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是多久,一天,一月,一年,十年——一辈子,或者生生世世?
关于时间,对我而言,只有三个月,我记得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但对他一句‘太久’,我似乎看见了生生世世的沧桑等待,是他太会欺哄?还是我——-寂寞了太久?
一个脑子里,只记住自己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寂寞!
我看着这个仰起脸开口说等了许久,是这个千羽宫的烛光太亮了吗?他眼睛里的泪珠晶莹透亮,闪烁着,人面、烛光辉映着,我想,我一定是喝了点酒,一定是,不然,我不会踩在云端,摇摇晃晃,就这样随风而去,心之所动,人之所至,黑暗中,我没有看到自己的双眸闪着奇异的色彩,如此深邃,我说:“好。”
好,不管是为了什么,孩子,男人,活命,复仇,寂寞——都好!
芙蓉帐下,双双纠缠,誓死方休。
层层剥落的衣衫,微微颤抖着的肌肤,惶恐而渴望的眼神,被轻轻那么一点,瞬间,爆发的是激情,互相啃咬、吸吮着,落下如火如荼的印记,妖艳、媚惑的花,朵朵盛开,开到荼靡。
粗重的喘息声,细细的呻吟…
月宫的仙子羞红的脸…
还有,那阵痛楚来临时,莫名的心痛,眼角悄然滑落的眼泪——
帐外的烛依旧燃着,只是泪撒一地,耗尽一切,只求这温暖一夜,物已如此,何况于人?
这都是为了哪般?
我不知道。
或许,他知道。
幽幽醒来之时,枕边冰凉。
月麟的衣着已然穿戴整齐,伫立在窗前。
他一定是早就醒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沉睡过。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木兰花,晏殊。
他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我看在眼里。
我什么时候醒来,他却不知道。
都说男人怕见到女人的眼泪,但却不知道一滴从不轻易滴落的男儿泪绝对不比女人的眼泪少半分金贵。
我想,那一瞬间,我脑子一定是傻了,不然不会说‘好’。
若说在一晌贪欢之后,毫不留恋地独自离开的男人是绝情的话,那么醒来后,心中愤恨交加的女人,是什么?
是恨?是爱?
对我来说,都不是。
是疑惑,是心凉,是悔。
我以为,不过是闺房之事,我以为,这是迟早都要面对的事,何况是一个嫁了人的女人,我以为,我一相情愿地以为,却在看见被褥上那一抹殷红的时候,浑身冰凉,四肢无力。
一个完璧之身的左后。
一个失去记忆的女人。
一个自以为然的女人。
到头来,真是可笑。
我知道,他对我撒了谎。
对我撒谎的人,不只一个,可能是一伙。
环顾富丽堂皇的宫殿,华丽的以上,奴仆成群,高贵的身份,清丽的容颜——所有所有的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不是一个会随便撒谎的人,他是君王,所以,他一旦撒谎了,那么必定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他在计划着一件事,一件用一个月时间去完成的事,这二者之间必定有着联系,不然,不会凑巧地赶在了一起,不然,我不会这么预感着,预感着周围会发生变化,一个大大的变化。
我无法知道他的目的,但只是现在不知道,一个月后,他就再也无法掩藏。
那么,我等。
看他如何用另一个谎来圆谎。
接连下来,月麟似乎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在躲着我,不想,还是不敢见我?
后宫里的女人们又开始闲言闲语起来,千羽宫侍寝,成为了她们的话题。
她们猜测着,为何月麟一夜之后,再也不来千羽宫。
各种理由都有。
无非是我说不会侍侯,触怒了龙颜。
但也只是私下里交头接耳,当我面,她们倒是如平常般,这也真‘难为’她们了!
对于那晚之事,我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尽管心中有疑问。
这里,是后宫,不是我可以问的地方。
后宫,是个用嘴巴就可以把人‘说’死的地方。
但也不代表我不追究。
只是此时,沉默比喧嚷要管用。
天高高,夜寥寥。
梦里辗转心绞痛,醒来惟有泪两行。
是梦,还是真实的存在?
那红红的绸,红红的被,红红的布上交颈的鸳鸯。
和所见一般,却不是属于我。
我只是看着,站在最近处看着,嘶喊着,哀求着,面前的两人,模糊的脸,依旧不为所动,叩拜天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笑,似一把刀狠狠剜着我的心。
那疼,教我只想抓烂笑着的脸,让模糊的,更加模糊。
岂料我伸手去抓,却每每扑空。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扑,一次又一次地空。
直到手中不再是空,才突然惊醒过来!
眼前分明站立着一个人,我忙要呼叫,但这人似乎看穿了我,心里刚起了呼救的念头,就立刻动弹不得。
你是谁!
瞪视着眼前人,我无声地问道。
这是个男人,深夜,就算夜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感觉。
我抓过他的手,虽然他快速抽了回去,但那触觉却被我记下了。
一只粗糙的大手,骨节突出。
一只刚好被我抓住的手,可能那手在我陷入梦境时,离我很近,不然不会被我抓得毫无防备,我看不到他眼里的惊慌,却感觉到我抓住他的一瞬间,那手在振动。
你是谁?
要对我做什么?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林笑?西门亦轻?左后娘娘?美人儿?还是——娘子?”
那声‘娘子’话音一落,我猛地怔住。
我似乎看见了一张嬉笑着的脸,倾城绝色,偏偏长在男人的脸上!
黑暗中,他将脸凑了过来,来回地打量着我。
他果然是个倾城绝色的男人!
“你忘了,你果然忘了!绝呢?封禅绝,你还记得他吗?”
我无声地回答着,我几乎忘记了所有!
忘了,不好么?
似乎每一个人都希望我忘记了,他却如遭天大的打击般死扣着我的双肩。
他,是唯一一个不希望我忘了过去的人!
“你真的忘记了!”
他直起身来,双臂无力地垂着,极其无奈。
“属于我的回忆,就那么短一点,你却都忘记了!早知道你要忘,不如就在那时死了,死了,就不在乎了,就没有感觉了——”
他轻点下我肩膀处,我忽然恢复了自由,而他也瞬间不知踪影,夜依旧寥寥,天依旧高高。
既然深夜来客,来得无声息,走得匆匆然,我也不会去深究他来自何处,为何而来,因为——诺大的皇宫,他进的来,走得出,没有引起一丝惊动,因为——-他认识我,因为预感告诉我,我们不会就见一面。
只是,我以为再见面时会依旧是那样的夜,就算不是一模一样,至少,他来的时候,一定是夜里,却不想,再见面,不是黑夜,而是白日,众目睽睽之下。
十余天不见的月麟突然命玄凌带来一人,说是派给我的贴身侍卫。
“奴才叩见娘娘!”
再见面,深夜来客成了我的侍卫!
贴身侍卫?!
他希望这个侍卫如何‘贴身’?
“你的名字?!”
“封禅祭!”
我问得不经意,他答得也冷漠,似乎那晚,他没有出现过,似乎那晚,我一直在梦中,不曾惊醒。
四月二十日,天晴朗,风轻柔。
这日同四月里的每一天都一样,但因为人,这日变得不一般起来。
后宫多个妃子,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皇帝的后宫自古就是以多而著称,女人不多,那是后宫么?
只是这个新冒出头的妃子,可所谓是平地突起的高楼,教人口呆目瞠。
一道圣旨‘砸’进千羽宫,满宫奴才加上一个左后皆跪地倾听。
一旨宣罢,人皆称奇。
又是私语不断,只是针对的,却不是我。
人人都在看着我,似乎希望在我脸上看见理所应当的反应。
但我却也只是拉着兰芷进了屋,留下他们去空猜测。
不过是这深宫中,多了个妃子,少了个梳头的宫女么,深陷在沼泽中的人数,依旧没有减少。
我一如从前地坐在镜前,“兰芷,最后再为本宫梳次头,就梳‘百鸟朝凤’,如何?”
兰芷没有拒绝,一如从前地站在我身后,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了。
“娘娘,似乎一点儿也不惊奇。”
她依旧梳理着我的长发,只是她再不是我的宫女了,她已经鲤鱼跃龙门,一跃就成为了兰妃!
她是兰妃了,自然说话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小心。
“为何要惊奇?”
“娘娘似乎早就知道?”
我抿嘴轻笑,“不是‘似乎’。”
她为我挽着发,“哦?娘娘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挑眉笑道:“你——真要知道么?很重要?”
“娘娘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她这是称赞,还是讽刺?
不论是什么,我都只是笑了笑,“不是我聪明,而是你根本就没把我归于聪明的一类。”
“这么说,是奴婢的愚蠢了,竟不知道娘娘是如何察觉的。”
她虽是这么说,但脸上依旧有得意之色,毕竟,她是妃,不是宫女了。
“我如何察觉的,这并不重要,对你来说,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
她笑得很娇美,一如从前,“娘娘不但长得我见犹怜,人也是异常聪明,只是,为何这么聪明的人,会错失了三年的机会?”
她已将发梳好,我一如往常地对镜审视一番。
“你肯定我是‘错失’而不是‘幸运’?你能分辨得出陷阱和机会?”
“娘娘,奴婢不懂。”
“你现在不需要懂,但出了千羽宫,你就会懂。”
兰芷,不兰妃,到她离开千羽宫,我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言语小心谨慎的兰芷,可以说是后宫里善于伪装的佼佼者了。
兰芷很美,很艳,她的手也很巧,可以梳出任何风格的发式。
她美,所以傲视众人,她的手巧,所以进了乾清宫,又进了千羽宫。
她聪明,所以瞒过众多耳目,从宫女一跃成为了妃嫔。
兰芷说我聪明,如果知道得比其他人早了五天,算是聪明的话。
是那个寥寥的夜,封禅祭走后,我并没有再次沉睡,梦已醒,其中心痛,不想再去体会,于是不敢再睡,不想再梦。
信步来到花园之中,只为心中烦乱的思绪。
却看见鬼祟的人影走了进来,还以为是走了又来的封禅祭,却发现此人是一副小太监的打扮,身形娇小似女人,见她行走自如,是对这里熟悉之人,我便悄悄跟在后,直到那人进了房,我捅破了窗纸,当起了一个偷窥者。
她点亮了灯,脱着衣衫,露出斑斑点点的红红吻痕,转脸过来时,我才看清,她是兰芷!
这叫我想起了兰芷说的那个曾经在乾清宫呆了一夜未归的宫女。
后宫里,深夜,也是有男人存在的,可能是侍卫,可能是如封禅祭一般的武功高强之人——
但,我偏偏想到的是那个居于乾清宫里的男人。
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让这样的兰芷比我还关心揭牌;也只有那样地位的男人,才能让这样的兰芷在我面前,说起他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她的眼中,那时,或许是掩藏不住的嫉妒吧!
我发现了,却没有说出来。
许多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我不是秦云湘,但兰芷却未必不会走上那个宫女的后路,毕竟,她们都是宫女,都在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