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成吉思汗夺回孛儿帖在蔑儿乞惕部发动突袭以前,铁木真已正式认克列亦惕部王脱斡邻勒为养父,承认脱斡邻勒是自己的保护人。当此之时,铁木真立即想到请脱斡邻勒帮忙夺回孛儿帖夫人。他请弟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陪他前往克列亦惕求援。于是,兄弟三人上马,径奔上拉河畔黑林脱斡邻勒营地。在法国公元12世纪时期,一个年轻的男爵遇到这样的情况常常是前去请求其君主出面相助。此时铁木真向脱斡邻勒提出的请求也完全与此相同。他对脱斡邻勒说:“今三部蔑儿乞惕人来攻吾,尽掳吾妻室儿郎去矣。父汗,吾等特来相求,望父汗发兵救之!”脱斡邻勒呢,他也像法国古代的大公一样,当即答应被保护人提出的请求。他回答说:“汝父曾助吾矣,吾至今犹记心间焉。说汝今日所求,岂非吾去岁已应允之乎?去岁汝来献貂皮袄之时,吾非言之乎?汝当记起吾彼时所言。故吾今当践其所言,兴兵救还汝之孛儿帖夫人,虽与全体之蔑儿乞惕人决战亦义不容辞,必尽灭彼蔑儿乞惕人也!”这场对蔑儿乞惕部的战争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因为,蔑儿乞惕部也是一个实力强大的部落联盟。该部落联盟各部人的祖先也是蒙古人,住在色楞格河北部流域(即该河下游)草原与西伯利亚泰加森林交界处。该部落联盟主要由三个部落组成,即兀都亦惕一蔑儿乞惕部;兀洼思一蔑儿乞惕部;合阿惕一蔑儿乞惕部。兀都亦惕一蔑儿乞惕部以脱黑脱阿别乞为首,住在不兀拉地区,即“雄驼草原”地区。据赫尼施考证,此地区即今乌拉河(色楞格河支流之一)乌兰乌德市以东地区。兀洼思一蔑儿乞惕部以答亦儿兀孙为首,营于“塔勒浑岛”地区,即鄂儿浑河与色楞格河靠近处之三角区。合阿惕一蔑儿乞惕部以合阿台答儿麻刺为首,驻扎在该地区的另一个草原合刺只草原附近。这三个主要部落占据的地盘是外贝加尔湖广大的草原——森林地带,牧场与松林相间,松林里有许多杜鹃花和兰花之类的花草。越往北,树林越稠密(主要是烨树和落叶松),最后是把南部河流地区同贝加尔湖分开的崇山峻岭,山岭的最高峰海拔高达2000米。这些崇山峻岭才是真正的西伯利亚泰加森林地区的开始。在同蔑儿乞惕人开战以前,克列亦惕部的脱斡邻勒汗要求蒙古的另一个部落联盟札答阑部(或日礼只刺惕部)首领扎木合作为第三支力量配合行动。本书前文说过,扎木合是铁木真童年时代的朋友,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在蒙古社会中,这种盟兄弟(安答)之称具有实实在在的价值,它同铁木真称克列亦惕部脱斡邻勒汗为父的父称一样具有约束力。在铁木真重振家声,恢复其氏族力量时,扎木合也成了一名首领,但其实力比铁木真要强大得多,因为他统领着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所以,克列亦惕部脱斡邻勒汗不无理由地建议铁木真同时请他这位童年时代的朋友出面相助。脱斡邻勒劝铁木真说:“汝宜遣人往告汝扎木合弟,求其助之。”扎木合当时营于斡难河支流之一豁儿豁纳黑川附近。这条支流很可能就是现在的库尔克忽河或更靠东南部的基尔坤河。脱斡邻勒答应出兵两万骑,作为联军的右翼。他建议铁木真之扎木合弟也出兵两万骑,作为联军的左翼。这就足以表明,正像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过的那样,札只刺惕部之年轻的汗扎木合当时领导着一个实力相当强大的部落联盟。脱斡邻勒还表示,联军的集合地点由扎木合确定。遵照脱斡邻勒汗的建议,铁木真派他的两个弟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前往扎木合处求援。二人来到扎木合处,向扎木合转达铁木真的话说:“彼三蔑儿乞惕来,使吾陷人苦难之境矣。彼等掳吾妻,使吾居处空矣。吾妻已去,衾中人成一半矣。汝与吾非兄弟乎?岂不恤吾此恨乎?”扎木合听了铁木真的口信后,当即以骑士之礼答道:“知铁木真安答居室为空,衾中为半,吾心痛焉。吾等当灭彼三蔑儿乞惕,救孛儿帖夫人矣!”据具有荷马史诗风格的蒙古史诗记载,当时扎木合和脱斡邻勒在答应出兵时,言辞中充满了威胁两名蔑儿乞惕人首领的火药味。他们说,要让脱黑脱阿“闻拍鞍毯而疑为吾战鼓之雷鸣,因之而惊颤”;要让答亦儿兀孙“闻吾箭筒之声而丧魂落魄”。
扎木合当着铁木真派来的两位使者的面制定了作战计划。他已得悉,在前来奔袭铁木真、掳走孛儿帖时集合起来的三部分蔑儿乞惕人现在已经分别回到各自本部。在对蔑儿乞惕人开战时,扎木合认为,联军可以先暂时撇开兀洼思一蔑儿乞惕部(上文说过,此部住在鄂尔浑河与色楞格河上游靠近处)不管,集中力量先进攻兀都亦锡一蔑儿乞惕部,因为它是三部中之主要一部(上文已叙,此部以脱黑脱阿为首,住在乌达河谷)。脱斡邻勒、铁木真和扎木合本人,可率众从南往北,渡过勤勒河(即今之希洛克河),猛攻脱黑脱阿,突然袭击,如从天降。“撞塌其尊门之振”。
在合撒儿和别勒古台上马返回前,扎木合还特别请他二人转告“铁木真安答”和“脱斡邻勒兄”,说他本人完全支持他们的提议。他说:“吾将祭吾遥远可见之震,擂响以黑扯皮为慢之鼓,乘吾乌雅之快马,着吾弹韧之皮衣,提吾点钢之长枪,持吾锋利之环刀,搭吾桃木之利箭,与蔑儿乞惕决一死战矣!”正像蒙古史家向我们指出的那样,扎木合在制定作战计划时,还明确规定了联军各部的行军路线。他提出,脱斡邻勒率领克列亦惕军队从其住地库伦附近的黑林出发,与铁木真会合于不儿罕合勒敦山(今肯特山),然后开赴斡难河上游斡脱罕一孛斡儿只草原。扎木合本人则率众溯斡难河谷而上,到孛脱罕孛斡儿只草原与他们会师。正如蒙古史家所说,四万余骑穿越那么多山峡河谷,会师于肯特山东北坡诸河之源,而且要不惊动敌人,这的确是非同儿戏之举。于是,根据扎木合的部署,脱斡邻勒汗率一万骑往不儿罕合勒敦山、克鲁伦河上游不儿吉岸前进。铁木真当时住在不儿吉岸,为了给脱斡邻勒的部队让道,遂溯统格黎克溪至塔纳溪(克鲁伦河源流之一),来到长满落叶松和其他一般松树的肯特山麓。克列亦惕部的另一万军队由脱斡邻勒之弟札合敢不率领,最后。同脱斡邻勒率领的一万军队合为一股,开往乞沐儿合溪附近之阿因勒合刺合纳,与前来之铁木真会合。乞沐儿合溪似乎也是斡难河源流之一,在今仍名为库沐儿山(肯特山的东北部分支)的山中。这样,铁木真、脱斡邻勒和札合敢不就抵达了指定的集合地点孛脱罕孛斡儿只(靠近斡难河各源流处)。但是,扎木合三天前就已到达此地了。他在这里等了三天,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看见他们三人率众而来。扎木合冷冷地迎接他们说:“吾等岂非相约虽风雪亦应翻山越岭准时相会乎?蒙古人岂非忠于诺言者耶?昔日相约:诺而误者宜被除班列也。然今却亲自违约矣!”听扎木合如此说,脱斡邻勒便立刻认错,说他本人和铁木真甘愿受罚。的确,在这个时候,正像他在这次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和他说话的口气所表明的那样,扎木合不但力量比他的安答铁木真占极大优势,而且还拥有足够的兵力使克列亦惕汗本人敬畏。联军会师以后,即从孛脱罕孛斡儿只出发,越过今俄国边界,浩浩荡荡向北挺进。他们翻过库沐儿山。顺赤可亦河之蒙扎谷而下,穿过灭儿汗山口,突出蔑儿乞惕部腹地,至勤勒豁河(今希洛克河,在恰克图和特罗伊兹科扎乌斯克以东)。然后,他们结筏而渡勤勒豁河展像一股龙卷风似地扑人不兀刺草原。不兀刺草原上有许多树木,位于乌达河流域。此时正好有夜色作掩护,他们便顺利突人兀都亦惕一蔑儿乞惕部首领脱黑脱阿的营地,掳走了妇女和孩子。他们原想通过突然袭击趁脱黑脱阿在睡梦中抓住他。但是,在勤勒豁河捕鱼和捕貂的人先发现了他们,便星夜前去禀报,脱黑脱阿遂同兀洼思一蔑儿乞惕部首领答亦儿兀孙带着少数亲信慌忙而逃。他俩刚刚顺色楞格河谷而下抵达巴儿忽真河(在贝加尔湖东岸),扎木合的联军就占领了脱黑脱阿在不兀刺草原上的营地。脱黑脱阿等人虽保住了性命,但却抛下了部落里的一切,蒙古包、各家人丁、家什、食物储备等统统落人了联军之手。脱黑脱阿等人穿过西伯利亚泰加森林,来到巴儿忽真河谷。巴尔忽真河由东北向西南注人贝加尔湖(蒙古人称湖为海)之巴儿忽真湾。数万铁骑,突然夜袭。蔑儿乞惕部营地顿时一片混乱,人们纷纷四处奔逃。联军骑兵跟着人群追杀掳掠,截获人员财产无数。但铁木真此时已无心战事,一心只想着寻找亲爱的夫人孛儿帖。在一片恐怖和垂死的叫喊声中,他绝望地呼喊着孛儿帖的名字。他扑向一群逃跑的人,而恰恰正在这一群人中,他发现了孛儿帖。当时孛儿帖正随着被驱赶的人流而逃奔。慌乱中偶然听出了铁木真的声音。声儿帖激动得浑身发抖,立即不顾一切地跳下正在急驰着的与豁阿黑臣乘坐的车,向铁木真声音的方向奔去。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铁木真的面前,在亮如白昼的月色中,她认出了铁木真,一把抓住了铁木真所骑马之缰绳。铁木真也一下子认出了孛儿帖,当即滚鞍下马,与孛儿帖拥抱在一起。同孛儿帖重逢后,铁木真通知脱斡邻勒和扎木合说:“吾所寻者,吾所失者,今已复得之矣。其勿夜行,就兹下营可也。”正如人们所见,这位后来的成吉思汗井没有计较孛儿帖被迫与蔑儿乞惕部一头目同居一事(孛儿帖本人却似乎为这一经历感到难为情)。孛儿帖不是已感觉到铁木真仍对她那么忠诚,那么有激情吗?为了重新得到她,铁木真不是动员了4万多铁骑,组成强大的联军,把蒙古闹了个天翻地覆吗?然而,在蔑儿乞惕部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孛儿帖已确信自己怀了孕。她回到成吉思汗家不久,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术赤。术赤已被公开算作成吉思汗的长子。但是,那些恶言中伤者一直怀疑他是赤勒格儿李阔的骨血……如前文所说,孛儿帖被掳以后,即被送给了赤勒格儿孛阔(儿都亦惕—蔑儿乞惕部首领脱黑脱阿之小弟弟③)。据成吉思汗家族的史诗记载,赤勒格儿李阔这位蒙古的帕里斯看到遭到侮辱的铁木真兴兵来复仇,心中十分恐惧。他不禁悲叹道:命合食残皮之乌鸦兮,却望食彼雁鹤;命合食鼠殉之恶超兮,却欲食彼鸳鹅。嗟乎贱民吾赤勒格儿兮,纳高贵孛儿帖于帷幄;既纳圣洁之孛儿帖兮,故蔑儿乞惕之罹祸!逃吾粪球之命兮,钻入阴暗之沟壑!赤勒格儿感叹毕,即逃入他所说的“沟壑”。他很可能是逃进了乌兰布尔加塞山。乌兰布尔加塞山海拔1680米,山下是乌达河和贝加尔湖东岸。铁木真及其盟军擒获了合刺惕—蔑儿乞惕部头目合阿台答儿马刺。他们给他上了枷,命他前面带路。联军高高兴兴踏上归程,返回不儿罕合勒敦山。蔑儿乞惕人当初掳去的铁木真家中的女眷并不只是孛儿帖一人,与孛儿帖同时被掳的还有也速该把阿秃儿之别妻、别勒古台之生母速赤吉勒。当时,别勒古台听说母亲在蔑儿乞惕部的一个蒙古包里,便去寻找。但也速该把阿秃儿生前的这位别妻却有一颗高尚的颇知自耻的心,当别勒古台从那个蒙古包的右门走进去时,她便穿上一件旧羊皮袄迅速地从左门跑了出去。她心里想:“人曾预言,吾之子有朝一日必为尊贵之亲王。吾曾被迫与一粗俗蔑儿乞惕人同居,今有何面目见吾子耶?”她急步趋入崇山密林中而去。别勒古台千方百计地寻找,都不见踪影。当此之时,别勒古台心里非常痛苦,便拿逃跑的人和俘虏出气。任何逃跑者或俘虏,只要是他目之所见,都被他张弓射杀。他一边放箭杀人一边喊叫:“还吾母来!”据蒙古史诗记载,凡当初参与掳掠孛儿帖、追击铁木真于不儿罕合勒敦山之蔑儿乞惕人(据说有三百人),连同“他们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悉被杀戮,统统“化为飞灰”!他们的妻子和女儿悉沦为胜利者之婢妾。其他的幼小的儿女则被掳去,使为奴仆,“命其朝夕开关门户”。本书后文将会谈到,尽管蒙古史诗说此战已剿灭了蔑儿乞惕人,但实际上蔑儿乞惕人远没有被剿灭。脱黑脱阿及其随从逃入外贝加尔湖泰加森林之巴儿忽真河附近深山密林中以后,便在那里恢复整顿,重振旗鼓。后来,他们多次出山。同成吉思汗展开了激烈的争夺草原的斗争。他们参加所有反对成吉思汗的联盟,一直同成吉思汗作对。由掳掠妇女而产生的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将代代相传下去,直到一个部落联盟彻底消灭另一个部落联盟,这种仇恨才随之止息。后来的蒙古帝国正是在所有的蒙古部落半数被诛灭以后才建立起来的。伴随这种杀戮的某些细节和插曲是颇为有趣的。当时,人们在兀都亦惕——蔑儿乞惕部的大营里发现了一个名叫曲出的年方5岁的小男孩儿。这孩子头戴貂皮帽,足登鹿皮鞋,身着糅鹿羔皮接貂皮皮衣,目光晶亮,神情机灵。有人便将这孩子作为礼物献给铁木真之母诃额仑。诃额仑欣然收养了这个可爱的小男孩。铁木真把孛儿帖的获救归功于“父汗”脱斡邻勒和扎木合“弟”,他衷心地向他们二人致谢。同时,他也感谢“皇天”(突厥——蒙古人的天帝)和“后土”降恩于他,帮助他向蔑儿乞惕人复仇,使他得以“尽空其怀,尽残其肝”。接着,联军就分开了。上文说过,三方联军在不兀刺草原(据赫尼施说,这个草原在今乌兰乌德以东)成功地夜袭了脱黑脱阿。应该说,铁木真、脱斡邻勒和扎木合在夜袭了脱黑脱阿之后,接着还一同去袭击了住在“塔勒浑岛”(实际上是夹在鄂尔浑河与色楞格河之间的“半岛”地区)的第三个蔑儿乞惕部落兀洼思——蔑儿乞惕部,因为联军最后是在那里分手的。