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去说
总是转头成空后
像杂草一样在心中丛生的
是悔
遗忘是把那漫天飞舞的千红花
风干腌了
硬塞进脑中
余生是陌路
如果我遗忘了什么
请跟着我
一路上捡起我丢下的
在落叶堆成塔的季节
告诉我
你的名字
听说,我已经嫁人了,还嫁得非常好,因为,他是皇帝,这是千万女子梦寐以求的,我却高兴不起来,不知是因为嫁给了他,还是因为他告诉了我,我不是他唯一的后。
听说,我是和月麟一起来冰雪求医的,因为我胸口有道疤痕,他说,在他带我出去游玩的时候,一个刺客闯了过来,我为了救他,挡了一剑,他还说,这疤痕差点要了我的命,差点我就永远离开了他,说这话时,他握紧了我的手。
听说,是那个身穿白衣,蒙黑纱的女人救了我。我对她言谢,她却叹了好长的一口气。直到那个女人悄然离开,我也没有看到她的长相,只记住了她袖口的红花,还有她的名字,林懿朵。
听说,我有个义结金兰的好姐姐,嫁给了永乐王,月麟的哥哥,月麒。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紧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她说我脑子秀豆了,不知道挡刀子是会死的么,我却呵呵笑了,她又说,你傻了吧!我指着我的脑子,我说,你忘记了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说,你变了,这样也好!
还听说,冰雪国发生了一场变动,厉王意图篡位,杀死了皇帝慕容枭,而最终厉王被二皇子所诛,他们说,那个厉王平日里是多么显赫、不可一世,最终死得很是凄惨,是被乱箭射死的,而这个以凄惨收尾的故事中,也流传着两个动听的爱情故事。
一个是,厉王的侍妾自杀尾随他而去。
另一个是关于新皇,在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儿时玩伴,但最终他们没能在一起,在那场暴动中,厉王抓了她,威胁二皇子,那女子为了不叫二皇子为难,便自己冲向了二皇子手中的短剑。暴动被平之后,那个二皇子,在宫中为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建了个衣冠冢,在冢前跪了三天三夜。
听罢这两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我对月麟说,她们真傻。
他却愣了,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人是有今生,没来世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该去寻死。
月麟看了我久久,问我如果是我,我会不会为他舍命?
我笑了,我说,你傻了吧,我才认识你几天呀!
他也笑了,直说,是呀,是呀,你失去记忆了嘛。
是呀,我失去了记忆,所以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去听说。
而唯一不用听说的,也是我唯一记得的。
是一个名字,我的名字,西门亦轻。
我想,还好,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还好,我活着。
我不知道我是否变了,因为我忘记了从前的自己,无从比较。
水伊人,不是第一个说我变了的人。
月麟说,轻儿,你变了,但无论你怎么变,都不要再离开我。
林懿朵,那个救了我命的神秘女人,她说,你这样,也好。
他们似乎都喜欢见到醒来之后的我。
我想,我忘记的,一定是该忘记的,不然他们不会说‘也好’。
那么,就这样忘记了吧!
回倾月的路上,我被伪装成了一脸麻子的胖子,不止我,其他的人,也都变了样。
初被装成这副奇丑模样的时候,我竟有些兴奋,直抓着水伊人,我说,以后我干脆改名叫如鬼得了,谁敢惹我,就大白天地吓死他!
她却惊愕地抓紧我的肩,直晃着我,既高兴又害怕地问着,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
她的叫声,惊动了所有的人,每个人几乎都在听到的瞬间冲了进来,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还是月麟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想起来了?
我扑嗤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傻,不过随口说了句话,难道我以前说过?
水伊人连忙晃手摇头,说着,不,不。
我想,我是真的忘记了该忘记的。
一路上,他们说,我听,这是失忆后的习惯。
他们每每说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总会瞥我几眼,我养成了另一个习惯,便是观察,发现疑问之后,去问。
我说,我认识慕容清源,那个新皇么?
他们一惊,齐说,你想起来了?
我笑了,我说,你们都傻了吧,要不是你们老说起他,而且还总会顿下来,偷瞥我几眼,我也不会问呀!
爱说‘傻了吧!’这是我养成的另一个习惯。
他们笑得很牵强,我也无心追究。
因为,是真的无心,那一剑可能刺歪了,把我的心也挖了。
千羽宫,是我的宫殿。
但我前脚踏入,后脚便想撤回。
月麟拉着我的手,“轻儿,这宫殿和我,都等了你好久!”
我迈进了后脚,看着一殿的精雕玉砌,金光灿灿,“另一个宫殿,摆设也是一样的富丽堂皇么?”
他知道我指得是哪里,“轻儿,你们都是我的后,自然是一样的,绝对没有丝毫偏差。”
“那么,给我换了吧!”
这不是出于女人的嫉妒,而是一个瞬间的念头,因为我并不在乎他心中的爱,是不是也是丝毫没有偏差,我只是不喜欢住一模一样的宫殿。
“好。”他应允得干脆。
夜晚,千羽宫内,华丽的床上,睡着的人,陷入了无边的梦境,我梦到了一种痛,叫做莫名其妙的心痛,我还梦到了一个穿白衣的人,还有…
一个美丽的女人,一头飘逸的长发,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确定,那不是我,因为我在看着她。她周围有着柔和的光晕,苍白的脸,凄楚的眼神,她不发一言。
她不说话,我也不会开口。
我们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渐渐地空间似乎发生了转移,渐渐地觉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眼神,似乎就在我脸上。
我大惊,眼睛闭了又睁,反复几次,她依旧静静地在我对面,依旧不说话,依旧是那样看着我,似怜悯,似惋惜。
我仿佛听到了她在叹息,但她的嘴并没有动作。
我还听到了,她说,何必,何必,何必关住你自己?
我看着她,她的嘴唇紧闭着,仿佛从未张开过,我却听见了声音。
我还听见她说,我就是你,是你的善良,是你的软弱,是你的良知,是你的——心。
我笑了,她果然是我自己。
她说的,正是我脑子里想问的。
虽然我没有开口,她却都知道。
她伸出了手,似一个拯救苍生的女神,她笑了,目光融融,她说,来吧,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也笑了,目光凌厉,我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善良的人,软弱的人,有良知的人,罪恶的人,坚强的人,都逃不过死亡,你善良又怎么样,但是你软弱,所以才会差点没了命,我罪恶,我坚强,我没有心——-所以存活下来的,是我,而不是你!
这是铁一般的真理,信真理,得永生。
我笑得很罪恶,她一直笑得很圣洁。
她企图用圣洁的光辉包围我,我企图躲开她,消灭她——
所以,梦里,我在与自己追逐。
醒来,我习惯地看看四周,慢慢想起自己在哪里,慢慢庆幸,还好活着。
这是我一直在做的梦,总是同一个女人,对我说着同样的话。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个梦。
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其实不是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还记得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我忘记了很多东西,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地活。活着能做许多事,例如可以吃饭,可以睡觉,可以去听说————这些都是死了就看不到的,活着,是比死要好很多。
月麟也只是知道我会被噩梦惊醒而已,因为他一直睡在我身边,一直是抱着我入睡,我醒,他也跟着醒来。
“又做噩梦了?”他睡眼惺苏。
“嗯,老是同一个梦!”
“是什么?”他撑起身来。
我淡淡说道:“不记得了,只觉得害怕,醒来就忘记了,只记住害怕。”
害怕被那圣洁的光芒所包围,害怕被它包围后,死亡也接着来临。
我不能死。
他紧搂住我,“轻儿,不要怕,有我在,我是天子,有神庇佑,妖魔鬼怪不敢靠近你的!”
“我是嫁给你了么?”我靠在他怀中,问出想了很久的问题。
“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像是夫妻,我好像对你的怀抱,对你的气息,都很陌生。”
他笑了,胸膛起伏,“轻儿,你傻了吧,你失去记忆了,当然对我陌生了!”
他学着我的语气,用我的口头禅来答我。
我笑道:“你才傻了呢!”
随即,我想到了一些事,便问道:“既然是夫妻,为什么我们,我们要穿着,衣服睡觉?”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
“你又傻了吧,你受伤了,你忘记了么?”
我“哦”了一声,不再问他。
但心里却在担忧起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我总是很难入睡。
只是,我们既然是夫妻,睡在一起是理所当然,所以我渐渐习惯身边躺着他。
因为我还有着一个习惯,万事难上心,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但听到他的回答,我想我以后要养成另一个习惯,习惯伤彻底好了之后,和他脱了衣服睡觉。
我们是夫妻,那么这是再自然不过了。
反正,无所谓,我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以前的习惯,所以,现在,不过是把忘记的,再习惯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