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太医开的解毒疗补的药后,渐渐缓过气来。李世民诏秦武通以并州兵马讨伐颉利可汗,虽然不至于歼灭,但让颉利放回段岚已是足够。使团仍被安排在京城暂住,李世民回赠给西突厥满仓的粮草。
梳妆起身,换下了突厥的衣物,又换上了厚实的长袍。
“你还欠朕一壶茶,记得吗?”李世民坐在房中,微微叹息。
“不敢忘。”我颔首。当日在“怡香阁”中曾答应李世民再为他泡茶,此后李世民没有提,我也懒得提,便一直搁下了。
李世民点头,“拿上来。”
小宫女毕恭毕敬的奉上一个锡制茶盒,精巧锃亮,镂着点点梅花,镶着梅红的宝石。我笑笑,将茶盒置于桌上打开。清新的茶香似水一般,无孔不入,直浸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去。
“霍山黄芽。”我暗暗叹道,是什么样的速度,才能使到京城的茶叶仍然新鲜如初,连露珠都还挂着,仿佛刚刚采下枝头。
放下茶,我抬头对李世民说,“殿下,我要一套白瓷茶器。”泡绿茶,必须要用极好的白瓷茶盏,才能衬得出色泽,浸得出茶味。
茶具不一会儿便摆上了桌子,样样十分精巧。
我推开窗子,园中的梅花开得极艳,暗香袭人。
我转身命小宫女取了雪扫雪杯便推门而出,李世民跟在我身边也走了出来。
漱漱地扫下落于梅花上的残雪。仰面看见灼灼花枝在头顶盛放,仿佛是最绚烂的晚霞,无数的花瓣纷纷跌下,落在发间衣上,像是一场最绚烂最绮丽的花雨
舞雪飞云,落英缤纷。
李世民静静的看我慢慢扫了一壶的雪,雪似乎沾染了梅花的香气,甜香醉人。
“重病在身,却不辞辛苦的扫刚落的雪泡茶,世上有这种情致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李世民叹气,接过我手上的雪杯,交给丫鬟去烧。
“反正也仅剩这一点生命了,于其在这时郁郁寡欢,不如及时行乐。我不希望自己连仅剩的那么一点时间都要沉浸在伤痛中。”我淡淡笑道,如缎的黑发轻轻拂过脸颊。
李世民拉起我的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有多瘦,莹白如玉的肌肤极薄,隐隐透出血脉纤细嫣红。
我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圣上,水快烧好了,我们进屋去喝茶吧。”
说罢率先转身回屋。
如冰似玉的盖碗里碧绿的一泓新茶,茶香袅袅。
李世民轻轻吹口气,抿了一口,复将茶盏盖上,置于一旁。
“朕近日得了一个棋局。”
“圣上的棋局我不一定解得了。”我也抿了一口茶,茶的温度自口中直沁到心里。
“那也得看看才知道。”李世民淡笑。
知是躲不了,我看着小丫鬟端上来的棋盘。满目的黑子,白子却是寥寥无几。白子已入死境。
很经典的棋谱,也很熟悉。在现代我的老师也曾经给我看过相似的棋谱。虽不尽相同,也大抵相同。
我淡淡一笑,从盒中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脆脆的敲出一声响。
李世民紧跟着也落下一枚黑子。
下到三十余步,棋盘上的白子与黑子已经基本相当。连站在一旁看棋的小宫女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你赢了。”李世民看着棋盘怅然,“举国这么多棋手都没有破的棋局,居然让你在一盏茶的时间便破了。”
我淡淡笑道,“这局棋很妙,也很易解。想破这局棋,就是必须舍弃一部分棋子,以求全局的稳固。可,这世上舍得舍去棋子的又有几人?也只有我这种到了生命尽头的人才会把一切都看轻。”
说罢又抿茶。新鲜的绿茶比上好的乌龙,也别有一番味道。
“你会活下去的。”李世民看着我,眼眸似千尺澄潭,深不见底。
我一笑置之。
原本我是不信命的,现在我相信了。生死有命,富贵却不在天。我所能改变的只能是自己的处境。至于老天什么时候要带我走,就是老天的事了。
“茶也喝过了,棋也下完了,我和圣上算是两清了。”我闭上眼睛,“我想回去了。”
李世民长久的凝视我,“你走吧。”
如此的顺利,把我一腔的说辞都堵进了口中,让我哑然。
“谢谢。”我置下茶盏。
“即便我不让你走,你不可能囚得住你。跳崖,鹤顶红,也不多再死一次了。”李世民起身,“我派人送你回去。”
小轿停在了客栈门口,如月慌忙下来扶我,“小姐,你可回来了。”
我向他眨眨眼睛,“怎么样?我厉害吧。”
如月嘟起嘴,“小姐,你还开玩笑。你看你又瘦了!那个什么李世民居然饿你,连饭都不让你吃吗。”
“嘘。”我立马将一只手放在嘴前,另一只手捂住了如月的嘴巴。
“唔。”如月扒开我的手。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好歹给人家一点面子。等回去了爱怎么说怎么说。”我收回手,坐在床上说道。
如月也真是胆子大,这样公然的指责当今天子。不小心传出去就是死罪一条。
门被叩响。“上官姑娘。”
如月向我吐吐舌头,转身去开门。
“公公。”如月忙让开。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走进来,我起身要行礼,老太监急忙扶住。“皇上有旨,姑娘不必行礼谢恩。
身后进来一列小太监,平平的将手中的匣子打开。
“这是皇上赠给姑娘的一些药材补品。”老太监说道。
小太监将手中的匣子一字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排开。
“如月。”我像如月使了一个眼色。
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女孩,如月马上取了一些碎银分给了小太监,又取了一锭纹银塞给了老太监。
“这……”老太监推辞道。
“公公跑一次也蛮累的,这权当是给公公的茶水钱了。”我笑着止住他的话。
送走了太监,如月阖上门。
“哇,小姐。是百年老参!还有千年灵芝呢。”如月在桌前不住的叹息。
“小姐,你看。”如月将一个盒子捧到我面前,“没想到这种季节还有莲花。”
我怔住,盒中的花还是半开,花瓣萦柔,淡淡的绿色。竟然是天山雪莲。
再将目光扫向身下的盒子冬虫夏草、红景天、鹿茸、天麻、银翘、紫背天葵,只怕是天下能有的名药都汇聚一堂了。
我叹一口气,“这么好的药给我一个将要死的人,又解不了身上的毒,白白的浪费了实在是可惜。”
“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如月见我这么说,便将匣子都合上,反驳道。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还要用谎言来迷惑彼此。
叩门声再次响起,我索性起身去开门。
“沈太医。”眼前的老者白发如霜,比几天前见到他又老了几分。
“上官姑娘,打搅了。”沈太医向我做了个拱。
我让开身,“真好闲着无事,怎么能说是打搅。太医请坐。”
我和沈太医相对坐下。
“老生一直对姑娘的病情不甚了解,今天可否请姑娘仔细的说一说。看看有无可解之方。”
“当日我服下鹤顶红后,马上进行了洗胃,加上之前服了断肠的解药,才得以活到今日。”我答道。
沈太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生死在天,没什么可在意的。”我淡淡说道,“倒是我这里有一些药,放在这里毫无用处,十分可惜。就赠给太医吧。”
我将桌上的匣子向沈太医推了推,沈太医打开一视之下,竟露出惊喜的神色。
“天山雪莲!上官姑娘,你的病有解了!”
“有解。”我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医请说。”
“这些天我在家翻了所有祖传的药典。也找到了一些头绪。断肠虽与鹤顶红不尽相同,但同属阳性的毒药,因此其解药与鹤顶红的毒性相中和。使得姑娘体内只剩下少许残毒。然鹤顶红药性极强,即便只是一点,亦足以致命,只是要多些时日罢了。因此姑娘才得以一直拖到现在。”沈太医顿了一顿。如月连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盯着沈太医。
沈太医又将目光移回了天山雪莲上,“鹤顶红属阳,天山雪莲属阴,一是极阳一是极阴,是最好的解药了。姑娘将这株雪莲服下,再静观一段时日看看。”
“太好了!小姐。我这就去熬药。”如月激动的捧起匣子。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老天,你终于决定放我一条生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