此话,还当是自己手下哪里出了差错,吓得差点把每个管理人员的生辰八字都给报出来了,且一再申明自己绝对有严格监督,应该没有知法犯法的恶性事件发生。
扇儿听了一遍,就知此事与他无关,道:“你无须慌张。像这等扯虎皮做大旗的事,我也不是第一遭儿看了。”
卫忠擦汗退下。扇儿思虑许久,决定还是去找吴致远商量一下。卫府和吴府相隔不远,扇儿估摸着今日是开营的时节,便带着红鸾若虚鼠坐马车先去看看宋姨娘和周姨娘。
才一进吴府,却听得传来阵阵哭声。一个小丫鬟见她来了,忙派人去通报,自己趋步迎上前。扇儿问:“这里头怎么了?”那小丫鬟道:“好像是安哥儿有些不好。”扇儿心头一紧,匆忙跟着其赶过去。
宋姨娘正红着眼安慰周姨娘,周姨娘房里的几个丫鬟皆是哀哀哭泣,唯独她本人面如白纸,腰杆挺得笔直,动也不动。
扇儿见此场景,不由得往床上看去,只见安哥儿似乎是睡着了一般合眼缩在襁褓里,看着可怜可爱的。扇儿用神识查看后,发现他已经气息全无,手足冰凉,看来去了多时了。
扇儿走到周姨娘身边,用力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扇儿的到来后,周姨娘机械地扭动脖子,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道:“大娘,是我没福,怨不得别人。这孩儿有命无运,早些下葬了罢。”
宋姨娘哭着道:“你瞧你,心里都糊涂了,怎的还叫她大娘哩?姑奶奶,全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蔡姨娘……。”
“不!”周姨娘忽的尖叫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不是她,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周姨娘神经质一般不断重复着,绝望一般死死抓住扇儿的衣袖:“真的不怨别人,大娘,你快走,别再来我这房里!”
周姨娘的声音太过于凄惨,扇儿好似被火辣辣打了一耳光,站也站不住,狼狈离去,连找吴致远的事都放下了。
扇儿回到卫府时整个人都是傻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周姨娘那般恐惧看到自己,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所谓的好意,其实全都是建立在恩人的优越感和自我满足之上吗?难道自己当初根本就不该把玉儿一手扶起来再送到吴致远身边吗?这些是不是都是她的愚蠢所酿下的悲剧?
红鸾见扇儿气色不对,略一思索便知是为何,低声安慰道:“少奶奶,你只顾伤心是怎的?周姨娘刚刚失了儿子,说两句疯话也是有的,何必放心上呢。”
扇儿木木道:“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是打她一棍儿了,还是把她卖窑子去了?她原先只是一个奴才,天天被蔡姨娘欺负得不知怎样,要不是少奶奶看顾她,哪里就有今天,奶子围着,丫鬟捧着的?她还年轻,又不是再养不出儿子,自己看不透,管奶奶半文钱事儿!”
扇儿心里略为好过一点:“她若是不嫁给吴大哥,说不定也不会有这份伤心……。”
“我的好少奶奶!吴爹还算是个好人儿哩,嫁到外头去,她不过是个丫鬟,家里又没人,放出去配个中中儿人家都算是烧高香。婆婆小姑狠点儿的,家里男人不顶事只会揍老婆的,吃喝嫖赌宠妾灭妻的,有几个有她这般舒心日子?还有些运道差些,配给人家填房做后娘,或者卖到偏远村子里几个兄弟共一个女人的,再贱一些到院里去,落得一身病年纪轻轻就死的也不在少数。抬举她,是她的福气,她自己未必也不肯。若是稍微一点不如意都揽在自己身上,少奶奶你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又不是她亲娘。”
扇儿长叹一口气:“你在库房里多挑些滋补品过去,嘱咐吴大哥一声儿,好好看着她陪她,别让她想不开做了傻事。”
红鸾应了。
扇儿叫卫忠撤下那人的管事之职,打了十棍子赶出庄子去。那人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谁后,屁都不敢放一声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吴致远听得家中传来的消息后,心中有些悲哀,忙忙地往家里赶去。才走一半,一个穿着红衣的娇俏女子骑马把他给拦了下来,笑声如铃般道:“吴哥哥,你这般急着去哪?现在天还早,咱们去所外逛一圈怎样?”
吴致远忙拱手道:“实在对不住,付小姐!在下家中出了点事,还是改天罢!”
付彩环撅起嘴道:“能有什么大事?我不依,今儿你要是不和我走,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了!”
吴致远脑门上见了汗,这付彩环便是教他武功的教头之女,平时被娇惯得无法无天,虽然她长得极为标致灵动,自己也未曾不动意,但是扇儿那天的话打消了他大部分幻想,自那以后就时刻注意保持距离了。
然而这付彩环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主,见吴致远对她生疏,偏要自己贴上去百般玩闹,渐渐的竟然也产生了几分意思。
“真有事,改天罢,改天一定好好陪付小姐游玩。”吴致远告罪一声,调转马头走了。付彩环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意兴阑珊地驾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