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后山,满野苍翠,颗颗妖红,似欲绽放。
一方长椅横于其间,男子身着藏蓝,长发垂散,星眸闭合,神情惬意而慵懒。紧相依偎之女子满身艳丽红妆,娇俏妖媚却自有一番道之不清的灵性。
“已是九月初九,再等上半月即可!”苏翘翘勾着狱冥脖颈,指尖不断拨动垂散的发丝,半眯的水眸闪现妖异,唇欲张却被长指点上。
“小妖心思我岂不明?”狱冥柔眸一笑,贪恋的嗅向那醉了他生生世世的妖异邪香,拥着娇躯,片刻开口道,“若小妖能如从前一般,定是更加迷人!”
“莫不是嫌弃我?”苏翘翘挑声反问。
“岂会!小妖越来越皮!”狱冥捏上她的小鼻,随后指尖滑在那娇嫩的肌肤上,却是一叹,“并非我介意,只是若你脱离此体,那便断了与这世间的最后联系,独独是我一人的小妖!”
苏翘翘凝视眼前之人,眸中渐起氤氲,缓扬唇角,说道,“我虽为妖,但终懂情,为人一世,定报一生!”
“如此,便去做吧!”狱冥敛眼,复又张开,流溢间尽是邪气,“小妖之敌便是我之敌,小妖之仇便是我之仇,拭目以待,狱妖祸乱江湖!”
“呵呵……”苏翘翘仰头娇笑,一点足离了长椅,翩然身影流连于绿芳丛顶。
狱冥支着下颌含笑相望,眼前是他愿珍视永生永世的妖,若是此时花开定是压遍天下所有美景。
苏翘翘迎上他的清亮的眼,甩出衣袖,花瓣翩飞。
伸手接下一枚,狱冥拍手而起,修长的身躯与之缠与花上,翩转旋飞,宛如当初忘川河畔,地狱花海之上……
无意发觉在花间沉睡的她,他便决定将其收为独宠的妖,岂知此妖秉性妖邪,知他是冥王依旧不予理会。
“小妖哪里逃!”他霸而邪魅,将玩劣不驯的她收于怀中。
她虽是妖,却道行太浅!
对于眼前清绝男子,她只淡一扫,纵然是‘他’那般她亦不曾动心,何况于他!
“纵禁我自由可难得我心!”她傲然冷视。
“哦?如何肯将心交付于我?”他是掌管地下的王,他若要得,必得是心!
“若可等我不必因花落而沉睡,我便许你永生!”她轻然一笑,全然是随口而语。
若她可不必沉睡,那必是修行极高,而修行所需花费的时间不可预计。
“好!”他答的认真而执着,似宣告般,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你定是我的小妖!”
自此,地狱花落千年,他闭关千年,花香飘逸千年,他陪伴千年,如此,周而复始……
不知花落几度,不知花开几回……
当一****在花间醒来,发觉守侯在身旁的他,竟是那般欣喜,那般满足……
她深陷,印上他清冷的唇,迎上他清绝的眼……
花开千年,落千年,花莫见叶,叶怜花;情若痴狂,性如妖,绚烂忘川,冥相守;此情忌,此缘终,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扬州依旧繁闹,众人茶余饭后,谈资不离狱妖。
扬州城中,雪梨园,扬州城内最大的说相馆。
未进门,一片寂静,复又阵阵倒吸之气,放眼一望,满园听客凝视贯注,台上一四十老者正讲的口沫横飞。
“话说地宫狱妖,那可真真了不得!上年九月初现江湖,一身红衣似血,头戴红色纱巾遮面,一双水眸尽是妖邪!未见身动,满楼之人已被制住!众人大惊,眼前可是一年越十一二岁小女童!此等手段!此等妖异!随后竟潇潇转身离去,至此沉寂……时隔近约一年,狱妖又现江湖,掀起惊天风浪。一丸‘七日亡命香’,飞刀门主命溪一线,一丸赤红‘练狱’丹,昆仑掌门气渐咽……”
“好!”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听客齐拍掌。
“好!”蓦然一声娇脆女子之声扬起,随即一片白光闪过,台上落下一锭银元。正当众人诧异之时,女子续而笑道,“讲的好!不曾料竟有夸我狱妖之人,有赏!”
“狱妖?!”众人望向声音的方向,翩翩红衣似血,笑容妖异,不禁大骇!
“可又顽皮!”随着一声带笑的轻斥,一男子闪过,伸臂一揽将狱妖带离。
“那人是……”
“莫不是……”
“地宫冥王?!”
刹那间雪梨园一片呆愣,许久沉寂。
两条人影相互追逐着攀飞,白天黄日丝毫不畏惧,屋顶,车顶,人头……只要用得上,皆是尽情踩下。
“小妖莫跑!”狱冥笑得满目清辉,视线中只映着那抹妖红。
“不跑岂不傻!”苏翘翘撒着一路清脆娇笑,转眸一扫,往一方奔去。
狱冥一看,心下了悟,勾唇一笑,加速追去。
热闹的街市因突然出现的两人而僵窒,瞪大了眼仰头张望,岂有如此……听那声音,莫不是……
一时间人声鼎沸,不论老者小儿,公子村妇,地宫冥王,药司狱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木书!”看着树下坐立的男子,苏翘翘叫了一声。
“你、你是谁?”木书转身,看着眼前似觉眼熟。
“我是谁不要紧,我且问你,如今你还愿意为她去死?”苏翘翘吟吟巧笑,眨眼间流溢妖异。
“你?”木书一怔,这神情太熟悉,这问话太熟悉,只是……
“只管回答我,你可还愿为她去死?”苏翘翘不理会他的疑问,走进几步逼问道。
“愿意!”木书话语虽轻,可不容怀疑。
卓云珠一怔,方才发觉有人闯入院中,本欲出门探个究竟,却听到那熟悉之声,更熟悉的叫着他的名字。一时因好奇忍住,却听到令她震惊的对话,虽未提名,可她却笃定的知道话中的‘她’指的就是她!
“真是个傻瓜!”苏翘翘轻笑,望着紧闭的房门说道,“有远客来,卓小姐不出来迎接吗?”
卓云珠一惊,不得已走出。
“卓小姐,别来无恙?”苏翘翘俏然一笑,依着树身悠闲相望。
“你……你究竟是谁?”卓云珠盯着她满是审视,扫向静默的木书,质问道,“你认识她?”
木书一愣,忙摇头,“不!只是有些熟悉,不曾认识!”
卓云珠见他不似撒谎,复又望向树下之人,的确很是眼熟。
“卓姐姐,当真不记得我了?”苏翘翘咯咯笑出声。
“你?你难道是……怎么可能?怎么会?”卓云珠惊骇。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会?”苏翘翘步步逼近,扶着下颌略似思考的敛眉,“你与我灭门仇人相勾结,欲使计除我,又搭上古其天,亦欲除我,可算是煞费苦心。最后你没料到反中一计,不得不身不由己的改变计划委身于一个小厮,一定很怨恨,很不甘,对不对?”
“你……都是你?”卓云珠瞪大了眼,完全没料到自己辛苦计划的一切早在别人预料之中。
一旁的木书亦是怔愣,难道都是她使的计,那夜……
苏翘翘瞥了眼木书,转眸笑道,“非也!只我一人怎能成此事,多亏了我的夫君大力支持与协助。”
“夫君?”卓云珠感觉身体颤抖,当然明白她口中的‘夫君’所指何人。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的夫君长相如何,对不对?”苏翘翘笑的满眼娇俏,轻一拍手道,“对了!卓姐姐曾说过,对于喜欢男子的几个条件,就请卓姐姐判判,我的夫君是否合乎你的标准,如何?”
“不……”卓云珠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一条身影闪立眼前,只一眼,卓云珠立即惊愣的几欲昏厥,“你?是你?竟然是你?!”
“云珠,好久不见!”狱冥噙上一抹邪笑冷冷盯着她。
“云珠?叫的好亲热!”苏翘翘冷哼一声。
“呵,如此也闹脾气!”狱冥疼惜的圈住她,柔声哄道,“是为夫错了!该罚!小妖莫气。”
苏翘翘展露一笑,抬眼望向一脸灰色的卓云珠,“卓姐姐,如何?”
此时的卓云珠只能抖动双唇,根本没有开口之力。
她明白,她将话说的如此明了,那么……蓦然望向她,卓云珠努力平稳心绪。
“是来取我性命?”卓云珠苍然一笑。
“你说呢?”苏翘翘玩味转眸,似不急于一时。
“要杀便杀!”卓云珠咬牙冷冷说道。
“不可以!”木书猛然扑至卓云珠身边,展开双臂紧紧将其环住,“你,你是苏小姐?那个问题你问过我三次,答应你已知道,若你要杀她,我愿代她一死!”
苏翘翘靠入狱冥怀中,含笑不语。
“你?”卓云珠一愣,不解的望向他,“谁要你代我死?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代我死?”
“卓小姐,都是我对不起你!”木书直到今日依旧认为错的是他,满眼痴恋,几分悲凉,“我只是个下人,配不上卓小姐,我玷污了小姐清白,愿代小姐一死!”
“你——”卓云珠瞪着他,心间一阵烦乱。
“似乎很有意思!”狱冥低头嗅着苏翘翘发间香气,邪气一笑,“小妖果真厉害,如此有趣之事亦能发觉。”
苏翘翘撩唇一笑,望向木书,叹息一声道,“傻瓜!她瞒你,利用你,轻视你,你还要为她为死?值得吗?”
“苏小姐,这话我早就说过,不存在值不值得!你所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一年前就知道,我很感谢你,若不是你当初提醒,我真的会问,那样的话……也许我早就死去,也就不可能完成我的心愿。”木书笑的苍白。
“你的心愿就是为她死?”苏翘翘挑眉。
“对!”木书点头,复而望向卓云珠,满脸诚挚,“卓小姐,求你让我代你死!”
“你……”卓云珠愣愣的看着他,许久方才吐出两字,“傻瓜……”
狱冥讥诮掀唇,转眼看向苏翘翘,轻敲其头,说道,“小妖有在想什么怪事?”
“你说呢?”苏翘翘贼笑着眨动眼眸。
“恩……”点着下颌似在猜测,不过转瞬即放弃,“依着你,想怎样?只管做便是,为夫静默旁观!”
“好!”苏翘翘走向那相抱的两人,展开双手,分别两粒颜色不同的药丸,“木书,左手这粒红丸,吃下便死!右手这粒黑丸,吃下癫狂!你们选择吧。”
两人同时一怔,随后木书伸手抓那两粒药丸,岂知卓云珠突然一掌将其推开,待木书回神她已将苏翘翘手中的两粒药丸全数咽下。
木书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真的觉得她连代死的资格都没有吗?
狱冥一愣,不曾料结局会是如此。
转眼一望,苏翘翘唇边勾着诡异之笑,狱冥上前轻声埋怨,“结局又在小妖预料之中?连为夫也瞒,该罚!”
“你又不曾问过我!”苏翘翘轻一笑,看着眼前缓缓倒于地的卓云珠,不语。
“为什么?我……真的连死都不配吗?”木书终于忍耐不住,第一次他的心间溢上满满愤怒。
“呵呵!”卓云著望着他,笑容苦涩却透着一丝满足,“谢谢你!”
“谢我?”木书一怔。
“我如此待你,你却不怨,不恨,现在依然心甘情愿代我而死。”卓云珠无声滑下清泪,“我虽不是善人,可并非不懂情为何物,更非铁石不化心肠。自小接受爹爹教诲,誓要光耀飞刀门,我武艺智谋皆在哥哥之上,只因爹爹说我是女子,最适合的便是走联姻一路。可笑算计到头,竟算进自己性命……我真是不懂,你爱我什么?温柔?才华?那些皆是虚伪的外在!有何可爱!此刻并非我看不起你,我虽不爱你,可也不愿你代我而死,你不欠我什么,我可也不愿欠你人情!”
“卓小姐!”木书抿唇,想哭却极力忍耐,转而望向苏翘翘,“苏小姐,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不必求她!”卓云珠冷冷一瞪,随即痛苦的捂住心口,鲜血喷出,身子立即软软倒下。
“卓小姐!”木书搂着卓云珠,泪流下。
“是男人就收起眼泪!”苏翘翘笑着走进,轻哼一声,突然说道,“不许再哭,她又未死!”
木书一愣,狱冥却是一笑。
苏翘翘撇撇嘴,看了木书一眼,“就当是看你傻瓜的面子,我不取她性命,但在名义上她必须死!记住,今日之事,若多一人知晓……”
“苏小姐放心,木书一定守口如瓶!”木书连连点头,“只待丧事一过,我带她永远离开扬州,永世不回!”
“你?凭你带走她?”苏翘翘嗤笑,在木书愣然间塞给他一丸药,嘱咐道,“三日之后喂她吃下,那她便可醒来,有一事你须牢记,三日之后,卓云珠将不再是以往的她!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翩然离去的两抹身影,木书低头望着手中丸药迷茫,不再是以往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