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满目的奢华。炀帝对我十分重视,册封公主的礼法,一样也没有少。赠绢三千匹,赏琳琅金饰,并赐玉带。其余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我淡淡的吩咐将赏赐收好。灵惜宫十分安静,近百名宫人皆不敢语。我披着雪白的狐裘,静静的坐在窗边。十一月,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满径的雪白掩盖了血腥与事实。园中的梅花已欲开放,待开时,也该是一副如雪的画面。
炀帝想放弃隋室,我却无法做到不管。我此次离开上官府,远赴江都来见炀帝,并非是为了认亲,我是想尝试着改变。不管历史如何,我决定放手一搏。
自大业七年至今,炀帝三征高丽,不能说他没有野心。是屡次的失败,让他把过错都归咎在一个女人身上,还是因为一个女人,让他如此放荡。答案不得而知。
常年的征战和多年的奢靡,国库必是几近亏空。现今,由于赋税沉重,百姓苦不堪言。彭城人魏骐麟聚众万余为盗,寇鲁郡。贼帅卢明月聚众十余万,寇陈、汝间。东海贼帅李子通拥众度淮,自号楚王,建元明政,寇江都。一道道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入江都。即便是通晓历史如我,听后也是一身的冷汗。而炀帝却依旧是毫不在乎,整日的歌舞升平。
灵惜宫的花园此时埋没在一片雪白之下,稀散的还有一些雪花飘落。
“我们出去走走。”我突然幽了兴致,想赏一赏这雪景。如玉忙去拿伞,我挥手制止她,率先踏出宫门。雪地很柔软,踩上去十分的舒适。如玉与如月见状急忙跟在我身后,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我。伸手接一片雪花,我缓缓吟道:“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
吟罢,盯着眼前的飘雪,眼神毫无焦距。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我回首,看见炀帝略显疲惫的脸。
我微微行礼:“父皇。”如玉与如月跪下行礼:“参见圣上。”
“都起来吧。”炀帝扶起我,说道。
我平起身,看着他。
他微微感叹,“当初朕遇到你母亲时,也是在雪后的花园。现在想起来,如泣如诉,如诉如歌,似兰舟一梦。”
“父皇请节哀。”我慢慢说道。
“你不必安慰朕。”炀帝转回视线,“朕听说你最近在研究江都的地形?”
我点点头。
“国家大事,女孩子家还是少想一点为好。”炀帝再次感慨。
“谨记父皇教诲。”我的语气十分恭敬。
炀帝叹了口气,说:“罢了。你想看便看罢。”
炀帝身边仅带了一名太监,必定是亲信之人。迟疑片刻,最终开口说道:“父皇可是当真不想要这江山?”此语一出,四面皆惊。片刻之后,炀帝身边的太监叫道“大胆!”
我略略一怔。炀帝摆手制止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清清嗓子:“恕臣女直言。父皇之征高丽,聚天下兵顿于一城,彼不过夸耀兵威而已,安知兵法?夫曹操赤壁,苻坚淝水,皆以兵多致败,岂有劳师万里,水陆淹留,尚可痴望成功?”一语惊人,四面沉静。
炀帝直盯着我,开口道:“你倒指责起朕的不是了!”
我听后一惊,慌忙跪下:“臣女不敢。”
炀帝语气减缓,“你倒是说说,庾质、段文振等重臣相继进谏,言皆可行。为什么独独你认为远征高丽的失败,是一开始便注定的?”
我顿了顿,挤出几个字:“臣女不敢妄言。”
“说罢,朕恕你无罪。”炀帝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给了我一个保证。
我再次开口:“庾质、段文振之言,乃听之藐藐,反戒诸军轻进,坐误因循,及辽东城相持不下,乃责诸军疲玩,以致来护儿、宇文述等,躁进丧师。至于督兵再举,不惩前辙,是即无内讧之猝起,恐亦不败不止耳。”
炀帝听后沉默良久,开口问道:“按你这么说,朕身边岂不是没有可信的大臣了?”
我朗声答道:“代王杨侑,刑部尚书卫文升、右辅翊将军阴世师可信。”这三位在隋朝灭亡时仍坚守城门的人,不可谓不忠。
我继续说道:“王者耀德不观兵,德无可言,徒欲以兵力屈人,试鉴前事。”
炀帝仰天长笑,扶起我,“想不到朕的一个公主居然有这样的见识,真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我谢恩告退。眼角瞥见炀帝的面容上有一丝无奈。
回到灵惜宫,我躺在床上小憩。
如月在一旁鼓着嘴气氛的说道:“公主也太不小心了!万一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点点她的鼻子,叹道:“这些事情,父皇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事已至此,难以收局。”又转身吩咐如玉:“好了,不和你们瞎扯了,如玉,去传晚膳。”
如玉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公主,圣上传你共进晚膳。”
我邹一邹眉,起身梳妆。重重摆架至仁寿宫。随同进餐有四五名女眷。萧后起身介绍,分别是朱贵妃、杳娘、罗罗,我一一行礼后坐下。
皇家餐宴,也不过是饮酒吃菜。饮到半酣之际,炀帝开口道:“与其吃闷酒,不如行一个口令儿。也好试一试乐平公主的文采。”
萧后点点头,应和道:“就请陛下起令。”
炀帝道:“朕要就眼前人名,拆一字为二三字,要顺文理,取可离可合之意。说得出来大家贺一杯,说不出来自罚三觞。”说罢把目光转向我,说:“朕就取若惜的‘若’字拆为草右。”众人贺酒一杯。
接下来轮到了萧后,萧后略一沉思,道:“杳娘的‘杳’字拆开便为十八日。”我觉得此类游戏极其无聊,本想不予理会,但无奈炀帝萧后与众人均说了,不得不思量起来。
一时间听见朱贵妃说道:“妾一时说不出,就不误陛下,单取个‘李’字为‘十八子’罢。”
我一听是李字,抬头看向炀帝,他也是眉头紧锁,沉吟半晌道:“‘李’字离合之意虽说好,但座中无李姓,殊觉不切。也罢,乐平也来拆一字罢。”
我沉首道:“要取在座之姓,只剩皇后一‘萧’字,却也是不能离合。”
炀帝目光深沉:“不能离合,许你添除罢。”
我下定决心,说道:“若许添除,便除去上边草头半个,左边添一水旁,便可凑成一个‘渊’字。”
炀帝一听,更是沉默。萧后来打圆场,“乐平这一字拆的甚妙,该贺!”说罢举杯喝了一杯。炀帝见萧后已喝了一杯,也将酒杯放至唇边略点了一下。众人见帝后均饮罢,也纷纷举杯喝酒。一时间酒席欢快,却仍有些尴尬。
回到寝宫已是傍晚,炀帝在我耳边的叹息仍清晰可见,“染儿,你是纯粹要给朕难堪是不是?”
第二天,圣旨颁下。李渊因为剿匪有功,被正式任命为太原留守,负责太原以北地区的防务,以阻止突厥人南下侵扰。表面上看是让李渊在有坚实基础的太原进一步发展,但当下情形,想除去李渊是没有可能,只有采取安抚政策。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可以牵制李渊与突厥的私通。炀帝可谓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