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调转了几下和他一样兴奋的战马头,吩咐军中的千里眼去观看敌方情况,不一会儿那探子就奔回相告:“回王爷,那城且是诡异,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烟,四周也没有军营驻扎的痕迹。”
卫茗踌躇了一会儿,吩咐大军就地扎营,营帐篝火按照他惯用的“八星阵”图样布局,为的是确保随时能拿起兵器应战,不会被物事碍了手脚。
夜色渐深,将士们皆坐在火堆旁饮汤驱寒,虽是黑鸦鸦一大片人,却安静得很,许久才闻得低低几声咳嗽。卫茗正在帐内查看巢州一带的地形,突然他的副将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道:“不好了王爷!”
“有敌情?”
“不,不是,是王妃来了!”
卫茗猛地站起,险些把桌上的灯罐儿撞翻。他正要揭帐出去,只见扇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微微屈身道:“妾身见过王爷。”
卫茗脸色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他挥挥手,帐内服侍的几个人和副将忙退下了,心底亦在震惊王妃的胆大妄为和对夫君的担忧之情。
“胡闹!你挺着个大肚子来这里做什么?此城必然有诈,敌人也棘手得很,你过来只是给我添乱。什么时候离的宫?那边有狼皮褥子,坐下再说。”
扇儿一屁股坐在卫茗椅子后边的榻儿围上,伸了个懒腰:“半个时辰前离开的,应付你娘比过来还费事。”她有专座香车,过来十分便利,两只驼鸟兽在几里外的山上悠闲地吃草,完全没有开战的自觉。
卫茗避而不答:“你现在必须走。”
“我不走。”扇儿道:“咱们成亲这么多年还没打过架呢,不然今天比划比划?”
“胡闹!”卫茗想不出词,唯有反复吼着这句。他下死命瞪着扇儿,又怕灯光灰暗那眼神杀伤力不足,走近几步再瞪了一眼。
“干嘛做出那种样子啊,离预产期还早着哩。”扇儿懒洋洋道:“我用脚都能想出,如今算是暮春,这孤城四周却严寒无比犹如深冬,必然是有‘妖人’做法,你打算怎么和人斗?往里面丢燃烧的炭火吗?”你以为在玩愤怒的小鸟啊,扇儿腹诽。
“这个不用你担心。”卫茗道:“听话,此处很危险,快点回京中去。此番若是得胜了自是不必多说,若是败了,你趁早离开越国自寻方便。”
扇儿楚楚可怜看着卫茗:“你不要小明了么?”
卫茗微微侧过脸:“不是这种时候。”
扇儿见其十分固执,只得道:“好吧,我回去。”
卫茗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我派人护送你回京。”
扇儿嗳哟一声:“我突然想起,送我来的马车在途中奔跑太快给磕坏了,如今眼下可有舒适些的马车?”
这倒是把卫茗给难住了,他犹豫半晌,道:“我这里只有马匹,你这身子不能骑马……。”
扇儿道:“好不爽利!我就不信了,我呆在这就能坏了你的事。别忘记当初你叫我什么来着?妖女对吧?虽然是个怀了孕的妖女,自保的本事还是在的,你就当我没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妨碍你成不?”
卫茗无奈道:“好吧。”
卫茗派人抬了几个榻座进帐拼成一个大软榻,在上面厚厚实实铺了几层兽皮褥子,又吩咐拿了好些个火盆在榻儿旁边放着,见扇儿舒舒服服卧下后,才回到案前继续查看地图。
“城里有些什么东西?”扇儿低低问盆子。
“一个元婴期修士。”盆子半晌才答道。
“什么?”扇儿惊叫起来。她见卫茗瞧过来,忙道:“咳咳,刚才看到一只蜈蚣,你不用管我,做你的事罢。”
“天啊,你没弄错?这个大陆的元婴修士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长清门也才三个,一个小国的皇子残党居然也有一个?沈垣当初是在湖绿我吗?”扇儿吓得不轻。
“他没有说错,此界为人所知的元婴修士的确不多。”盆子道:“还是有散修不涉及门派势力的,很显然这个就是那样的存在。”
“这不是更加奇怪了吗……不沾惹修仙界门派的元婴散修为什么要参与这场凡人间的叛乱?”
“你偶尔也要动动脑子,不然会腐烂的。”盆子道:“去看看?”
“没关系吗?”
“死不了。”
扇儿深呼吸几口,正要稳定自己的情绪施展出消隐术的时候,忽然她感到自己腹部朝四肢传送了一股股的暖流,她的身上逐渐被一层淡金色光芒笼罩。
“这是什么?”
盆子的表情变得有点温和:“是神子光罩,孩子在保护你。”
扇儿心中一暖:“虽然不知道有多厉害,他肯亲近我……我好高兴。”
盆子微微一笑。
有了神子光罩,扇儿只觉得自己变得身轻如燕,低头一看腹部果然变平坦了不少,完全看不出有大几个月的身孕。
“妈妈爱你。”扇儿撅起嘴吻了吻空气中那个假想中的可爱小婴儿,足尖点地飞入半空,瞬间那香车妖兽叮铃铃飞来,她飞身进入车内,施下禁制与消隐术后,朝城池上空漂去。
孤城中空荡荡的,十分诡异。店铺街道还保持着熙熙攘攘时节的模样,茶馆桌子上有茶杯和吃了一半的花生碟,烤饼摊子上的铁炉内火早已熄灭,饼却没取出来。一切情景就像外星人坐着飞碟来突然把满城的人都带走了一般。
香车静静漂浮在孤城上空,扇儿用神识查探着,忽然她瞳孔一紧。
坑……
扇儿对城外一块平地轻轻弹指一下,一阵猛风刮过,渐渐露出许多散碎的肢体和头颅,其中还有一两岁的婴儿以及死不瞑目的年轻母亲,那画面惨不忍睹。
就这样随随便便杀害了埋在一起吗?扇儿指关节泛白:虽然这些人和她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她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该死!!!
扇儿红了眼,一掌击在车窗上,香车如箭一般冲进城中最高的楼阁。那楼阁是白洲孙同知家的观景楼,十分华丽,共高五层,顶层可俯瞰全城。
尽管脑子发热,扇儿还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脑。这个方位还是盆子告诉她的,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修仙者的气息,心中明白此人绝对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观景楼的顶楼天厅家具摆设全无,软松木铺就的地面散发着微苦的芬芳,四周的窗上仅仅装饰着白色的轻纱,微风拂过,便只觉整个厅里如云雾笼罩,可见是个会享受的人家。
可是,人……在哪里?
扇儿什么都看不见,却比看见更加觉得毛骨悚然。盆子从背后捂住了扇儿的眼睛,待他再放开时,扇儿看到一个如洋娃娃般标致可爱的小女娃儿闭眼端坐在天厅正中央的一个小垫子上,她穿着黑色绣着杏花的长袖通袍,腰间一条青黑色软缎珍珠腰带,秀发如墨,脸如透玉,唇如胭脂,精美得让人感觉不到真实。
扇儿几乎要吓跪了。这不是鬼娃娃花子吗!
“你要小心她。”盆子脸色略凝重,随即隐了身形。
“别走!!”扇儿正要把盆子吼出来,那个小女娃忽的睁开双眼,问道:“谁?”
扇儿拼命捂住嘴不敢再传声,小女娃儿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一阵子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对手是一个面有刀疤的凶恶大汉,扇儿或许会毫不手软地结果了她,可是碰到这样一个玩偶少女,扇儿只想拿头去撞墙。
江湖上曾经有一句话叫做别惹僧侣和孩子,因为这两样人往往是最可怕的。扇儿从小被岛国恐怖片打下了良好基础,此刻双腿直抖个不停,刚刚冲进来喊打喊杀的雄心全部丢在爪哇国去了。
并且,这女娃还是个元婴修士!
就在扇儿抖瑟的当口,一个影子忽的一闪出现在女娃身前。那影子穿着斗篷看不真切,扇儿引以为傲的神识也完全无法查探。
扇儿见又来一个强敌,顿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地开始准备逃跑的后路……
“今夜情况如何?”
童子衿?!扇儿楞了,她没想到此事居然神发展了。
“不行。”女娃小声道。她的声音很软很萌,也很阴森:“只要有一点不确定,我就不敢冒险。”
童子衿并没有生气,相反很欣赏:“这也是你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既然今日不成,那就下回吧。”
“下回就是八百年后了,我撑不到那个时候。”女娃道:“你知道,我寿元将尽了。”
“啊,真麻烦。”童子衿的声音并没有显得多为难:“如果是这样的话,尽管开始吧,后果我来承担。”
“到时候我魂飞魄散了,你如何挽救呢?”女娃不为所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缘分未到,还是不要逆天行事的好。”
童子衿取了斗篷下来,他还是旧时装扮,布衣长袍,脸上尽是温和的笑容。
“一衍君,你我交情不浅,知我不是那做无理要求之人。”童子衿笑眯眯道:“你天赋异禀,等的不就是在此刻大展奇才么?横竖再过几百年你也一样要消失,还不如赌一把,拼死抢夺个与天地同寿的机会,不仅不负你的天分,更是智者应所为。几百年对于修真者来说,眨眼就过去了,你真个甘心?”
一衍君道:“这件事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你无需以此引诱我。今日之事难成,必有异数,我已经事先有言,将来怨不得我。”
童子衿道:“我知道。”
一衍君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只见一串念珠凭空浮现在她身前,她一把抓住念珠,双手慢慢拨动起珠子来,开始念不知是何方语言的经。随着经言的诵读,她嘴中漂浮出一串串黑色的字符飞向她身子四周,通过窗子往四面八方散去。
扇儿正在围观,突然那字符像有生命力一般直击向扇儿,扇儿有神光护体没有伤到,却依然感受到一股极霸道的力量,顿时整个人和车都被震出了楼外。
好痛……扇儿半日才爬坐起来,心有余悸:何其强悍的力量!
事情演变得太复杂了,童子衿到底有什么阴谋?扇儿冷汗涔涔,越想越觉得心中没底……
卫茗这边亦是出了大事。他本做下埋伏等敌军突袭,却不料自己这边竟然出了乱子。军中有一大半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都开始发起疯砍杀起自己人来,混战到现在两边伤亡惨重,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而且还是自杀型全灭……
“王爷,这可怎么办?!”副将一刀砍掉一个意图扑向卫茗的士兵的脑袋,欲哭无泪道:“那些人不少都是跟着王爷打仗多年的老部下,还有宗室精英之人,谁都不能杀啊!”
卫茗抽出剑,一剑刺穿两个人。滚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显得他格外狰狞。此刻卫茗的面上没有丝毫心痛之色,相反充满了奇特的快感,那毫不掩饰的畅快微微扭曲了他的笑容:
“凡乱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