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朵对慕容枭斜眸淡睨一眼,然后转而对殿堂众人高声说道:“因为,她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姑姑,你————”慕容清源欲言又止。
林懿朵目光坚定地看着慕容清源,“清源,西门亦轻必须死!”
他二人,一个疑惑,一个坚定,目光交流之后,忽然,慕容清源低下了头。
怒火、悲凉、可笑,一夕之间在我心中肆意冲撞着我的灵魂。
我的生与死,一霎那,他竟颓然不顾!
我的生与死,一霎那,竟由她决定!而她,只要我还活在这里,她就是我的娘!
此刻,人伦悲剧即将上演么?
她的眼中,除了一片死寂还是一片死寂,岁月对她还算优待,虽然青丝染霜,但眉眼之间,不曾发现纹路,而那身段,犹胜于二八年华的少女。
只是,少女的黑眸中,不会是沉闷的死寂,这种死寂是,哪怕砸一块巨石,也不会泛起任何涟漪。
她是我娘,却是如此看我!
她高高在上,一身淡漠。
而我,也在竭力饰演一种假象——-苍白的无所谓,来欺骗自己。
娘这个字,很陌生,陌生到我从来没有喊出来过,却在心里千万次地渴望过。
或许是积压了23年的渴望,太沉重了,所以,见到她,想起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微妙,却也感慨万千,如果,我不是西门亦轻,她不是林懿朵,我们依旧是母女的话,或许,现在不会是这种场面,该是热泪盈眶吧,但——我们谁都选择不了出生。
高台之上,林懿朵终于有所动作。
她的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一柄剑,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剑,向来是习武之人惯用的武器。
黑柄白身,她抬手之间,剑身走过一线流光。
历来,剑,有很多意义。
可以是正义的,亦可以是邪恶的,可以带来欢喜,也可以带来哀愁。
但眼前的剑,我不知道,在它被举起的瞬间,它代表了什么?
我与她之间,无关于正义与邪恶,亦不知它刺透我身体的瞬间,即将带来的,是喜还是忧,因为我此刻还依旧活着,或许下一秒,在我合上眼的时候,我会知道。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恨,让一个母亲可以提起手中剑,指向自己的女儿,我们是一对陌生的母女,‘陌生’与‘母女’是多么可笑的搭配,却是事实。
心,从未如此平静过,难道是因为看清了她眼中的狠绝?
终于,第一次,面对面,她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她说,“西门亦轻,不要怨我,要怨就怨命吧!”
怨么?我问自己,凄然一笑,答案竟是不怨,因为我是如此渺小,出生无法主宰,死亡也无可奈何,还能怨些什么呢?
“如果能重新选择。”
我宁可从未出现过,这样——就不会感受到什么是人伦悲剧。
我想把此刻心中的话都说出来,却如有根刺卡在喉中,余下的话,欲诉,却无声。
刹那之间,她衣袖一挥,剑气如虹。
突然间,觉得老天安排了一场笑话。
她生下西门亦轻,是因。
我成为了西门亦轻,是果。
我与西门亦轻,是缘还是孽?筑就了今日的悲。
躲么?躲得了这一剑,躲不了内心的悲哀。
躲么?躲得了今天,躲不了今世。
躲么?躲不了的,是命。
躲么?一道白光,如何躲?
“轻儿!”
霎那间,一股冲撞,身子一倾,我愣愣地倒在地上。
空气凝结,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倒地声。
冰冷的刀子,顺淌着鲜热的血,滴滴掷地有声。
看着眼前的一幕,无比震撼。
他们怎么会身穿侍卫服,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那把本是该直刺我咽喉的剑刺入了他的喉中?
为什么他要救我?
不过是流落天涯偶相逢,为何要以性命相救?
看着乍然出现的两个人,一个是如媚颜女子,一个是憨厚的国字脸。
是封禅祭和老李!
“绝,绝!”
耳边不断地响起封禅祭的悲叫声,声声急切。
封禅祭怀中的那张憨厚的脸正一点一点地苍白,那从他喉间汩汩流出的颜色,鲜艳着刺眼。
我哽咽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冲出来救我?
我们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顺便结伴而行,甚至我连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是他救了我,不是月麟,更不是——那个依旧伴着美娇娘的慕容清源。
一只颤抖的手伸在我面前,血迹斑斑。
他匝了匝嘴,却无声。
这一剑,是见血封喉,岂能教人留下只言片语。
不过是眨眼之间,那只手颓然坠落。
老李,或许他的名字是其他,但我只知道他是老李。
他至死,也没教我明白为什么。
那黑白相间的瞳孔,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
黑与白,最简单的搭配,简单到教人看不出它们包含的意思。
第一次直面死亡,感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荒唐。
为何人生是如此荒唐?
父亲杀儿子,弟弟杀哥哥,母亲杀女儿,萍水相逢,却以命相救——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面对这荒唐的世界,我疯狂地笑,疯狂地哭——
这个世界,荒唐到让人绝望,绝望到让人想发疯。
晃着开始冰冷的尸体,“为什么你要冲出来?你以为我们很熟吗,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封禅绝!”封禅祭的嗓音极其僵硬。
“他叫封禅绝!”他再次说道,表情凝重。
我瞪红了眼,揪住他的衣领,嘶吼道:“你一直都在他身边,是不是,为什么你不拦着他!为什么!”
封禅祭双唇颤抖,十指紧捏着那已经毫无知觉的人的双肩,不发一言,别开眼去。
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冰冷的身躯,我再次声嘶竭力地问,“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你说!”
封禅祭却只用一双悲愤、怨恨的眼眸回答我。
我不敢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眸,便垂下了眼帘,脚下,一点绿光闯入眼中,我想,或许世界疯了,逼得人不得不疯,既是如此,就痛快地疯了吧!
将那镶着绿石的短剑握在手,藏于袖间。
在封禅祭悲愤、怨恨的注视下,我缓缓起身,悲戚一笑,“你恨我,我恨谁?”
转头看向月麟,他一直是离我最近的人,是说爱我的人。
我冷哼一声,这就是他说的爱么?
苍白而可笑。
“轻儿,我——”月麟开口欲说,我却已经擦肩而过,步步走向这殿中另一个说过爱我的男人。
今日,是他拜堂时,亦是我们了断时。
“你说我们不分离,却转头和白露上了床,你说你会娶我,却娶了别人,你说你会保护我,却站在这里,陪着你的新娘,慕容清源,从小到大,你究竟说了几句真话?活该我自己一头栽了进去,看不清你,赔了心,还要输了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轻儿,你听我说,我——”他急欲解释。
我却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解释,只是另一个欺骗的开始。
“慕容清源,请你记住,断发如断情!”
我们之间只能如此。
转身之后,身后之事,再不与我想干。
走向高台,却被侍卫拦下,我冷哼一声,看向那站得直挺得女人。
怎么,你怕了么?
她挥手,侍卫犹豫着让开。
立于她面前,才发现,我们一般高。
“林懿朵,不,”我凄然一笑,“或许,该喊你娘!”
一声‘娘’教她踉跄后退,黑眸中震惊无限。
殿下,也是一片哗然。
“我替西门亦轻喊你这声娘,也是最后一声!”
在她提起剑的时候,一切亲缘就已经了断。
那见血封喉的一剑,我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感激,她要我死,却不想教我痛苦,想给我个痛快么?
“林懿朵,还记得雪宫那晚,我在墙外说的话么,你一生注定是凄惨收场的。”
她眼中微微一震,随即归于死寂,“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她不冷不谈地说道:“是么?”
从怀中掏出日冕,我把它藏得太久了,久到想要把它丢弃,因为这是她,林懿朵的赐予,与她有关的,我都不想再拥有。
在她的震惊中,我高举起日冕,看着她,“这样,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呢?”
忽然手中日冕一脱,被慕容枭抢了去,他如获珍宝地捧着日冕,在手中翻来翻去,连连说道:“是真的,是真的——”
这世界,疯子真是不计其数。
直看着林懿朵,“我不知道什么理由可以教一个做娘的,去杀自己的女儿,但我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教一个女儿杀自己的亲娘,因为有娘如此,生不如死!”
既然这个世界已然畸形,父杀子,兄弟残杀,母杀女,何不再多一桩疯人疯事呢?
举起袖中短剑,疾向林懿朵咽喉刺去。
她并不闪躲,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黑纱底下,那她诡异、欣慰的笑。
举剑的瞬间,我祷告着——
西门亦轻,下辈子,你找个正常的世界投胎去吧!
这辈子,你的悲剧,我的悲剧,就由我来终结!
我等待着沐浴鲜血,却腕上一麻,短剑瞬间落地,声音清脆。
林懿朵闻声睁开眼,不发一言,却很是欣喜,声音却似哭似笑,“我知道是你,出来,一定是你,哈哈——-一定是你!”
我捂着手腕,也四处寻找阻拦我的人。
殿外,浑厚而苍劲的声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朵儿,你为何依旧那么固执!”
直盯着殿外,等待人影的出现。
难道夜宁静,要被打碎得彻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