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等人已经竭尽所能收集信仰和愿力,但是华盛大陆此时人口稀薄,即便每个人都信奉善宗,那数目亦没有多少。
“算了。”扇儿咬牙道:“我去找童子衿。”
“夫人!”若虚鼠惊慌道:“虽然夫人已然成仙,仙和神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即便是半神……。”
“我知道。”扇儿道:“不过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不是了么?你家神君是个盆,他孩子又出去玩儿了,真要等这片大陆上人都死绝了才是好时机么?不用担心,按照少年漫的设定,像我这样有悬殊的武力值是一定可以打到BOSS……。”
“主人,若虚鼠说的没错。”长希亦是不肯:“以卵击石并非良策,况且一切还都有转机,无需贸然行事。善宗之事务正在蒸蒸日上,以越国为始,其他十一国也在逐渐恢复,等得休养生息够了,到时候积攒的香火愿力必然绰绰有余,一个半神何足为虑?”
扇儿笑笑,没有多话。
自从扇儿成仙,盆子一部分能量回来后,那空间已经无法同时容进他们俩存在,每次两人只能进去一个,便干脆都不进去了。
盆子已经不用束缚在扇儿身边,可以随意行走,旁人也能见到他。不过得到自由后,他反而不去享用,每日都是守着扇儿,也不出去见人,好像扇儿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没看出来,你这样痴情呢。”扇儿取笑道:“偶尔出去逛逛没事的,你憋在盆子里那么久,难得自由走动。”
“以后有的是时间。”盆子摇摇头:“陪你的时间却不多了。”
扇儿沉默一会儿,道:“你知道了?”
盆子点点头:“在你告诉我是个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扇儿苦涩一笑:“你瞧我,连撒谎都不会。”
盆子抚摸着扇儿的青丝:“我一直瞒着你,很多事都不曾告诉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扇儿道:“你有你的苦衷,人与人从来都不可能完全了解,更何况你和我又不是一个物种……。”
盆子修长微凉的手指触着她后颈部分的肌肤,扇儿觉得有些痒,稍微扭了一下:“神子告诉我,她本该以男战神姿态出现,却临时出了些变故成了女性。虽不知是什么变故,我估摸着应该和我有关。我还知道了,童子衿本是九重天上的正神,但后来堕落,沦为异端邪神一流。他转生投胎到此界来,是为了我……。”
扇儿接下来的话被盆子截断了。他放在她脑后的手忽然发力,将其送到自己怀中,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后脑勺,重重吻了上去。两人之前虽也有亲近之事,但大多如清风皎月一般温柔缠绵,气氛以宁和为主,从不曾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宣泄和索求,像是绝望的狂欢一般。
那一夜月亮都是赤红色的,黑鸦扑簌簌排着队朝远方飞去。世界何其之大,又何其之小,大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在苍天大道之前如蝼蚁般被蔑视,又小到没有一个角落,足够让这一对男女容身。
两人爱恨至极,抵死缠绵亦是无法扑灭彼此心中燃烧的炽烈火焰。不能自已之时,扇儿一口咬上盆子的肩头,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痕。
天亮后,盆子睁开眼,身侧已是无人。他其实知道她早就走了,只是不亲眼看到,似乎就会有奇迹出现一般。
扇儿独自一人坐在香车中,往童子衿所在地方天池山而去。神子的话回荡在她心中:“你本为九重天界的异数,前世未来王想借你之运打破天理循环颠覆神界,但不料你与那人一段情缘使得他谋算成空。三个月后便是天地交换大暗之时,日月无光,鬼怪横行,诛杀未来王,只在此刻了。”
是的,扇儿之所以成仙,并不是她进阶成功所致。相反她因渡劫失败险些走火入魔,神子拼尽全力保得她性命,又以自己修为渡之,才使得她突飞猛进修为在短期内提升到了仙人的阶段。
她对盆子隐瞒了很多事,因为怕他担心。虽然在撒谎的时候有一点小心虚,不过想起之前盆子瞒着她的事儿多了去了,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如今的华盛盟可以算得上全军覆没。曾小闲和莲花仙满月之日的剿灭计划被盟内叛徒泄露出去,上了童子衿的道儿,不仅折损众高手,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只留小猫小狗两三只收拾残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安乐王口中得知,童子衿在扑灭华盛盟后,一个人停留在天池山上华盛盟基地那片废墟中不肯离去。
扇儿没有费多长时间就到了天池山附近。结界什么的消失得差不多了,唯有几个残破的在吱吱发着点点残光。扇儿弃了车,脱了鞋,一步步往天池山那里走去。
她隐藏了自己的修为,这也是神子教给她的杀手锏之一。神祗都无法看穿的修为隐匿术。
历经千辛万苦,浑身狼狈不堪的扇儿总算到了山顶。山顶上那块当初她和曾小闲一起抛药粉的平地隐隐可见,睹景思人,扇儿又想起小闲那本拙劣的小说,不由得一个哆嗦。
好冷。
为什么这里如此冷?
扇儿瑟瑟发抖,就在此时一件狐皮大衣披在了她肩上,她回头一看,竟是童子衿。
“你来了。”他声音平平,没有什么感情。
“……恩。”扇儿莫名觉得更冷了。
“进来吧。”
华盛盟基地整个建筑只剩下几个房间勉强能用。其中最敞阔的一间里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唯有一堆看起来似乎熄灭很久的火堆。
童子衿轻轻一指,那火继续燃烧了起来。
扇儿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她开始忘却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以及眼下的危急情况,冰冷的身子和心在火堆旁一同融化开来,无法言语。
“很累吗?”童子衿忽地问道。
“恩。”扇儿迷迷糊糊地点头。
“那就休息吧。”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种无法拒绝的魔力。扇儿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蘸了蜜的小虫子爬来爬去的,说不得嘤咛一声,载倒在火堆旁边。
天,我这是在干什么?!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扇儿潜意识知道此刻的行为很不合时宜,却连咬舌尖的气力都没有。
“你靠火太近了,会烧着头发的。”童子衿淡淡道。
扇儿张张嘴,说不出话。孟扇儿,快坐起来!快点上前去诉说你的苦难和悲痛,请求他拯救你,获得他的信任!!
扇儿眼珠咕噜噜转,身子纹丝不动。这可悲的场景就像以前无数个寒假早晨她在被窝里对自己呐喊快起床背单词一样,可能吗?!
“为什么不说话?”童子衿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他伸出手,扇儿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抱起,放在靠墙边的位置摆好,像摆弄布娃娃一样。
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啊!难道不是你动了手脚吗魂淡!
扇儿的眼神瞬息万变,时而媚眼时而白眼,可惜童子衿似乎觉得自己比她漂亮,所以从头至尾都没怎么认真瞧过她,让她顿时发觉自己其实是一个存在感很薄弱的女人。
扇儿义愤填膺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地睡着了。待她再醒来后,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堆篝火残渣陪她。
她怔怔地看着那焦黑的木炭,感觉就像悲情女主准备用X药迷惑男主拯救苍生却发现自己跑错了片场——这个剧的男主已经有男朋友了……
就在扇儿胡思乱想的时候,童子衿回来了。他神情有些疲惫,笑着对扇儿道:“一直很想听你唱歌,能再唱一次么?”
扇儿有点不太理解这个“再”字,自己以前没有在他面前唱过歌吧。不过眼下讨好他是要务,扇儿沉吟许久,笑道:“我不太会唱这里的歌,唱个蛮夷曲子给你如何?”
童子衿点点头:“越稀奇古怪的,越好。”
扇儿坐直身子,轻轻开口清唱道:
Think of me,
think of me fondly,
when we’ve said goodbye。
Remember me,once in a while
please promise me you’ll try。
这首是狄多女王在与情人分别后所唱的咏叹调。歌词大意无非是哀叹惜别,回忆欢乐,很适合扇儿此刻的心境。她渐渐沉浸在曲子中,双眼含着薄薄的雾气,似是为了童子衿歌唱,更多是发泄心中的苦闷。
(以下是译文)
若你依稀记得……
驻足片刻,想一想我
回想那些时光
想想那些我们未曾做过的事情
花朵会凋谢,夏日果实会枯萎
万物有季我们亦如此
但请答应我,
偶尔,
想起我。
最后结束时本该有一个高音花腔,扇儿平平处理过去了,整首歌在静谧中颤着尾音消逝,久久回荡在房间里。
她不知道童子衿有没有听懂,只见其闭着眼,眼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认真打量他,此刻一看,他也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
“足矣。”童子衿轻轻吁出一口气:“听了这歌,死而无憾了。”
扇儿愣愣看着他,他却笑靥如花问扇儿:“我死了,你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扇儿下意识答:“你不会死的。”
童子衿一窒,半晌笑道:“连神都会死,我为什么不会?”
扇儿十分愁苦道:“你就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了。”
童子衿点点头,道:“我去杀死你所有的朋友,你会不会杀我?”
扇儿许久道:“不要逼我。”
童子衿道:“你我心知肚明,无论我做不做,你都是要杀死我的。我身上的罪孽,也将满了。”他不等扇儿回答,轻快道:“然而都不要紧了。拔剑杀了我吧,我太无聊。”
“不……不……。”扇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抵抗,但童子衿不打算放过她,近一步逼上前来:“你得趁早下手,待我改变心肠,没人能杀得死我。”
扇儿深恐其中有诈,执意不肯:“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是不会杀你的。”
童子衿面色一缓,眼中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安心。扇儿见了那眼神,心如刀割。
就在他转身欲离去时,扇儿的手脚忽的不听自己使唤,拔出赤炼剑直刺了过去。
这不是扇儿第一次杀人,但那剑身刺穿身体的质感却是如此鲜明,被扩大了细化了一点点反应在扇儿的知觉里。他的背影很像一个人,扇儿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只是狠狠地刺下去,刺下去,温热的血液流淌到手上,像雏鸟的眼泪。
“对,对不起……不是……我……。”扇儿语无伦次,泪如雨下。为什么要哭?不是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吗?童子衿是未来王,是堕落神,他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死有余辜!
可是,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
“不怪你。”童子衿静静站着道:“是我自己有了破绽,怨不得别人。”说罢他轻轻推开扇儿,自己拔出了赤炼剑拿在手中细细观看:“原来是它。”
扇儿整个人都吓傻了。她对自己道:不过是刺了一剑而已,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童子衿丢下剑,改为仔细瞧自己的手。扇儿惊恐地发现他的手掌开始变得透明,从指间开始化作光点渐渐涣散,就像深海的美人鱼见到了阳光,即将变成泡沫一般。
“来。”童子衿忽的笑道:“过来,我抱抱你。”
扇儿泪眼滂沱,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拥抱了他。童子衿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那似曾相识的拥抱姿势让扇儿脑中如千万条天雷劈打而过。
“对不起。”童子衿紧紧抱着扇儿:“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他的声音好像……好像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的声音,他的手他的眼……为什么自己一直没发现,两人是如此相像……扇儿哆嗦着努力抬起脸想要看他最后一眼,但是怀中一空,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手中剩下的,只有一袭白色长袍,和黯淡的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