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从头到脚彻底地寒透!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走了。那样的眼神,不是恼恨不是哀怨不是责怪,而是静,非常非常的静,静得就像冰冻住了的湖水,不起丝毫波纹。陌生,疏离。
这种静,是我所承受不起的。
不过才九月末,天就已经如此冷了。寒流随着气流沁人肌肤,一直凉到心里去。
我一直静静的站着看他走远了,我不敢叫住他,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神!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手冰凉冰凉,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回头向上官沐苦笑。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吗?我要找的答案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眼泪再次不可遏止的顺着眼角流下。上官沐掏出一方手绢,轻轻为我擦拭。最后将我一把揽入怀中,“染儿,不要哭了。还有我在。”
还有我在。
街上的行人似乎静止了,都停下来看着我们,原本喧闹的街市变得十分的安静。上官沐放下手绢,轻轻舔去我的泪水。
这一刻的神情,如玉般莹润,绝美。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从他手中夺过手绢,将泪珠尽数擦干。
“吃桂花糕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听见自己如是说着。然后不顾旁人的眼光,塞了满嘴的桂花糕,艰难的下咽。咽到哽咽时又是泪落。
气氛尴尬之极。
“离洛阳别馆不远了,我们早些回去吧。”上官宁说道。
“天不早了,走了一天的路,确实该歇歇了。”小绿附和道。
“小姐,我们走吧。”如月也上来拉我。
我点点头,麻木的迈步。
身子一轻,然后我便看见上官沐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他将我抱起,不顾众人的目光走在街上。
又是一处宅子,精致的亭台水榭。半亩的荷塘中荷花已经尽数开败,荷叶也残败不堪。鬓角的发丝被风拂过,那迎着阳光的温柔侧脸单单是微笑的余影。
我对着荷塘苦笑,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上官沐,在这一路上为我付出了多少。我为什么如此熟视无睹,为了一个男子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十指拨弦,琴音十分的杂乱。
人们说琴音传心,我现在的心情,想必也如乱麻一般。
“小姐,心情不好就不要弹琴了。”如月将一杯茶放在桌角。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琴。
白玉杯中的茶汤碧净澄澈,叶子纤细披毛,犹如雪花;条索紧卷,好似银钩。君山银针,好茶。
“这茶是谁泡的?”我抿了一口,清香四溢。
“是姑爷泡的。”如月说道。
上官沐。我看着杯中的茶,再一次叹气。将茶搁下。
“段岚之前的确待小姐很好,也救过小姐几次。可是就算他再好,在不及少主现在待小姐好。小姐又何必苦苦执着于旧情。”如月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不谐世事的小丫头,她都已经将我看得这般透彻。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我问如月。心中开始愧疚,自责。
“只要是看到小姐的人都会知道。”如月蹙眉说道,“小姐,你伤了姑爷的心。”
我看着杯中的茶,终于再也喝不下去。起身,推门。
“小姐,你要干什么去?”如月跟上来问道。
“我要去做个了断。”我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要找段岚做一个了断。不管我们以前如何,我要在今天和他谈清楚。是陌路人还是朋友。
“小姐,你冷静冷静。”如月拉着我,不让我出门。
“我很冷静。不管是什么,我需要一个答案。”我转头看向如月,“既然来了洛阳,我就一定要去找一个答案。”
我转身便出了大门,没有人拦我。
“小姐,你根本就不知道段岚在哪里啊!”如月跟着我出门,在我身边叫道。
“不,我知道。”我淡淡说道。“千杯醉”,他一定在那个地方。
“嫣然姐姐!”路边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
嫣然?是在喊我吗?我偏过头去,看见一个长相极其清秀的卖花的小姑娘。面前是一筐开得灿烂的菊花。但菊花的灿烂却敌不过她的一个笑容。
“嫣然姐姐。”小姑娘笑着再次唤道。
身边的确没有再可以被唤作是姐姐的人了。我走过去,“小妹妹,有事吗?”
“嫣然姐姐不认识我了,我是忆昔啊。”小姑娘兴奋的说道。“之前听‘怡香阁’的兰翠姑娘说姐姐到长安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呢。”
“怡香阁”。怎么听都像是妓院的名字。我连这些地方也呆过的吗?心中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我似乎对妓院没有什么偏见。
“对不起,姐姐失忆了,有一些东西记不起来了。”顿了顿,又问,“你会原谅姐姐吗?”
“失忆不是姐姐的错啊。何况姐姐还是姐姐,还是这么温柔。”小姑娘看着我,声音依旧清亮。
我苦笑。一个和我交情不深的小姑娘可能会原谅我,那救过我性命的段岚呢?
“嫣然姐姐,你瘦了。”小姑娘突然伸手来摸我的脸。
瘦了,是一定的吧。
小姑娘想了想,从筐中捡出一枝最平常不过的黄色菊花,递给我,“这枝花就送给姐姐吧。姐姐第一次在我这里买花的时候,拿的就是一朵黄色的菊花。”
我愣愣的接过。
小姑娘又说道,“能再见到姐姐真好。过几天我就要出阁了,不能再在这里卖花了。”顿了一顿,叹道,“姐姐戴花,真的很美。”
“谢谢。”我回过神来,将花鬓在了发角,像她笑了笑。
小姑娘愣了一愣,也笑了,“姐姐笑起来,更美。”
美吗?美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忆昔,祝你幸福。”我笑着对她说道。
“小姐。”如月又上来扯我的衣袖,“你刚刚说段岚会在哪里?”
“醉千杯。”我淡淡一笑,“就在前面。”
踏进“醉千杯”,又在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到他。
我径直走过去,他是几个随侍虽然都警觉的将手放到刀上,但也没有拦我。
“你喜欢喝酒?”我不闻不问,便坐在他的对面。
他的脸上浮出了玩味的笑,“与你何干?”
我也不理会他说什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便往嘴里倒去。辛辣无比,我的脸“腾”的一下子通红,扶着桌角不住的咳嗽。
“小姐。”如月上前来帮我拍背。
我终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关心,他似乎想站起来帮我拍背,却最终没有动。
“你不会喝酒,又何必喝?”他如是说道,语气中终是有关心。
我总算喘过气来,开口说道,“一醉解千愁。我听说喝酒会醉,醒来后便不会像先前那般愁肠百结。”
“为什么,这么说?”段岚看着我,问道。
“段公子面前摆着这么多的酒壶,难道不就是想求醉吗?”我垂下眼眸,“醉,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你是来取笑我为了你而沦落至此吗?”段岚的脸上慢慢蒙上一层霜。
“不是。”我看着他,“我是来要一个答案。”
“答案?你想要什么答案?”他突然笑道,目光清澈得可怕。
“我和你之间的答案。”我淡淡说道,就这种东西,凄苦、断肠。我估计这一辈子也不会再碰第二次了。
“你都已经嫁给上官沐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答案?”段岚笑道。
“无关嫁人与否,我想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的声音十分飘渺,在偌大的酒店大厅里回荡。我突然发现,酒店中,只有我们在说话。其余的人,都看着我们,在听我们说话。
“你已经将一年之约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之间自然是再无关系。”段岚说道。
“好。谢谢你告诉我答案。”我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段岚突然开口唤住我。
“什么事?”我回头问道。
“你真得如此决绝。”段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哀求。
“是公子说了我们毫无干系的。”我淡淡说道。
“是啊。不是你刚才说和我们家小姐再无关系的吗。”如月也在旁边帮腔道。
“我们的曾经,你都忘了吗?”段岚喃喃道。
“对,我都忘了。我失忆了。”我淡淡笑道。
“失忆?!”段岚猛的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